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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会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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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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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年

“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啊?”有同事冷不丁问我一句。

哦!又要过年啦!这“年”是不是来得也太快了点吧?!一叹一问搪塞了同事的问话。

孩提时代天天盼着过年。而新年总是姗姗来迟,总要经过一番苦等、苦熬后才款款而来。

踏进腊月这个新年的门槛,我和小伙伴们的心便开始飞翔了。想到那崭新的衣服等着我们试穿,想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炮竹等着我们去放、去抢,想着大年三十桌上热气腾腾的砣砣肉……哎呀!我的妈呀!新年快来吧!我们不停地呼喊。

过了农历腊月二十,山村过年的气息越发浓酽了。大人们要盘算并筹备年货。推绿豆粉、舂汤圆面、磨豆腐、挞花甜粑,过年的“四大件”是每年都必做的。那时,没电、没机器,都得靠人工做。

我家的石磨很重,特别是推绿豆粉更重,往往需要三个人才推得动,还要有一人添磨。母亲准备的是全家半月的口粮,几大筲箕绿豆和大米,没有三四个小时是推不完的,常常是全家老少齐上阵、全力以赴。

汤圆面要用碓舂。将混泡好的籼米、糯米放在石窝里,两个人踩碓尾的踏板,一个人在碓脑旁拌碓,并将舂细的米面舀起来用箩筛过滤。

推豆腐就要快一些,添磨时需要伴着大量的水,推起来就比较省力,一个小孩都可推动。

看是手工活,其实不轻松,整天从早忙到晚,有时晚上还要挂着马灯加夜班。几天下来,直弄得全家人腰酸背疼。

尽管很累,但全家老少争着干,抢着做。在干的同时可提前享受办年货的成果。绿豆粉炕起来了,随便叼上一块,裹上胡辣椒就大口大口吃起来,香醇可口。豆腐点好了,母亲则要在包压豆腐的工序时,留一部分豆腐脑在锅里,每人来一碗豆花,或者就用豆腐汤煮一锅烯饭当正餐。就这样,干起来很带劲,吃起来也很香。

挞花甜粑,一般母亲都要利用大初一天做。等大家都出去玩去了,母亲就留在家里专心致志地做起来。

腊月二十四,是我们寨子里的“打扬尘日”。一大早,母亲包上头巾,带领我们将能够移动的家什都搬出屋外,专用苦竹桠做的“扬尘刷”,将屋梁、顶棚、灶房的所有蜘蛛网、烟尘等统统刷尽。经打扫后的屋子变得干净、整洁、清爽。

杀年猪,吃刨汤肉,是腊月间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

农村讲究“六畜兴旺、水草平安。”千万不能过了腊月二十六才杀年猪。全寨杀猪匠就一个,一进入腊月,屠夫的生意特别火爆。为了确保在腊月二十六前将年猪顺利处理掉,得提前打一斤包谷烧或包一斤白糖上门跟屠夫预约。

为了节约时间,屠夫将我家左邻右舍的时间安排在一个时段内。杀了伯爹家的猪,接着杀二叔家的猪,这样大人们也好互相帮忙拉猪。一天下来,屠夫要杀10多头猪,也是够累的。单说汤猪的过程中,提着猪后腿往其身上吹气,那要好多肺活量啊!瞧那屠夫嘴上吹气时印上的猪血痕迹整天就没干过。当然,临走时,主人还得公开塞给他一个“条封”(一块三五斤重的肉),以示酬谢。

这边刚处理完毕,那边就喊吃饭了。大家围在大桌子旁,不用坐凳,端起碗直奔“主题”。村人厚道淳朴,刨汤肉要用猪腿上最好的肉来做。

刨汤肉其实就是三大盆菜:一盆纯粹的肉,大片大片的肉在油汤里冒着热气,间或有鲜嫩金黄的瘦肉渣;一盆猪血旺煮白菜加豆腐;一盆混炒红、白萝卜片。新鲜的肉味在芹菜香气的浸润下,催生出泡汤肉特有的浓香,诱惑着肠胃叽哩咕噜的直叫,让你不得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吃刨汤肉相当于办一场酒席,凡左邻右舍全部请,一起吃,上顿我家,下顿二叔家,明天又是三叔家,每家一餐,都要请到。

腊月的最后一场,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要去赶场,因为要“封场”了,所有的“年货”要在这一场购齐。所以这一场是全年最拥挤的。我和同伴们每人早已准备好了一背松树球,一袋包谷袱,一捆葵花杆,走了一个半小时,背上湿了大半边,来到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守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将这些卖掉,买了三板火炮、五个气球、二支烟花,一副扑克牌钱就没了,又去骗父母亲买其它好玩的东西。

终于盼到了三十夜。清早起来,就见父亲背着一大背青草回来了。我知道,这是为我家那头大骟牛准备的“年货”。母亲一边安排我们掏阳沟,打扫院坝,一边做饭,将猪脚、排骨洗净,剁成小块,一起装到黑色大汤罐里,放到灶前火坑边煨起来。待其半熟后再将萝卜颗放进去。

