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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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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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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班


第一章 俞老师

暑假开学了,三(1)班迎来了一位新的女班主任。她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当时最为流行的绿色服装,号称“军装”,平平整整,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翻在外面,干干净净。圆乎乎的脸蛋,皮肤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透明的塑料镜框,圆圆的无色镜片,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透露出威严。脚上是一双绿色胶鞋,号称“军鞋”,一尘不染。

女老师有20岁出头儿,从一身的绿色装扮看,是当时最时髦的穿着,应该有点儿来头儿。

孩子们虽说只有三年级,但年龄都有10岁了,个别大的有12岁,甚至更大。家家孩子多,缺吃少穿的,大人们整天出工,挣工分,想办法养家糊口,哪有闲心关心孩子们的学习呀。所以,孩子们从小野惯了,在学校也不老实。

一、二年级时,班主任都是将近退休的老教师,腿弯背驼,步履蹒跚。学生们在“四大天王”的影响下,总有些散兵游勇的样子。但是今天,学生们看到穿着这么干净、精神,年轻而又威严的老师,当了自己的班主任,突然安静下来。“老家贼”带着“小家雀儿(读“小家巧儿”音)”[1]从窗洞飞进教室,在房梁上“喳喳”地叫着,竟没有一个同学去看它们,更没有哪个人脱下臭鞋,直接拽向它们……

校长还是那个瘦削的姓胡的老头儿,一年四季总是穿着一身褪色的蓝色布衣,矮矮的个子,短短的头发,薄薄的双唇,尖尖的下颌,瘪瘪的双颊,一双眼睛深陷,但炯炯有神,鼻头下留着一撮整齐的八字胡。

胡校长带着新来的女班主任来到三(1)班,向学生们介绍:“这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姓俞,希望大家听从俞老师的教导,好好学习!”说完,他在黑板上写出3个大字:俞老师,然后离开教室。

学生们并没有听清校长讲了些什么,专心地把新老师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两遍,对那一身衣服和鞋,格外注意;又悄悄看看自己的,觉得不在一个档次。尤其是那个白衬衫领子,不光是白,还透着高级,是的确良的吗?有人猜测着。

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了:“哎,那个字儿念啥?”

“好像念‘于’”,旁边的同学说。

“没听说过呀,还有这个姓?”

“你看看,这一身绿军装,多牛哇!我估计,她准还有一个‘军挎’[2]呢!”两个学生又聊起了老师的衣服。

俞老师故意“嗯”地轻咳一声,并没有讲话,停顿了5秒钟,眼角里透出威严,静静地把整个教室扫视一遍。学生们“咯噔”一下闭上嘴,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麻雀的叫声。

俞老师开始点名,“到、到”的回答声响了起来,全班共有4个同学没有按时到校。

下课了,女学生何彩红与周围的同学小声嘀咕起来:“这个老师是知青,在我们家旁边的五保户家住,我认得。”

“啥,是知青?怪不得呢,能穿军装!北京来的吧?”旁边的同学问。

“不知道。”何彩红摇摇头。

平时,没有人待见何彩红。她总是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鼻子下拖着长长的鼻涕,不时发出“提溜提溜”的吸鼻声。如果有人提醒她:“何彩红,大鼻涕流到嘴边了,赶紧吃喽!”她会习惯性地把粘乎乎的舌头伸出一半,用舌尖儿舔一下,然后“提溜”一声吸回鼻眼儿里,或者用袖口在鼻子下横着一蹭。所以,她的袖口总是发着鼻涕嘎巴的亮光。故此,何彩红得到一个外号——大能代[3]。再有,她的一头黄发乱糟糟的,常年不洗,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小虱子爬进爬出。老师、同学要是说她几句,嫌她脏,她就会“呜呜”地哭起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理她了,大家都躲着她,怕招到她身上的虱子。这次,大能代竟然知道新班主任的底细,有几个同学不由自主地围在她身边,想多打听出一些信息。

这就是1978年的秋季开学。

这个普通的北方乡村小学,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全校只有12个班,三年级1班的33名学生,也没有什么变化,除了4个学生没有按时到校外,其余29个学生,和这个新来的班主任平静地度过了第一节课。

新来的班主任叫俞红,22岁,在大草原上插队4年了。去年年底,全国恢复高考,她是报名要参加的,结果中间出现些状况,没有参加成。她的父亲是老干部,刚刚恢复工作。她本想今年回城,但又遇到了困难,由千里之外的大草原来到这个京郊的小乡村,打算再呆上半年,年底回城,明年参加高考。因为在草原上做过2年小学老师,公社便把她直接安排到这个简陋的小学校里。

让俞老师没有想到的是,京郊的学校条件这么差。教室里的土地坑坑洼洼,墙皮一块块斑驳脱落,窗户上安着残破不全的玻璃条儿,学生的桌椅都是破旧的长条柴木做的,凹凸不平,4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吱呀作响。

课间,胡校长把俞老师又向办公室的老师进行了介绍。2个中年老师在小声议论:“什么情况?知青?看着挺不一般的。恢复高考了,她怎么没有参加,看样子应该有水平……”

“当、当、当”,那个专门负责做饭和敲钟的老头敲响钟声后,学生们一窝蜂似地朝教室里跑去。

三(1)班的大闹将赵成名躲在大杨树后边,见老头儿敲完钟,俞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急忙向教室里跑。他本想在第二节课开始就治一治这个新来的班主任,杀杀她的威风,省得她总是一脸严肃,弄得大家一节课大气都没敢出一声。他把撮子放在了门上,专等老师进来,一推门,砸在她的头上。但一想到她那身干净的绿军服,乌黑的两条小辫子,白白的脸蛋和圆圆的眼镜,又赶紧把撮子拿了下来,“嗖”地一下回到座位上,心里“怦怦”直跳。赵成名是班里的大闹将,号称“大闯”,留了两年级,已经13岁了,闹起事来从不知道害怕,可今天怎么心跳起来了呢?他自己有些纳闷。

班里的33个学生,除了几个家境较好的村干部、工人阶级家庭外,其他都是贫寒的农民子弟。从他们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不合身的补丁衣裳,长时间不替换,有些男生的鞋子前面张开了嘴,甚至露出了脚趾头;卫生情况就不说了,人人都有虱子、跳蚤之类寄生的条件。再看看他们的书包,“军挎”是最好最时髦的,全班只有一个,大半是家长用布头缝制的。令人刮目相看的却是,这是一个成绩不好,个性张扬,人人有外号,极差极乱的班,没人愿意接手,人人教着发怵。这不,刚一开学,4个学生不到,没一个请假的。

校长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分来一个知青,白白净净,不苟言笑。正好,让这个知青拾掇一下这个乱班。

第二节课,俞老师开始发书。新书不多,只有语文、算术等有数的几本,一会儿就发完了。

接着,俞老师提出几点要求,“一是回家找旧挂历、旧报纸等,把新书包上皮;二是准备好学习用品,有钢笔、铅笔、尺子、橡皮,数学横格作业本、练习本,语文田格本、小作文本。”

“老师,自个儿钉本行不行?我妈说没钱买本!我们家有点儿旧白纸。”一个男孩子大声问。

“老师,用旧本行不行?我想把旧作业本上的字擦掉,接着用。”另一个女生问。

“老师,我爸说了,没钱买钢笔,用圆珠笔行不行?”一个男生又问起来。

……

七八个学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有些问题俞老师遇到过,有些没有遇到过,但她知道贫困学生的难处,也能理解。等学生们都问完了,她认真地说:“学习是非常重要、严肃的事情,希望同学们认真对待。如果家里有困难,也没有关系,学习用具只要能用,用好就可以,关键是要把学习搞好。”

接着,俞老师又让学生们讲讲自己将来的打算、目标,最后,提了3点要求,写在了黑板上:

1.有事请假,不许迟到,早退。

2.上课专心听讲,积极举手回答问题。

3.认真、准时完成作业,不懂就问,当天作业当天完成。

提了3点要求,俞老师略带严厉地问大家:“能不能做到?”

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能!”

俞老师说:“既然大家都说能做到,请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要写工整。”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在“我能做到:”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午第一节课是美术课,俞老师在教室外等候,看着学生们在上课铃响后,一个个走进教室,最后有3个学生迟到。按照惯例,迟到是家常便饭,只要喊声报告,就可以进教室了。但是,今天这3个学生,被俞老师留在教室外,足足站了一节课。

第二节课,俞老师仍然没有让3个迟到的学生上课,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让他们思考3个问题:1.为什么没有让他们上课?2.以后应该怎样做?3.回班后如何对其他同学说?

下了第二节课,本该下学,但俞老师把3个迟到的学生叫到班上,请他们一一回答让他们思考的3个问题。

俞老师一直满脸严肃,并不多说一句话。第一个迟到的学生说完3个问题,由班上其他人评价,然后第二个学生再继续。

别的班级早下学了,只剩下三(1)还没有下课的意思。

一个小时过去了,俞老师对大家说:“言而有信,才能取信于人,把事做好,让人信服!3个同学的名字先不写在黑板上,如果这一周剩下的时间能够做到‘有事请假,不迟到,不早退。’可以把名字再加上去。”

3个迟到的学生,上午都没有按时返校。有“逃学大王”钱洪名,号称“大逃”,已经留了两年级,13岁了,中午听说班主任换成新的了,而且是个年轻的,有好看的衣服,就打算下午来看看。于是他找到班里的另外两个大将,一个是“懒汉”孙好名,号称“大懒”,也留过两年级,12岁;另一个是“好闹怪事”的李有明,号称“大怪”,留过一年级,11岁。平时,4大天王到齐了,能把班里弄得乌烟瘴气。可是今天,4个大将在新班主任面前,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折腾一下,这是怎么了呢?黑板上目前只有“大闯”一个大将的名字,其他3人的名号上都上不了黑板,这还了得?他们自己奇怪,其他同学也奇怪。

直到下午,还有一个女同学没有上学来,她叫何小芳。

放学的时候,俞老师请何小芳的邻居郭春兰同学带路,到何小芳家里查访。

还没有到何小芳家门口,郭春兰就大声喊叫起来:“小芳,俞老师找你来了!小芳,俞老师找你来了!”

