雨果的“怒怼”

前不久，圆明园马首铜像捐赠仪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行，历经160年颠沛流离的马首铜像终于“归家”了。当看到这则新闻，由衷感到振奋与欣慰。

欣喜之余，倒让我又想起了雨果的“怒怼”。

那是2018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终于有幸走进了“万园之园”，现场参观了圆明园遗址。

来到长春园西洋楼遗址，据导游介绍，这里沿东西狭长地带曾分布着三组大型喷泉和系列欧式建筑，由传教士意大利人郎世宁组织设计建造，是圆明园中最具特色的景观之一，包括谐奇趣、养雀笼、海晏堂、远瀛观、大水法、观水法等景观，其罗马式立柱、巴洛克式拱门、勒洛特式的造型、精雕细刻的汉白玉石、五彩斑斓的琉璃瓦，鲜明地呈现出中西合璧的园艺风格，可以和欧洲任何一座皇家园林媲美，也是如意馆西洋传教士们在圆明园内创作的顶峰之作。

“灿若白玉的台阶依水而建，金碧辉煌的宫阙凭水而立，每当薄雾在水面上升起的时候，这里如梦如幻，宛如仙境。”享有“清宫首席艺术家”之称的郎世宁以书信方式记录了其美轮美奂的景象。

海晏堂西侧有十二辰水力钟喷泉，池左右呈“八”字形排列着十二辰人身兽首铜像，马首铜像为喷泉主要构件之一。按照一天24小时时辰，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每隔两个小时依次轮流喷水，具有报时功能。而十二辰中，马首享有特殊地位，因为只有午时马首铜像喷水时，十二兽首铜像才会同时喷水，呈现出“众首齐鸣”的壮观景象。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喷水系统，而是将东方的时辰和生肖，融合西方的喷泉和计时，是一个中西方文化完美交融、艺术与科技相结合的产物。”曾有专家如此论道。

位于花园东部的一组喷泉前面，专门安放着皇帝观看水法的宝座。清宫档案中说，“所有喷泉同时打开时，洪水般的声音，几里之外都可听到。”

法国传教士王致诚曾这样赞誉圆明园：“这是一座真正的人间天堂”，“再没有比这些野山之中，巉岩之上，只有蛇行斗折的荒芜小径可通的亭阁更像神仙宫殿了。”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指出圆明园在人类艺术中的崇高地位，“把它作为以想象为美学风范的东方艺术的精华”，他甚至认为，“我们所有大教堂的所有珍宝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东方这座了不起的富丽堂皇的博物馆。”

我一边听介绍，一边扑闪想象的翅膀，在大脑里努力复原圆明园的辉宏气象。

遗憾的是，表面浮华的大清帝国，万万没意识到日益临近的致命危机。1860年10月英法联军侵入北京，圆明园惨遭劫掠焚毁，大火烧了整三天三夜，园内的5座皇家园林都化为灰烬，马首铜像与其他11尊兽首铜像一同流失海外。

“10月19日我们从这里离开，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空旷的土地，到处都是无法形容的瓦砾和焦土。目睹伟大的离宫被毁，我不禁黯然伤心……黑色的烟雾遮天蔽日，就象圆明园不散的阴魂。”麦基是英军的随军牧师，他以日记的方式对此作过详细的描述，并暗自忏悔。

在大水法遗址东侧约50米，伫立着一尊高约80厘米、宽50厘米的雨果半身青铜雕像，据说由法中友协等单位于2010年捐赠设立。南侧书型石雕上刻着雨果著名的《致巴特勒上尉的信》：“一天，两个强盗走进了圆明园，一个抢掠，一个放火……在历史面前，这两个强盗分别叫做法兰西和英格兰……我希望有一天，法兰西能够脱胎换骨，洗心革面，将这不义之财归还给被抢掠的中国。”

巴特勒写信，本是请雨果对英法联军的胜利谈谈感受，没想到从未到过中国却有深深中国情结的雨果，却站在正义的立场和人类文明的高度，以勇者无畏的精神对英法联军的恶行怒批了一顿。显然，毁坏圆明园的大火，也点燃了雨果的愤怒。“现在，我证实，发生了一次偷窃，有两名窃贼。”大文豪铿锵有力的声音，把“两个强盗”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伫立在雨果铜像前，思绪起伏，再次对这位伟大作家深深鞠躬。

圆明园园毁物散，无疑是中华文明之痛，更是世界文明之痛。不只是雨果愤怒，连麦基都自认为“这确实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懊悔不应该用这样严厉的处罚……”

冥想中的巍峨壮丽以及雨果笔下描绘的“人类幻想中的仙境”，都成了民族历史的追忆。拉回思绪，眼前的景象不堪入目，除大水法等几处还矗立着一些拱门、立柱等大型构件外，已看不到昔日的辉煌。

秋风乍起，半枯半绿的柳枝随风起舞，不经意摩挲着那些横七竖八的断石残垣，又戳痛了旧日的伤痕，发出无可奈何的浅吟低叹。此时，有位看上去年逾古稀的老人正支起画架聚精会神地写生，大概是想用画笔将这残缺的文明留下永“痕”吧。

今天，马首终于回家，是东方文明复兴的节奏，是中华民族和平崛起的力量使然，当然更应感激雨果先生当年的“怒怼”。

雨果的“怒怼”，不是出于他的冲冠一怒，也不仅是出于他长期对中国艺术的浓厚兴趣或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感情，而是代表了人类的良知与正义，体现了负责任的历史担当精神。

雨果的“怒怼”，像抽打在肆意践踏优秀文明成果暴徒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响鞭，在人类文明历史的星空上永远回响。

(刊发于《劳动时报》2020.12.17第3版“环球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