晌午时分,就听到山寨里有鞭炮声响起,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便渐渐密集。

我们有些发慌了,母亲安排我们赶快打点儿浆子把春联和门神贴了,忙乎了一阵,终于该吃年夜饭了。父亲在堂屋的香火前摆上饭菜烧着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双手平拿纸钱对着香火三鞠躬。再分别点上一柱香,一撮纸,放到堂屋大门左下侧、灶上头。同时,我家的炮竹响了。父亲又将事先蒸好的猪头架在院坝的一条板凳上,摆上饭、菜,烧香、烧纸,说是祭四关菩萨以及在外过逝的亲人。

拜完所有的仪式后,正式开始吃年夜饭了。满桌的菜,这是我家一年最丰盛最奢华的一餐饭,红烧肉、猪蹄、猪肝、肉丝、排骨、酥肉等等,全是用猪身上的东西做成的菜。这时候,蔬菜一般是上不了餐桌的。我敞开肚子海吃,吃了一碗砣砣肉后就不想再添饭了,只想喝水。母亲连忙招呼我们吃了肥热肉不要喝生水,否则会拉肚子的。

天刚擦黑,我们就开始燃放烟花。全家人走出房门抬头仰望一颗颗冲向天空的烟花在空中爆炸,绽放出五光十色、千姿百态的花朵,同时呼叫着谁家的烟花冲得又高又远又响,向往着来年的希冀。

烟花放完了,大人们互相串串门,尝试各家做的菜,男人们则互相品酒。我们一群小孩欢呼着,吆喝着,嘻戏着。

屋外玩累了,就回屋里“守夜”。俗话说:“三十夜的火,十五的灯”。父亲早已在火坑里加上一个柏树疙蔸,火旺旺的。知道邻居们都喜欢到我家玩。大家围坐在火坑边,会玩扑克的大人打“三五反”“甩二”钻桌子或赌香烟(以支计算),小孩们则推“十点半”或打“六朋友”,粘纸糊子,不会玩牌的大人或老人就一边唠家常,一边看年轻人们起哄凑热闹……

半夜刚过,不知是谁家公鸡“喔、喔、喔”地叫了起来,这仿佛是一声号角,整个山寨又沸腾起来了。大家要“抢年”了,大人们抢先开第一家财门,纳新迎福;年轻人打着手电筒,挑上水桶,争挑第一挑“金水”“银水”;小孩们蹦出门外抢放第一声炮竹。一时间,鸡鸣声、炮竹声、开门声、水桶声,声声入耳,汇成一首交响曲,响彻在新年第一天的曙光里,在山寨上空久久回响,不绝于耳。

旧年匆匆作别,新一轮朝阳苒苒升起。从正月初一清早开始,便是上坟,走亲访友。初八起,便重点是接灯、看灯、玩灯,凡是有花灯、龙灯、狮子灯、马马灯等各种玩灯的队伍上门都要热情接待,同时每天晚上还要跟着父亲出门玩花灯。

从“小年”初一到“大年”十五,天天玩。十五一过,这“年”也就算“过完了”。这时候,常常会听到大人们叹息:“唉,又得一年了哟!”于是大家又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伴着年岁的增长,随着社会的变迁和进步,孩提时的“年味”亦渐渐淡出我的生活。

长大的我,离开了家乡,蜇居在一个小城里。当父母健在的时候,每年还回老家陪父母亲过年,多少可以感受到儿时的“年味”,却不再有儿时的那份童真和好奇。后来,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安装了打米机、磨面机、磨浆机等,筹备年货不再像以前费事了。再后来,交通方便了,绿豆粉、米粉、豆腐之类的东西村子里时常有人窜来窜去叫卖,过年时自家也懒得做了干脆买点吃。就这样,“过年”越来越找不到感觉了。

城里过年,看似比农村热闹,年夜饭桌上鸡鸭鱼肉一大桌,总是吊不起胃口,烟花、炮竹铺天盖地,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有时希望从孩子身上找到一点年幼时的影子都很难。去年三十夜,我有意识地带着孩子上街买烟花、爆竹之类的“年货”,可是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感觉对过“年”没有激情、憧憬和梦想,好似这“年”可有可无。有时我就想,现在“过年”为何大人小孩都没感觉?是麻木?漠视?是日子的富足?还是传统文化的传承断了线?

按理说,随着年轮一圈一圈地扩大,“年”应该来得越来越慢。可不,对我而言,这“年”却越来越快。从而立之年到不惑之年,真像孙悟空翻个筋斗就过来了。看着孩子渐渐长大,我们的头发也渐渐花白。难免会无端生出人到中年的落寞和无奈。

又要过年啦!真希望这“年”来得慢些哟!

(载《铜仁日报●梵净山周末》2013.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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