俞老师来到何小芳的家门口,只见矮矮的石头墙,门口有1米多宽,立着一个用柳树枝夹的栅子[4],一边固定在门口旁边的木桩上,另外一边有个木把手,用来开关栅子。何小芳正在院子里的土地上给鸡剁菜。只见她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材,上身的格褂子又瘦又短,细细的胳膊腕儿露在袖口外,衣服上面有四、五块不同颜色的补丁;下身的蓝裤子在腿上吊吊着,也有好几块补丁。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身衣服是别人穿剩下的。

在何小芳的脚下,是一块有些糟朽的榆木案板,上面摆着一把生锈的菜刀,案板旁边是一笼子刚从地里薅的“人星菜”、“涝涝菜”,已经剁了一小半儿。

何小芳一听说是老师来了,赶紧站起来,显得特别拘谨。她的妈妈从屋里出来,一脸愁容,拿过一个板凳,张罗俞老师坐下。

俞老师说明了来意,何小芳的妈妈怏怏地说:“不打算供她上学了,家里实在是困难,孩子多,供不起。”原来,何小芳家里共有8个孩子,男孩子6个,女孩子2个,她排行第4,只靠父母挣工分养家,吃、穿、住、用,处处有困难,连支铅笔都买不起。

俞老师让小芳带着,到屋里看了看,3间又矮又旧的石头房子,真是四壁空空,十分贫困。

俞老师对小芳的妈妈说:“您看这样好不好,小芳的书费、学费我负责了,她的学习用具由我来提供,还是让她上学吧。现在,国家又恢复了高考,只有学习,孩子们将来才能有出路,您看行不行?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早上,我希望小芳能够按时来学校上课。”

第二天,33个学生一个不落地坐在教室里。在他们的印象里,每学期开学,全班同学在第一周没有齐过,而且准有辍学的,这次开学是破历史的一次,第二天人就都齐了。

俞老师还是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老家贼”带着“小家雀儿”还是在教室里飞进飞出。

下课的时候,郭春兰把昨天的见闻和班里的一些同学小声讲了一遍,四大天王也听说了,觉得这个班主任有点儿和别的老师不一样。

下午放学之前,“大怪”李有明把自己的2个心腹王大文和张小亮叫到一边,如此这般做了交待,2个人点头称是。王大文的外号叫“跟屁虫”,原因是他总是跟在“大怪”的身后,是他的得力助手;张小亮的外号是“蔫坏”,留过一年级,原来和“大怪”就是一个班,他能不动声色执行“大怪”的安排,还有自己的主意。假如班里发生坏事,十有八九与他们3个有关系。

下学了,学生们陆续离开了学校,但老师们距下班还有1个多小时。

“大怪”把“跟屁虫”和“蔫坏”叫到一起,开始的时候,3人到学校东面的水沟边儿上,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用旧报纸叠船玩儿。叠一个,放在水面上漂走,然后再叠,看谁的漂得远。

小学校只有一个很大的土操场,除了中间的一棵粗大的老杨树外,没有任何设施;操场的西面是六七排简陋的平房,多数是教室,还有办公室和厨房;北面是社员家的低矮住房;南面是个大土坎儿,土坎儿下是一排低矮的厕所,一个土坡从操场南边向下通向厕所;东面是一条水沟,水沟上平平地架着一个又大又圆的石头磨盘,算是通往校园的小桥。整个学校没有围墙,没有大门,没有校牌,只有大杨树下挂着的那块方钢,在敲击的时候,能够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传到很远,听到的人会说:“小学校的钟声响了。”

“跟屁虫”说:“俞老师不是在“大能代”她们家附近吗,咱们到她家里等着不就行了。”

“蔫坏”说:“不行,这回只能咱们3个人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

“对,只能咱们3个知道!”“大怪”强调说。

“这样吧,咱们到跟前等着去。在这儿不太好。”

“大怪”说完,3个人一起向“大能代”何彩红家的方向走去。

下学了,俞老师骑上自行车,向家驶去。自行车是村里特别讲究的交通工具,尤其是那些新自行车,不仅车贵,车票儿[5]也不好找,所以很难看到新自行车。俞老师骑的车属于多半新,而且是女式的,特别少见,一路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来了,来了!”“蔫坏”第一个看见了俞老师,3个家伙赶紧躲在了石头墙后。等俞老师的车子刚刚过去,他们便小跑着尾随其后。

到家了,俞老师推着自行车往里走去。

3 个人跟到门口,向里望了望。这个地方他们都来过,离小学校有2里地,是过去老供销社的所在地,前两年还卖着东西,现在关停了。俞老师住在老公销社对面的大院子里。大院子的大门朝北敞着,里面有3家住户,她就住在其中一家的2间西厢房里。

在大院门口的北墙上,用白灰抹着一块板报,表面涂着漆黑的墨汁。板报的正中,上方镶着一个鲜红的立体五角星,两边各描着3条黄色直线。在五角星的下方,板报的左边,也就是向东的一面,用红笔写着:“伟大的毛主席万岁!”下面另起一行,写着一段话,“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得是毛泽东思想!”板报的右边,也就是西边,是大队宣传员写的宣传标语,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看不清了。

这时,从西边走来两男两女,和俞老师的岁数差不多。他们向路边的社员打听:“请问俞红住在哪里?”

“不认得。”

“她是知青,住在何宝华家。”其中一个青年又做说明。

“他家呀,就在前面那个朝北开的大门里。”那个社员热情地指了指。

“谢谢大哥!”几个人高兴地快步走来。

“大怪”3个急忙到旁边躲了起来。

4个青年进了大院,里面立即热闹起来。只听俞老师高兴地说:“今天大家在我这里吃饭,咱们几个好好聚聚!”

……

“大怪”说:“咱们知道了俞老师住在这儿了,以后就好办了。以后她要是对咱们不好,咱们就想办法治她!”旁边的2个家伙也是高兴地点头。“天快黑了,回家吃饭去吧。”“大怪”说完,3个人各自回家。

“蔫坏”家离俞老师家不远,他吃完饭,想再去侦察一回。

“蔫坏”来到北大门里,听到里面才开始吃饭。他平时经常到大门里玩儿,因为里面有一盘石碾,谁家有粮食加工,都会到这里来。

“蔫坏”悄悄来到石碾旁,坐在地上,听着屋里的人说话。

“俞红,咱们几个同学里,你条件最好了,从小生长在部队大院里,学习又好,你爸爸还是部队首长,应该抓紧时间,回城参加高考!”一个男青年认真地说。

“唉!现在要求回城的人太多,大家都想回去,城里的压力太大了。再看看吧,过段时间再说。”这是俞老师的话,有些无奈的语气。

“我说的呢,她怎么穿一身军装,还有军鞋。”“蔫坏”轻声自言自语。

“怎么样啊,农村的孩子好教不?”一个女青年问。

“挺朴实的,习惯不太好,尤其家里条件差,家长不太重视孩子的学习,整体状况不太好,得下大力气教。”俞老师回答。

“要我说呀,差不多行了,不定哪天就回城了呢!”一个人说完,其他人也附和着,俞老师没有吱声。

好哇,这是糊弄我们来了,还要求我们啥都得听!“蔫坏”好像是明白了一切,不再想听他们啰嗦了,起身回家。

第二天一到学校,“蔫坏”就把昨天侦察到的结果向“大怪”和“跟屁虫”说了。“大怪”说:“这回好了,咱们不能受她气了,她是来糊弄咱们的,得好好治她一下!”

第二章 讲文明

一个礼拜终于快过去了,三(1)的学生们发现俞老师与一、二年级的班主任不一样。原来的班主任都是岁数大的老师,一点儿也不精神,说话哼哼唧唧的,总是嘱咐这个,嘱咐那个,像家里的大人似的,磨磨唧唧,而且说完就过去了。但俞老师不是这样,她穿的总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说话不多,但清楚坚定,凡事先让同学们说说,看看大家怎样想,怎样说,怎样做;凡是和大家说好的,或是特别要求的,都说话算数,让人偷不了懒儿,总是盯着,直到做好为止。

俞老师来快一周了,真让有些学生觉得“过够了”,但又说不出什么。好不容易啊,一周快过去了!

再有一节课就放学了,可就在这时,俞老师给大家留了一个不小的作业。俞老师问大家:“同学们,你们上学,接受教育,目的是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有的同学举手说:“成为有知识的人。”

有的说:“成为有礼貌的人。”

有的说:“成为文明的人。”

还有的说:“成为共产主义接班人。”

……

学生们把意见都讲完了,俞老师充分肯定,又问道:“什么是文明的人呢?”

学生们又举了很多例子。

俞老师听完又说:“现在咱们班有些同学就不够文明,得改一改。是什么呢?”俞老师停了停,见许多学生伸直脖子,瞪着眼睛想听,又说,“看看大家的衣服,谁的该洗一洗了?自己举手,告诉大家。”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指指点点,凡是觉得自己衣服脏的同学,都举起了手,俞老师一一记下。她又看了看没有举手的学生,有几个人的衣服也比较脏,于是把他们的名字也加了进去,其中就包括“大闯”赵成名和“大怪”李有明,弄得2个人觉得挺没面子。

大家以为“文明”的事说完了,没有想到俞老师又开口了:“还有,大家看看,谁的头发该洗一洗,剪一剪了?”

最后,凡是头发该洗,该剪的人,都被俞老师记了下来。在该理的人中,仍然有“大闯”赵成名和“大怪”李有明。

下课之前,俞老师严肃地说,既然刚才把事情都说了,定了,请大家一定要做到,否则的话,下周一严肃处理。

俞老师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布置完以后,全班同学炸了锅,有喊“没劲的”,有喊“假干净的”,有喊“没钱的”,有喊“没地儿理的”,“大怪”李有明在背地里给俞老师还起了外号,叫“假正经”。总之,在许多同学看来,这个任务比平时留的书本作业难多了,只是俞老师没有听到学生们的议论。

转眼之间,星期一就到了。许多同学的心里有些忐忑,大有祸从天降的感觉。前两节课是语文、数学课,俞老师并没有提及“文明”的事,大家心里敞亮了许多。

从第二周起,开始讲新课。在第一周,俞老师重点是摸底儿,看看学生们的基础,培养好习惯。第二周,在数学上,采取“补旧学新”的策略,发现学生哪些旧知识掌握得不好,一定是先补旧,再学新。在语文上,采取夯实基础,多读多写的策略,把那些该会的生字,词语进行复习,掌握住,然后引导学生多读,多写。学校里没有图书室,只有不多的小儿书;学生家里更没有什么书,顶多也是有一些小儿书,像《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沸腾的群山》、《上甘岭》什么的。俞老师告诉大家,小儿书也是书,而且读书不怕重复,只要认真读,认真思考,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这样一来,学生们大受鼓励。

中午放学之前,俞老师严肃地说:“下午第二节课,要检查上周末留的‘文明作业’,我这里都有记录,请大家注意,没有完成的同学请讲明理由,讲究诚信,说到做到。”

想到下午的严峻时刻,有些学生利用中午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赶紧采取行动。有的人衣服没有洗,家里又没有替换衣裳,只好去别人家里去借。当然,这种成功的概率太小。家家困难,谁家有富余衣服呢?有的人头发没有理,只好让妈妈用自家的剪子去剪,头发被剪得长短不一,还留下许多“波浪条纹”,非常好笑。最简单的是没有洗头的,利用中午时间赶紧洗洗。总之,许多同学通过搞突击,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是,也有无法完成,或者就不想完成的人,甚至下午还逃课了。

下午第二节课,俞老师组织同学们上了一节“做文明小学生”的主题班会。她先对学生们的完成情况进行了检查、总结,当然,以学生自查、互查、互评为主。最后,总结出如下问题:

1.没有洗衣服(或者说衣服很脏)的有两人,一个是女生何小芳,一个是男生李明亮。

2.没有洗头发(或头发很脏乱)的有1人,是何彩红。

3.没有理发的有5人,都是男生,主要是头发长。

4.以上事情虽然做了,但不合格的有6人。

5.缺课2人,并没有请假,是男生“大闯”赵成名和“大逃”钱洪名。

对于以上存在的问题,俞老师并没有直接批评,而是先让相关学生自己表态,即说明原因,打算怎么办?

第一个发言的是何小芳,她怯生生地讲:“家里实在没有衣服替换,如果晚上洗了,早上干不了,就没法起床。”讲到这里,她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一些同学听完暗暗笑了起来,也有一些同学跟着何小芳低下了头。

第二个发言的是李明亮,他站起来,深深地低着头,一言不语,流出了两行眼泪。他不敢抬头,怯怯地低声说:“我就这一条裤子,星期六洗了,但星期日还要到山上割草,到大道上捡粪,又弄脏了,我没有替换的衣裳。”

俞老师请他们两人坐下,感慨地说:“两位同学都有理由,老师能理解。小芳家我去过,家里有8个孩子,确实挺困难的。明亮也讲清了自己的理由,老师也理解,这周我会到你家去家访的。”俞老师停了一下,深情地说,“贫穷是现实,但也是暂时的,只要同学们有决心,肯努力,做个有志气、讲文明的人,一定会克服困难,将来一定会富余起来的!千万不要灰心!小芳、明亮,你们想想,怎样克服困难,又不影响学习和生活?”两个学生轻轻点点头,坐下。

没有洗头发的只有何彩红,她看到前两个同学的处理结果,感觉没事,站起来说:“俞老师,我忘了,晚上再洗。”没想到话音刚落,好几个同学大声嚷道,“你撒谎,你就是个大懒包!大脏鬼!”

同学们一嚷嚷,把何彩红吓了一跳,哆嗦一下。她正要回击,俞老师开口了:“何彩红,你告诉大家,你是真的忘了,还是在撒谎?你看,有的同学中午把头洗了,你为什么做不到?请你记住,不诚实比头发脏要严重得多!”看到俞老师严厉的表情,何彩红低下了头。

没有理发的5人都发了言,有3个人说没有地方理,也没有钱理;另2个人说自己的头发不长,家长也是这么说的,分别是“大懒”孙好名和“大怪”李有明。

对于缺课的2个人,俞老师问:“谁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全班鸦雀无声。

这时,“大懒”孙好名怪声怪气地说:“肯定是推头去了呗!”紧接着,“大怪”李有明也阴阳怪气地说:“让俞老师吓坏了,不敢来啦!”学生们一听,哄地笑了起来。

俞老师并未露出生气的样子,等学生们笑过了,对“大懒”孙好名和“大怪”李有明说:“我记住你们两人的话了,今天我家访他们两人,会把你们的话带给他们,看看他们怎么看,然后再说你们的事。明天,我要亲自家访你们两家。”

俞老师讲完话,两个家伙立刻老实了。

这时,俞老师请同学们讲一讲自己的观点,给衣服、头发干净定个标准,根据实际情况,应该多长时间洗一次;也给头发长短定个标准,应该多长时间理一次。学生们讨论得很热烈,俞老师把结果用毛笔写在了一张旧挂历纸的背面,像上次的做法一样,谁能做到,把名字签在下面。最后,把这张写好字的旧挂历纸贴在了教室后面,请同学们相互监督、比赛。

下课之前,俞老师总结了出勤情况,在黑板上去掉了赵成名的名字,因为他今天下午无故未到;加上了何小芳、孙好名、李有明的名字,因为他们在上一周的后几天按时出勤了。现在,黑板上缺名的只有2个人,即赵成名和钱洪名。

下午放学,俞老师请学生带路,先对 “大闯”赵成名进行了家访。沿着污水满街的狭窄胡同前行,道路上有鸡、猪刚拉的粪便,苍蝇嗡嗡地飞起飞落。走了半个小时,七拐八拐,终于到了赵成名家。

这是一排低矮的排子房,从东到西,一家连着一家,两家之间由一堵矮墙隔开。赵成名的家夹在中间,院子很小。带路的同学向着院子里大声喊道:“大闯,俞老师家访来了!”

俞老师跟着走进院子,只见两只黑猪在院子里溜达,拉下一摊摊粪便。低矮的堂屋门上挂着一个脏兮兮的门帘,赵成名“唰”地掀起门帘,一眼看到了干鞋净袜的俞老师,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过了几秒钟,他赶紧说:“俞老师,请进,我们家有点儿乱。”

“没事,你下午没有上学,我有些不放心,到家里看看。”俞老师看到赵成名闪烁不定的目光,温和地说。

来到里屋,炕上的白色毛毡上躺着一个40多岁的男人,头发蓬乱,满脸胡须,身上搭着一张已经褪色,经过缝补,非常陈旧的破烂被单。赵成名慌乱地把唯一的木凳用手擦了擦,请俞老师坐,介绍说:“这是我爸爸,干活受了伤,动不了,有2年了。我妈下地了,还没有回来。”

赵成名的爸爸吃力地动着身体,想坐起来。俞老师赶紧站起来,嘱咐他别动,告诉他只是一般的家访,到家看看,没有什么大事,让他放心。

他爸爸吃力地说:“干活,从房上摔下来,腰和内脏,都伤着了。家里,只能靠他妈。孩子,要是不听话,替我打他,骂他,没事!谢谢老师对他的教育。”

俞老师示意他少说话,告诉他:“成名挺好的,我会好好管他,对待他,放心吧!”

讲完,回头对赵成名说:“好好努力,替父母分忧,将来家里都靠你了!”赵成名深深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唉,多么困难的家庭啊!这学生,在同学面前,表现出争强好胜,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有想到家里是这样。俞老师看着赵成名露着2个脚趾头的一双补丁布鞋,再想想他平时上学总是穿着的一身好看的衣服和鞋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是在穿给别人看啊!毕竟,已经13岁了,是初中学生的年龄了!

“你还有姐弟吗?”俞老师轻声问。

“有一个姐姐,在北面大山里修水库呢!还有一个弟弟,到外面玩去了。”

……

离开赵成名家,俞老师又来到 “大逃”钱洪名家,感到他家的条件要好得多。他的爸爸是木匠,既能在生产队出工,又能干些私活儿。在哪儿干活,都有人递烟,有人沏茶。他的妈妈是生产队会计,也受到各方面的重视。家里有3个孩子,钱洪名是老小,比较娇气。

钱洪名的父母热情地请俞老师坐,又热情地沏茶倒水。俞老师说:“洪名下午没有上学,我不放心,到家看看,没有什么大事。”

钱洪名的爸爸一听,冲着身后的老儿子大声训斥:“又撒谎,谁说老师开会去了?再有一次,看我不打你!”

俞老师一看,钱洪名的爸爸是在演戏,只动动嘴儿,钱洪名根本没有在意。心想,这个孩子的毛病一半是父母惯的。但嘴上还是说:“您别随意打孩子。”俞老师向钱洪名招了一下手,叫他过来,问,“干吗要撒谎呢?”

钱洪名撅着嘴说:“我不想推头!”

“你是小学生,要讲文明,留短头是学校的要求。你看看,爸爸的头发多精神!”

钱洪名的爸爸一听,朝着儿子假意吼道:“一会儿就给你推了,明儿好好上学去!”

……

俞老师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她有些劳累,内心更是复杂,这样的一个班级,自己应该怎样教育呢?农村的条件那么差,学校一穷二白,学生的家庭、表现又这么复杂,自己还想着回城考大学,该怎么办呢?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趴在床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三章 出出气

第二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俞老师惊奇地发现,赵成名和钱洪名都上学来了,头发也理了,很精神;那几个衣服脏、头发脏的学生也干净了,3个头发长的学生也理短了些;只有“大懒”孙好名和“大怪”李有明还是那样,他俩看到大家的变化,表情有点儿怪怪的。

原来,俞老师从赵成名家走后,带路的同学跟赵成名讲了下午的事,他爸爸听到了,逼着他去找三叔理发。俞老师是这个班上第一个家访的班主任,钱洪名的爸爸、妈妈很重视,也很高兴,逼着钱洪名也理了发。

第一节课是数学,讲“倍数应用题。”例题是:

红星生产队植杨树54棵,柳树是杨树的3倍,植杨树、柳树共多少棵?

要先求出柳树的棵数,才能求杨树、柳树共多少棵。所以,计算柳树棵数是关键。在俞老师的启发下,学生们总结出“五步法”,即“认真审题、分析关系、画线段图、确定方法、进行计算”,其中,“分析关系”是重点,也是难点。全班同学共同做完之后,俞老师出了一道练习题,让大家独立完成,不会的可以举手向老师请教。

学生们噼里啪啦地打开铅笔盒,拿练习本,开始做题。

俞老师在下面巡视,大家的练习本五花八门,有用旧挂历钉的,一看就是父母帮着做的——把旧挂历裁得整整齐齐,和小练习本一样大,一侧用针线缝结实,有10多页,可以把题写在背面的白面上。有用粗糙草纸缝制的,很不好用,写出的字模糊不清。有用几种没用完的作业本纸钉在一起的,里面有几页田格纸,有几页横格纸,再有几页抄书纸。俞老师数了数,用新本的只有2个学生。再看他们用的笔,同样是五花八门,用铅笔的居多,一些人用圆珠笔,只有3个人试着用钢笔写。最可怜的是用铅笔头儿的同学。铅笔头儿总共1寸多点儿,削去一半,露出里面的黑铅,再削尖,把另一端插在一支空笔筒里,看着真是辛苦。

俞老师一边转,一边要求那些画图不用尺子的学生,还去指导有困难的学生。都做完了,她又要求同位的同学互相对一对,讲一讲。发现自己做错的同学,赶紧改过来。

……

第三节课是体育课,由教美术的范老师兼,他把学生往操场上一放,算做完事。学生们追逐打闹,干什么的都有。

“大闯”赵成名把“大懒”孙好名和“大怪”李有明找到僻静处,问起昨天的事,情绪特别激动,出言不逊:“谁他妈让你们俩对我胡说八道的?找抽是不是?”

“大懒”孙好名一听,腾地火冒三丈:“你说谁呢?你抽一个试试!”说着把脸凑了上去。“大怪”李有明一看,急忙拉开他们俩,说道:“都赖那个‘假正经’,她一来,什么都管!照以前,咱们多自由啊,谁敢惹咱们四大天王呀?”

这时,何彩红悄悄到办公室找俞老师去了。俞老师从办公室快步走出来,3个“天王”一看老师要过来,知趣地散开了。

下午放学,俞老师又去家访,去的是“大懒”孙好名和“大怪”李有明家。这两个家伙感到实在难受,因为这个俞老师说话算数,做事说到做到,本以为她昨天说说就过去了,谁想真的会家访。

先去“大懒”孙好名家,他拧着头皮在前边带路,真懒得回家。他一边走,一边想,怎么办呢?终于有了主意,他把俞老师直接带到了爷爷家。

“大懒”的爷爷已经70多了,一共有4个儿子,每个儿子又都有3个以上的孩子,但在这么多的孙辈当中,只有“大懒”这么一个男孩儿。就因为这个原因,“大懒”成为名副其实的“千顷地,一根苗儿,”谁也不让他受半点儿屈,受一点儿累,要不然,他爷爷肯定会不答应。算算看,4家的孩子共有16个,除了“大懒”以外,上有10个姐姐,下有5个妹妹,他该有多么金贵吧!这是造成他“懒”的主要原因。不仅懒,脾气还大,除了“大闯”之外,班里没谁能放在他眼里。

“大懒”把俞老师领到爷爷家,让到屋里,对着眼花耳聋的爷爷大声说:“我没有推头,老师找家来了!”

“什么?没推头也管!”只见老爷子拄着拐棍,颤微微地从炕沿上站起来。俞老师赶紧上前去扶,趁这个工夫,“大懒”悄悄退出屋,从爷爷家的后门腾地跳出,溜走了。

“不用你管!我孙子头发长短不用你管,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老爷子站起来,怒气冲冲,手一扒拉,碰得俞老师胳膊生疼。

“大懒”的奶奶还好,赶紧挡住老伴乱动的手,数落道:“你老糊涂了!老师到家里来了,一点礼数不懂,孩子上学,老师不管谁管呢?让你管,你管得了吗?”说完,向俞老师赔礼,带路去“大懒”家。

“大懒”的父母是供销社职工,家里条件比较好。“大懒”见俞老师来家了,赶紧又躲了起来。这次,俞老师没有客气,向“大懒”的父母说明来意,最后讲:“文革结束了,高考也恢复了,国家发展会有很多新变化,需要很多有用人才。你们全家要是总惯着孩子,将来他能有什么好出路!看看你们的好儿子,在我面前躲来躲去,以为我是在害他呢,你们惯着吧!”说完,俞老师扬长而去。

“大懒”的奶奶在旁边直摇头,对老儿子说:“你爸爸是老糊涂了,还用胳膊扒拉老师。这孩子,不管不行,都12了,啥小啦?!”

“大懒”的爸爸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是呀,这小子就靠着自个儿是个男孩儿,成天胡闹,今天非得教训他一回不可。他从院子的犄角里一把揪出这个懒货,上去就是一脚,踹得他倒退几步,摔在地上。

“大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还打起滚来。要是往回,看到他这样委屈,早有人来拉他了,又是问寒又是问暖的。可这回,家里没一个人理他,也没有人替他到爷爷那里通风报信。他透过手指缝儿一看,没有一个人用好眼看他。闹了一阵子,自觉没趣儿,他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屋里。晚上,没有人张罗他吃饭。他好饿呀,半夜里,偷偷把碗架子[6]里的剩饭吃了。

俞老师去“大懒”孙好名家的时候,身后跟着“大怪”李有明,他目睹了经过,心里骂着孙好名:“真是又懒又笨,连见风使舵都不懂。”

路上,李有明见俞老师气鼓鼓的,心里挺高兴,终于看见她生气了。

“大怪”李有明的父亲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东家长李家短的事情都管得着,在文化大革命中,始终是村里的红人。俞老师刚进家门,他的父母就迎了出来,客客气气,连声感谢,让俞老师觉得他们虚飘飘的。俞老师说明来意,强调了李有明没犯什么错误,只是要严格要求一下,培养良好道德品质,努力学习,文革结束了,国家需要真正的人才。俞老师实际上是话里有话,明眼人一听便知。是啊,文革造成的损失太大了!这些小孩子,可是10年以后国家的主人啊!

李有明的爸爸不疼不痒地嚷嚷他几嗓子,算是完事。

俞老师刚一离开,“大怪”李有明就把“跟屁虫”和“蔫坏”从暗处叫了出来。李有明恨得咬牙切齿,他听出来了,这个小老师话虽不多,可够重的,让自己很不舒服,非得教训她一下不可。3个人商量了一晚上,决定对俞老师的自行车下手。

“跟屁虫”王大文说:“偷偷把气门芯拔了,省事。”

“不好,太简单了。你给拔了,人家就会注意了,到修车的那里,1分钟不到又换好了。”“蔫坏”张小亮说。

“我看还是扎带子吧,这样好。” “大怪”李有明把自己的主意这般这般一说,其他两人都说好。

3个人鬼鬼崇崇地跟踪了俞老师两天,准备采取行动。

星期三下午放学,俞老师悄悄把“大闯”留下来。这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别的同学了。俞老师从书包里取出一双半新的绿胶鞋,对“大闯”温和地说:“赵成名,老师家里有一双半新的鞋,你看看,能不能穿呀?”

“我不要,俞老师,我有鞋!”“大闯”往后躲闪着。

俞老师见状,拉下脸来,有些生气地说:“你是不是嫌旧呀?要是的话,算我没说!”

“不是,老师!”“大闯”一听,赶紧解释,“我怎么能要老师的东西呢?”

“这是我愿意给的,不算你要的!你家里多困难呀,全靠你妈妈生活,这是我对你的关心,算不得什么,拿着!”

“大闯”感激地接过胶鞋。

“试试合脚不?”俞老师催着。

“大闯”不好意思地脱下穿着的鞋,露出一双并不干净的大脚,向胶鞋里伸去。他把两只胶鞋穿在脚上,站起来走两步,正合适,舒服极了。

“俞老师,合适!”“大闯”红着脸说。

“那好,别穿那双露脚指的鞋了,在家要多听话,为妈妈分忧,你是大小伙子了。给你鞋这件事,不必和别人讲。”

“好的,谢谢您!”这是“大闯”有生以来第一次正经向外人道谢。

而在教室的后窗根下,趴着一个偷听的人,正是“大怪”李有明。他扒着后窗,从一条窗缝儿看进去,把刚才的事情看个一清二楚,听个明明白白。李有明心里嘟嚷着:“真够偏心的,连绿胶鞋都送上了。”可又一转念,“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是真关心他呀,教他上进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让李有明很是嫉妒。

经过仔细侦察,“大怪”3人教训俞老师的行动开始了。

周四晚上,3个人在俞老师每次上自行车的地方,埋了4根一寸长的细铁钉。经过两天观察,他们发现每天早上,俞老师都是推着自行车走出北大门,停在黑板报旁边,左脚蹬着墙根的大青石座儿,抬起右脚上车,再用右脚猛一蹬车,便行走了。3个人晚上埋好钉子,就等第二天有结果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俞老师照常上班来了,自行车安然无恙。这让3个人觉得不可思议。

“跟屁虫”王大文又说:“按我说的,偷偷把气门芯拔了,省事。”

“不行,再等等!”“蔫坏”张小亮生气地说。

张小亮在中午没人的时候,偷偷检查了一下,几个铁钉还在。他试了试,走上去有点扎脚,但没事;要是自行车轧过,应该会扎破轮胎,轮胎多薄呀!他心里盘算着。

星期六,俞老师起早赶到火车站,准备回北京,她把自行车存在了车站。星期日中午,她从北京回来了,扛着两个大包袱,捆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带到住处。

原来,俞老师回家,发动亲戚朋友,把那些闲置的旧衣、旧鞋全都收在一起,带回来准备送给需要的学生们。她还发动自己的同学,找一些适合小学生读的书籍,新旧都可以,小人书、连环画也行,自己下周回来取。

下午,俞老师又去家访,去的是男生李明亮家。去之前,她挑了一身半新的衣服,准备送给他。

何彩红做向导,走了15分钟,来到一户农家院子前。

“李明亮,老师家访了!”何彩红大声叫着,推开了他家的木栅子。走进院子,只见李明亮正在猪圈里起粪呢。

见老师来了,李明亮赶紧从猪圈里出来,换掉满脚污浊的破鞋,又简单收拾一下,显得很不好意思。他身体单薄,上身穿着半袖的旧衬衫,下身穿着用旧裤子剪的裤衩,清瘦的脸上挂着几道浅浅的黑印。

他请俞老师在院子里坐下,把父亲从屋里叫了出来。他的父亲惭愧地说,“不怕您笑话,屋里太乱了,没有下脚的地儿,就在院子里坐坐吧。”

俞老师对何彩红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回去,还要去你家呆会呢!”

“那我回家等着您去!”说完,何彩红跑着离开了院子。

“这么小就干这么累的活儿了?”俞老师心疼地问李明亮。

李明亮和父亲一时无语。

院子里散发着猪粪难闻的气味,透过堂屋门上稀疏的珠帘,里面现出黑乎乎的样子,苍蝇在珠帘上飞起飞落。院子里不大的土地里,几架黄瓜、豆角长得很好,1人多高的石头围墙上开着紫色的豆角花和黄色的丝瓜花。

李明亮的父亲叹了口气,说:“孩子回家都和我说了,真是对不起老师,没有达到您的要求。家里穷,他妈精神有毛病,他奶奶又重病在床,他还有一个姐,精神也不好,都在屋里呢!家里下个鸡蛋都得攒着,用来买药。您可多担待着点儿啊!”

俞老师赶紧说:“您别这么说,明亮这孩子挺好的,没有什么问题!我今天来,就是到家里看看,没什么大事!”

“唉!要是别的孩子,没事早玩去了,可我家明亮不行。他能帮我干点活儿了,就不能闲着。您看,这是他捡粪的筐子。多捡点儿粪,给生产队,就能多挣点儿工分!”

俞老师向墙角一看,有一个用树条儿编的筐子,上面有一个弯曲的背棍,旁边是一个带头的粪叉。自己在农村呆几年了,认识这些东西。

“唉,又是一个苦孩子!”俞老师心里默念着,“看来,自己需要更加深入走近学生,才能了解他们啊!”

其实,俞老师还不知道,李明亮的父亲精神也不正常,属于家族遗传,忽好忽坏。现在,在整个家里,只有李明亮算个正常的人。

俞老师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衣服,嘱咐李明亮不要嫌弃,晚上试一试,怎么也得有个替换的衣服。李明亮深深地给俞老师鞠了一躬。

回来的路上,俞老师为李明亮的命运忧虑,心里沉甸甸的,不能释怀。路过何彩红家的时候,告诉她晚上到自己住的地方来。

晚上,何彩红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俞老师的住处,只见墙壁白白的,里屋有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白底儿蓝点的洁净床单。旁边是一张油着青油儿的小书桌,下面是一把实木椅,桌上有一盏小台灯,墙角还有一个大衣柜,衣柜一边的门上镶着一块穿衣镜。在东墙上,还开着一扇小窗子。地面上铺着青砖,平平整整。

外屋有水缸、桌子、面案等。

见何彩红东看西看的,俞老师笑着问:“好不好?”

“好!真干净!”何彩红笑着回答。

“对呀,女孩子就要讲究卫生,对不对?”

何彩红一听,低下了头。

俞老师接着说:“你看你,眼看就要成大姑娘了,要讲卫生,才能让别人看得起,是不是?”

何彩红点点头。

“其实呢,老师特别喜欢你,就希望你像大姑娘一样,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没等何彩红回答,俞老师又说,“你看,我已经烧了2壶开水,给你洗洗头。”

“不用,不用!”何彩红连忙躲闪着。

“没事的,洗洗头,老师再帮你梳梳,剪剪,如果头上有虱子,还有专门的药呢!另外,老师还想送你两身内衣,天冷后贴身儿替换着穿,经常洗,就不长虱子了。”

何彩红看到俞老师那真诚的目光,勉强答应了要求。

说实话,俞老师最怕虱子了,在当老师前,她是容不得看见它们的,一旦看到,几乎要晕厥过去。可是,几年的老师经历,迫使她要引导学生,讲究卫生,彻底让这种讨厌的东西远离他们,也就不那么怕了。

俞老师为何彩红洗头,然后用自己的剪刀帮她认真修剪了一番,又在脸上擦了一层润肤霜,让她在镜子前面照照。站在镜子面前,何彩红都要不认识自己了,脸蛋白净了,齐耳的短发,大大的眼睛,修长的脖子,好漂亮呀!

俞老师拿出两套半新的内衣,告诉何彩红,入秋之后,常换内衣,身上就不会生寄生虫了。何彩红高兴地答应了,特别感谢俞老师。

走的时候,俞老师又送给何彩红一块香皂,她嗅了嗅,好香啊!俞老师告诉她,用这块香皂,一周至少洗一次发,必须做到,何彩红欣然答应。

星期一的早上,何彩红的外表变化让刚刚看到的同学大吃一惊,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是,俞老师却迟迟没有上班,谁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大闯”很着急,扯着嗓子对班长李大成说,“去,找校长去,问问俞老师上哪去了?”

这个班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是王老师,李大成是王老师的亲戚,被任命为班长。但他没有什么特长,学习也一般,只是听话,在学生中没什么影响力,外号是“老蔫”。这回,赵成名对他一嚷嚷,他也觉得不能这么干等着,应该找校长问问去。

三(1)班在最前排,校长室在第三排的最东边。李大成来到校长室前,怯生生地喊道:“报告!”

“进来!”胡校长向着外面喊道。

“校长,我们班老师没有来上课。”李大成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是哪个班的?”

“三(1)班。”

胡校长急忙起身,向三(1)班走去,李大成紧跟其后。

“同学们,听话,别闹!我给你们调课去。”胡校长嘱咐着。

“俞老师呢?”“大闯”赵成名大声问。

“我也不清楚,我派人问问去!”

胡校长把做饭的老头儿叫来看班,实在没有老师可用了。他急忙骑上自行车,向俞老师住的地方驶去。

下午上课前,俞老师上班来了。她是让住房儿的何大哥用自行车带来的,只见她右脚上缠着绷带,何大哥先停下车,扶她从后座上下来,她右肩下架着一只拐,左脚着地,“嗒、嗒”地来到教室。

学生们呼啦一下围过来,问长问短。俞老师告诉大家,“早上推车刚要出北门,一脚踩上一根钉子,有一寸长,把右脚扎伤了,走不了路。本来想打电话告诉学校,可找不到电话。上午让何大哥带着去公社卫生院看了看,消消毒,上点药,没事儿,不疼了。”

“大闯”骂了一句:“谁他妈这么缺德呀,把钉子往道儿上扔!”

俞老师赶紧制止:“赵成名,不许骂人,谁会成心往地上扔呀?肯定是掉在地上的,让我踩上了。”

“那么长钉子,要是在地上搁着,扎不着人,肯定是有问题!您报个案,李有明他爸就管治安。”说完,他向四周一看,李有明在人群外站着,大声对他嚷道,“‘大怪’,往前站,你看看,俞老师脚给扎的,让你爸爸给查查,是谁干的,判丫的两年!”

“大怪”好像是傻了似的,嘴动了动,竟没有表达。大家觉得有点儿奇怪。

“‘大怪’,傻了是咋儿的?看看给俞老师扎的!”

听“大闯”又嚷嚷起来,“大怪”才像睡醒一样,结巴着说:“行……行!”

俞老师坐着上了课,学生们都不让她站起来。

下学了,“大怪”李有明把“跟屁虫”和“蔫坏”叫到学校东面水沟的最南边,那里是农田,没有一个人。

他怒气冲冲地问:“你们俩是不是又添了什么手脚?老实给我说!”

“跟屁虫”显然很委屈,当即对天发誓:“要是添了什么手脚,甘愿天打五雷劈!”

“蔫坏”一看“大怪”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至于吗?本来不就想治她吗?我干的,在北门口又加了几根钉子!”

“你混蛋!谁让你这么干的?”“大怪”怒目圆睁,一把揪住了“蔫坏”的脖领子。

“跟屁虫”赶紧拉架。

“她是咱们的老师,班主任!谁让你伤人了?不是说扎她的自行车吗?你看看,多少人骂呀?还怎么在班里呆了?调查出来怎么办?”

“大怪”这么一嚷嚷,“蔫坏”也没词儿了,耷拉下脑袋。

“以后咱们绝交!”“大怪”大喊一声,扬长而去。“跟屁虫”跟在后边也走了,只剩下“蔫坏”一个人站在那里。

“蔫坏”想到北大门外还剩的几个钉子,浑身一机灵,赶紧往回跑。还好,那几个钉子不知哪儿去了,不在了。他悄悄把先前在黑板报下布置的4个钉子也弄掉后,心里踏实了。

第四章 逃作业

俞老师受伤后,班里消停了两天。凡是俞老师在前两周强调过的事情,大家都能执行。“大怪”李有明自觉俞老师受伤与自己有关,心里很不踏实。他的本意是气气俞老师,以显示自己的本事,在班里树立自己的地位。但是,通过两周来自己的观察,发现俞老师这样严厉并不是想治同学,而是真的关心,只不过大家不习惯,甚至受不了。有些时候,他还真是挺佩服俞老师,既讲理,还能说到做到,倒是自己气量小,总想搞出点儿事。通过这件事,他对“蔫坏”张小亮有了新的看法。以前,他只觉得“蔫坏”和“跟屁虫”一样,只是自己的小跟班,但实际上“蔫坏”这小子是真坏,不是一般人,做事太绝,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想起来有点儿后怕。他暗暗决定,以后要和“蔫坏”划清界线。

“大闯”赵成名穿了俞老师送的鞋,觉得俞老师是个可亲的人。人家不嫌自己家脏人穷,是真心关心自己,还没有哪个老师对自己好过。当他看到俞老师受伤后,心里很着急。他怀疑到“大怪”李有明,可又没有真凭实据,人家的爸爸又是治保主任,不能瞎猜胡说。从“大怪”的表现看,他并没有幸灾乐祸,不像和他有关。“大闯”只能心里想,慢慢找证据。

好在俞老师的伤并不重,每天上药,经过一周,就可以不用拄拐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学习任务越来越重。由于学生们基础薄弱,既要补旧知识,还要学习新内容,许多学生开始吃不消了,再加上做家务,甚至干农活儿,完不成作业的人越来越多。俞老师越着急,学生们的学习质量越下降。在这种情况下,以四大天王为首的一群人又不安分了。

就拿“大闯”赵成名来说,本来对俞老师挺感激的,但最近意见很大。他想,学习不就是认点字儿,会算账吗?用得着这么累吗?只不定哪天,自己就干活去了呢!那时就能挣钱了,还用学习?他的想法许多人都有,家长也这么说。

在这种情况下,“大怪”李有明又抬头了,开始说一些风凉话:“俞老师想出名,想让咱们的分数超过三(2)班,这是要把咱们累死了呢……”这些话一出来,立刻得到一群人的呼应,大家的不良情绪越来越重。

怎么办?俞老师对学生们的想法基本清楚,可怎么能够让他们明白,主动学习呢?一时还真没有好办法,再加上家长的意识也落后,个别学生甚至有辍学的风险。思来想去,俞老师决定开一次家长会,先改变家长的思想,时间定在星期五下午3点。

开家长会?什么是家长会?学生们听着新鲜,学校的其他老师也觉得没用,这些农村家长,能管什么呢?

有10个学生明确告诉俞老师,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来不了,家里活儿忙,没有时间。俞老师仔细一问,有的说生产队不放,有的说上大集回不来,有的说家里的老母猪快生小猪仔儿了……俞老师明确告诉这些学生:“告诉家长,克服困难,一定要来!”

最后的答复是,只有李明亮没有家长能来。俞老师私下问了问,原来他的父亲也犯病了,确实来不了人。俞老师非常同情,自然也就允许了。

为了这次家长会,俞老师认真备课,把自己知道的国家发展形势、世界发展形势,以及学习与孩子未来前途、命运的关系进行了梳理。她还特别邀请了去年考上北大的一位学长,让他给家长们讲一讲。

家长会时间到了,俞老师特意布置内容,在黑板的上方写了一行小字:“今天的学习决定明天的命运!”下面写了几个行书大字:“热烈欢迎各位家长!”

有10来个家长迟到,三点半时,人还是都齐了。俞老师先是进行了自我介绍,又介绍了自己的北大学长;然后对各位家长进行了点名,致欢迎词。

会议安排了三个环节:

一是由俞老师讲。她总评了班级情况,对学生的优点讲得很具体,对不足进行了简要说明。然后讲了今年国家科学和教育大会的精神,说明了十年文革对学生的损失,还以自己为例进行了说明,表示自己明年一定要参加全国高考。家长们听得特别认真。

二是由俞老师的学长做介绍。这位学长讲了去年全国恢复高考的伟大意义,又讲了自己上大学后的体会,还讲了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以及未来对人才的需要,家长们听得认真极了,内心受到了一定触动。

三是由家长提建议。开始的时候,家长们有些拘谨,在俞老师的鼓动下,大家打开了话匣子。有的家长说,“俞老师,您严格要求孩子,不听话就打他们,我们没意见!”有的家长说,“孩子不好好写作业,您就罚,我们支持!”还有的家长说,“学生不好好听课,你就罚站,不罚不管用……”

俞老师深情地说:“感谢家长们的信任和支持!对孩子是要严格管理,但教育他们懂得学习的意义更重要!只有家长们明白学习的重要性,重视教育,孩子们才能爱学习。希望我们共同携手,培养孩子良好习惯,对他们讲道理,严要求,使他们长大后能成才,对家庭、社会、国家都有好处!”

家长们给予热烈的掌声。

俞老师讲完,又有几个家长发言。

“大怪”李有明的父亲说:“希望学校教育孩子遵守法律,注意安全,多做好事。”

另一个家长站起来说:“我是崔得志的家长,在果脯厂工作,希望学校教育孩子讲究卫生,不要到果脯厂去偷拿果脯。”

还有一个家长发言:“我是郭丽的家长,希望学校把厕所修一下,太不卫生了。”

俞老师把家长的意见一一记下,家长会开得很成功。

第二天,俞老师趁热打铁,又组织了一节班会,专门讨论学习问题,多数学生的思想和行动有了积极变化,但部分学生还是不断退步。俞老师下定决心,既要晓之以理,又要严格管控。

下学了,昨天的家庭作业,还有6个学生没有完成。俞老师严肃地对他们说:“完不成作业,不能回家!”说完,坐在讲台后面,边备课,边看着6个学生。陆陆续续有3个学生完成了作业,高兴地回家了,并表示以后按时完成。班里只剩下“大逃”钱洪名和一个女生了。

俞老师催促道:“抓紧点儿,不会可以到前边问。”说完,去了厕所。

“大逃”钱洪名一看老师离开了,迅速收拾书包,对旁边的女同学说:“就说我作业本没有了,我先走了!”说完,飞一样地跑出了教室。

俞老师回来后,那个女生赶紧说:“俞老师,钱洪名跑了,说是没有作业本了。”

“你写完了吗?你信他的话吗?”

“我写完了,我不信他的话,他是逃跑!”那个女生说。

“以后要按时完成学习,行不行?”俞老师问。

“行!我以后注意,不让您操心。”

这个女生的话让俞老师多少受到点儿安慰,她已经怒发冲冠了,心里愤怒地吼叫着:“刚开完两个会,他就敢这样!非把他抓回来不可!”

想到这里,俞老师连自行车都没有骑,一瘸一拐地向“大逃”钱洪名家走去。

钱洪名跑出学校,到供销社兜了一圈儿,美滋滋的,早把作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又到大队溜达一圈儿,见妈妈已经下班了,才准备回家。

大队的人对他开玩笑:“小子,今天没挨老师留吧?”

“没有!留我干啥?”钱洪名没好气地说。

“哈哈,准又逃跑了!”大队的人笑着逗他。

钱洪名也不拣茬儿,直接向家里跑去。他还没进家门,看到俞老师阴着脸从家里出来,正好撞在一起,想跑都来不及了。

俞老师也不说话,拽起他的一只胳膊就往学校走。

她的脚疼得厉害,大滴的汗珠儿从脸上滚下来。钱洪名偷偷看了一眼,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路上,“跟屁虫”王大文看见俞老师拉着钱洪文,一瘸一拐,远远躲了起来。然后,他迅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怪”李有明,两个人悄悄跟随去了学校。

来到学校,整个校园已经空无一人。俞老师把“大逃”推进了教室,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身虚汗,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渗出来。她趴在桌子上,大声喘着粗气。钱洪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条条地站着。

在教室外的后窗子下,“大怪”和“跟屁虫”透过窗缝什么都看见了,也吓了一跳,“俞老师没事吧?”“大怪”轻声说。“哎,你赶紧去找‘大闯’,他能帮忙!”

“跟屁虫”听“大怪”一说,飞跑着离开了学校。

足足有5分钟的时间,俞老师没有调整过来。不是她气性大,而是她连脚伤没有休息,再加上上课、追作业、开家长会,她实在是太累了。

俞老师长长舒了几口气,抬起头来。钱洪名见老师脸色煞白,低下了头。

“说,为什么逃跑?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说!”俞老师终于忍不住,怒吼了一声,把钱洪名吓得一哆嗦。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有出声。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的呢,给老师气成这样。钱洪名心里想。

“去,写作业去!”

听俞老师吼完,钱洪名急忙回到坐位上,赶起作业来。

半小时过去了,“大闯”气喘吁吁地来到学校,看到俞老师虚弱的样子,对“大逃”嚷道:“你丫是人不,瞧瞧给俞老师气得!我都能把作业做完,你还逃跑?等着吧,一会儿我就上你们家,告你一状!”

听着“大闯”怒气冲冲地训斥,“大逃”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写完了作业,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俞老师。

俞老师判完作业,问钱洪名:“还跑不了?”

“不跑了。”平时脸皮特厚的“大逃”,可能是良心发现,竟然眼泪汪汪的,边说边摇头。

“那好,‘大闯’作证,咱们两个拉拉钩,说到做到,成不成?”

“成!”钱洪名说得很坚定。

“你先保证做到一周,以后再说。来,拉钩吧!”俞老师说完,伸出了右手的小指头。

钱洪名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和俞老师拉在一起,嘴里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大闯’都看到了,你要说话算数!回家吧。”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钱洪名和“大闯”见老师还没有站起来,特别担心,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俞老师问,“大闯”:“你怎么来了?”

“我听别人说您把‘大逃’抓学校来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就来了。”

俞老师又说:“辛苦你了!你们回家吧,家长该不放心了,我没事,一会儿骑自行车回去。走吧,你们俩。”

“大闯”和钱洪名看到俞老师严肃而又温和的目光,不放心地离开了教室。看他们走远了,俞老师强打精神站起来,来到教室外。她推上自行车,想骑上去,可是头有点儿晕,只好推着走。

“大闯”看到俞老师一瘸一拐的身影,真想踹“大逃”两脚。因为爸爸的身体不好,他特别能理解危难中的人,别瞧他有时候混,但实际上心肠特别热。不知道“大逃”当时有何感想,反正自从这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因为学习的原因逃跑过,大家都认为得给他重新起个外号了。

“大怪”和“跟屁虫”一直没好意思出现,但两人的举动确实可嘉。事后,“大闯”特别夸奖了他俩。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胡校长来到三(1)班教室,对学生们说:“俞老师病了,请一天假。前2节课由我来上,后边的课按课表上,希望大家遵守纪律。”

“大闯”、“大怪”和“跟屁虫”一起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钱洪名,钱洪名听胡校长说完,一下变了脸色,显得坐卧不宁。

下课了,学生们各自做着活动,没有胡打乱闹的,很有秩序。“跟屁虫”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把“大逃”的事和一个伙伴说了,结果这件事很快就在同学间传开了。好几个人开始直接责备起“大逃”来,弄得他的脸青一阵儿,紫一阵儿,恨不能马上逃走。这要换成以前,他早就和别人急了,他“大逃”的外号不是白叫的。可是今天,他一想到俞老师那张愠怒而又煞白的脸,就惭愧起来,不安起来。

中午,“大闯”、“大怪”、“大懒”等七八个同学都来看俞老师来了,“大逃”也悄悄跟在后边。四大天王能够凑齐去看望老师,这可是绝无仅有,一时在学生中成为美谈。俞老师很受感动,告诉大家回去好好上课,自己恢复一下体力,明天保证上班。

班长李大成和“大逃”是邻居,悄悄把“大逃”气坏俞老师的事向他爸爸说了,让“大逃”父母大吃一惊。

晚上,“大逃”被父母带着,到俞老师家赔礼道歉。

俞老师对他的父母说:“我这两天有点虚弱,不能都赖洪名,没事了,只要洪名重视学习,改了就好。”

听了俞老师的话,“大逃”钱洪名热泪盈眶。

第五章 挖海棠

“十一”前,学校组织四至六年级的学生到县果脯厂挖海棠,用来做罐头用。三(1)班的学生们也想去。有人撺掇,让“大闯”和校长说,因为他敢说敢做。“大闯”想了想,还是先和俞老师讲比较好。

俞老师问:“为什么也想去呀?”

“许多人都没去过,想看看什么样,要能尝尝就更好了!”大闯笑嘻嘻地说。

“那好,我和胡校长争取一下,看行不行。”俞老师想,让孩子们见识一下也好。这个果脯厂是县里不多的企业之一,生产的许多果品,学生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对于科技生产太孤陋寡闻了。

俞老师找到胡校长,说明来意。胡校长说:“这是厂子特别要求的,算作学生勤工俭学,厂区地方有限。再说,要步行去,有六、七里路,怕中低年级学生走不动。”

俞老师认真地说:“我们班有三分之一的留级学生,他们的年龄都可以上五年级或初一了,没有问题。至于工厂吗,我自己找找试试,要是行的话,您要支持。”

胡校长同意。

俞老师联系了崔得志的爸爸,说明了学生们的想法。崔得志的爸爸是果脯厂的车间主任,经过协调,专门给三(1)班安排了一个小车间,来挖海棠。

学生们听说后,欢呼雀跃。

为了使这次活动更有意义,俞老师还组织学生专门开了会。

俞老师问:“有不能去的吗?”

“俞老师,我不去了。” 李明亮举手说。

俞老师知道他要照顾家里人,便说:“同意。”

“请大家讨论一下,这是我们班集体第一次外出,要到县里唯一的果脯厂勤工俭学,要注意什么?”

“要排好队,注意安全,别给班里丢脸。”“大闯”赵成名说。

“别偷果脯吃,让人家逮住!”“跟屁虫”王大文说完,大家哄地笑了。

“还有吗?”俞老师问。

“还要好好干,完成任务,为咱们班里争光!”崔得志说。

“要讲卫生,别老流鼻涕,抹鼻涕。”郭丽说。

大家一听,都向着何彩红笑。何彩红嘴一撅,向着笑她的人使劲儿瞪了一眼。

“别让马蜂蛰了!”“跟屁虫“冷不丁地大声说。他一看“蔫坏”正瞪着自己,赶紧用手捂住嘴,不再言语。

“啥意思?还有马蜂?” 好多同学朝着“跟屁虫”不解地问,可他却不往下说了。

“我觉得要好好看看,回来写篇作文。”班长李大成站起来说。

俞老师把大家的意见简要地写在黑板的一角上,让大家读了一遍:

“注意安全、不动果脯、完成任务、讲究卫生、多多观察、为班争光。”

俞老师问:“能做到的同学举手?”除了李明亮外,其他学生齐唰唰地举起了手。

俞老师建议:“同学们要穿上最好的鞋,一定要跟脚儿,要不然影响走路。”她停了停,又说:“老师的脚还没有好利索,推上自行车,以防万一,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必须推上——”全班同学振臂高呼。

俞老师笑了。

星期五下午,三(1)班的学生们随着四至六年级一起出发了。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男生一队,女生一队。大家不仅穿上了最结实的鞋子,还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比平时精神了不少。“大闯”第一次在外面穿上了俞老师送给他的绿色胶鞋,“大怪”看到“嘿嘿”笑了两声,弄得“大闯”摸不着头脑儿,没有理他。俞老师还是原来的一身打扮,上身白衬衫,下身绿色军裤,脚上绿色胶鞋。她还带上一个帆布书包,里面鼓鼓的,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崔得志认识果脯厂,在队伍前走着。俞老师开始还行,可是走了10多分钟,受伤的右脚就疼上了。她只好骑车走一二百米,在前面等着学生。同学们一看俞老师带伤跟随大家去,就更加自觉了,队伍很整齐,说话的人也少。路上除了遇到几辆马车外,连拖拉机都没有,偶尔有自行车从旁边通过。“大闯”不时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蔫坏”张小亮的打扮有点特殊,他戴着一顶半新的草帽,帽带儿系在下巴上,前面的帽沿儿压得很低,默默地跟着队伍向前走。 这样的打扮倒显得特殊起来,他可能没有想到。

张小亮的这种打扮,只有“大怪”和“跟屁虫”知道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他怕看到俞老师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内心愧疚。有好几次,他想向俞老师认个错儿,可又担心俞老师不饶他,同学们不答应他。他看着俞老师天天这样上课,心里挺难受。帽沿儿压低了,眼睛就不会总是看到俞老师了。还有一个原因,只有“跟屁虫”知道。前两天,他俩利用中午时间,去过一次果脯厂,“跟屁虫”站岗,“蔫坏“潜入厂里,偷了一些又软又甜的果脯,结果让人家发现了,但没有被抓住。这回去挖海棠,“蔫坏”本想撒个谎也不去,可又舍不得这次机会。所以,他想这样打扮,躲避上次抓他的那些人。

走了将近1个小时,学生们微微出汗了。前面是铁路道口,正好火车从远处开过来。道口的栏杆放下来,拦住了所有车辆和行人。一会儿,飞驰的火车“突突”地喷着白汽,呜呜地从道口穿过。大地被震得有些颤动,一阵阵水雾把近处同学的衣服都打湿了,吓得他们直往后闪。好多学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火车,呆得张大嘴巴。还有的人数着,“一节、两节、三节……一共24节车厢!”

“火车真有劲!”同学们赞叹着,又继续前进。

又走了大约20分钟,终于到了果脯厂。只见果脯厂的大门朝东开,一侧挂着牌子,上面题着“ⅩⅩ县果脯厂”几个黑体大字,崔得志的爸爸正在门口迎接大家呢。

一进大门,就闻到了甜甜的香味。只见甬路两边的阳光下,支着一些木板,上边正晒着红红的、黄黄的果脯,蜜蜂、马蜂在上面飞起来,又落下,还招来嘤嘤嗡嗡的其他飞虫。看着香香的果脯,学生们不禁咽起口水来。工人们穿着白大褂儿,戴着白帽子,穿梭在厂区之间。

崔得志的爸爸带着学生们边走边介绍,这是生产罐头的车间,这是生产干果的车间,院子里晒的有苹果脯、杏脯、梨脯、桃脯,屋有还生产山楂片、果丹皮……要是能尝尝多好啊,学生们好想呀!

崔得志的爸爸对学生们说:“大家好好干,一会儿给大家拿点果脯,让大家尝尝!”学生们一听,喜笑颜开,眉飞色舞。

进入车间,由工人师傅给学生们发工具,一人一个挖海棠的尖锥。尖锥很小,圆柱形的木把儿,上面安着一根v型钢棱,有三、四寸长。工人师傅先给大家做示范,只见他左手拿起一个红红的海棠,右手拿起尖锥,把锥尖儿轻轻插入海棠的“把儿”下,灵巧地一转,细长的“把儿”便掉了下来;然后,又把海棠掉过来,把锥尖儿插入“顶胡儿”,又是一转,“顶胡儿”也掉了下来。工人师傅把挖好的海棠举起来,让大家看清楚,达到这样就可以了。

学生们第一次见到海棠,早已被它那红红的样子吸引住了,好多人注意力并没有在挖的方法上。等工人师傅一走,便争相“挖”起来。先是挑一个又大又红的,胡乱挖一下,让俞老师看看合不合格。俞老师一看,赶紧制止:“好好的海棠怎么给挖碎了!?下回注意!”俞老师又嘱咐道,“大家想想,我们能来一回多不容易啊,可要争气!大家想想昨天是怎样说的?黑板上是怎样写的?”看到俞老师担心的样子,学生们开始认真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学习。

虽然海棠的香味馋得大家直咽口水,但大家的心还是安静下来,专心挖了起来。挖海棠的技术并不太难,开始慢一点儿,熟悉要领,然后再加快,到后来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学生们想,挖出的海棠不带“把儿”和“顶胡儿”,只剩下圆圆的果,做成罐头之类,一定是又漂亮又好吃。

崔得志的爸爸看到学生们没有一个偷吃海棠的,挖得又这么好,赞不绝口。他对学生们说:“为了奖励你们,我去给大家洗点儿,让大家尝尝。”一会儿,他端来半盆又大又红的海棠,一人发了一个。学生们把海棠放在嘴里,轻轻一咬,又酸又甜,还带点涩味。有的学生不适应这种味道,嘬着嘴,皱着眉,逗得大家直笑。崔得志的爸爸又拿来一些散碎果脯,让学生们尝了尝。

中间休息的时候,“大闯”向俞老师申请去厕所,“蔫坏”说也去,俞老师嘱咐他俩要注意安全。

男厕所里有3个五年级的学生,见“大闯”进来,都去打招呼,他们原来是一个班的。一个男同学对“大闯”说:“你还记得不,咱们有一次去厕所,你用力一滋,一下子尿墙外边去了,挨了一顿骂。”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蔫坏”一听,不屑一顾地说:“净胡说,谁能有那么大劲呀?!”

不知“大闯”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一使劲,真的越过墙头儿,滋进了女厕所一小截儿。厕所那边立刻有了反映:“谁呀?这么缺德!”

“大闯”一听,激灵一下,知道自己惹了祸!他赶紧收拾裤子,恨不能马上逃离。但是,对面的人已经堵住了厕所门口,大声嚷嚷起来。“大闯”只好承认错误,但又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说清。他朝着那个女工连连鞠躬,求她不要声张,打自己、骂自己都可以,只要不告诉老师说行。

但是,那个女工就是不答应,揪着“大闯”非要见老师去。“大闯”急了,“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嘴角立刻冒起了血筋儿。

这个举动谁也没有想到,3个五年级的学生急忙证明他不是成心,请那个女工能够原谅。

“大闯”也说了急话:“如果您非要告诉我们老师,我愿意死给您看!”

话说到这个份,那个女工也就消了气,平和地说:“别胡说,我相信你了,可以原谅你。以后做事要想好了,别轻易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

“大闯”深深地给那个女工鞠了个躬,表示感谢。

这时候,走过来几个厂里的男工,寻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工摆摆手:“没事,啥事都没有!”

几个学生刚要迈步离开,一个男工大声喊道:“那个小子站住!”

“蔫坏”扭头儿一看,撒腿就跑。

那个男工上前几步,就把“蔫坏”按在地上。“好小子,还想跑!走,去派出所。”

“大闯”一看,赶紧拦住:“叔,什么事呀,别上派出所啊!我是他同学,您别生气。”

“不生气?你看看,这胳膊上的伤口,是这小子用刀子扎的!”

“大闯”一看,那个男工的左胳膊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看来伤得不轻。

“您别生气,我们是老师带着挖海棠的。我们老师正生着病呢,让她知道会气着的。您和我说,我让他改,给您药费。”“大闯”向那个男工哀求着。

“不成,非把他送派出所不成!本来上次我都原谅他了,他还是掉头给我一刀。这小子太可恶!”

“蔫坏”被男工扭到了俞老师跟前。俞老师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替“蔫坏”赔礼道歉。男工开始不答应,后来看到俞老师一瘸一拐的样子,再一看“蔫坏”真是害怕了,眼泪汪汪的,心也就软了下来,委托俞老师对他严格教育,就此了事。

“大闯”打自己的两下太狠了,在脸上留下五个浅浅的手印儿。

“大闯,怎么弄的?”何彩红指着他的脸,瞪大眼睛问他。

“没事,让树枝子刮一下儿,没事!”“大闯”赶紧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怕别人看见再问。

回去的路上,学生们高高兴兴,觉得今天真有意思,走着走着,就有些累了。俞老师的脚很不舒服,她骑一段车,等一下大家,鼓励一番,好在学生们都很自觉,纪律很好。“蔫坏”张小亮的事对俞老师触动很大,怎么能够在别人不备时下狠手呢?这个孩子真是应该好好教育一下,她心里暗暗地想。他不知道今天“大闯”的事,如果没有“蔫坏”那句不阴不阳的话,恐怕也不会发生。俞老师更不知道,自己的脚伤更是“蔫坏”的杰作。

刚刚走过火车道,何彩红从队伍中跑出来报告:“俞老师,何小芳的一只鞋帮子开了,走不了了。”

俞老师叫何小芳走出队伍,嘱咐其他学生跟着高年级的学生走,自己一会儿就跟上来。俞老师快速从书包里拿出一双半新的偏扣鞋,让何小芳试试。

何小芳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俞老师着急的样子,赶紧把那双坏鞋脱下来,换上偏扣鞋,大小还合适。

俞老师说:“把坏的鞋扔了吧,就穿这双偏扣鞋,赶紧追队伍去!”

“回去缝缝,还能穿呢!回头我把鞋还给您。”何小芳不肯扔掉坏鞋。

“也好,偏扣鞋不用还了,听我话,赶紧追同学去!”俞老师说完,骑上车走了。何小芳紧跟在后边,大声说:“谢谢俞老师!”

回到学校,俞老师简单总结了今天的活动,对学生们进行了肯定,嘱咐大家抓紧回家,注意安全。

“大闯”独自一人走着,闷闷不乐。“大怪”李有明跟上来,问他怎么了。“大闯”纳闷地说:“‘蔫坏’真是坏,说话都带毒。” 他把下午在厕所的事和李有明讲了一遍。

“真让人纳闷,我怎么听他说完后,就鬼使神差地尿了过去呢?”“大闯”摇摇头。

“你可小心着点儿‘蔫坏’,没看我都不理他了?”李有明很认真地对“大闯”说。

“你们不是最好吗?”“大闯”问。

“那小子忒阴,我和他划清界线了!”李有明说。

“咋回事,说说!”“大闯”显出又纳闷又感兴趣的意思。

“不能说,说了就麻烦!”李有明把脑袋摇得跟“拨楞鼓儿”似的。

越是这样,“大闯”越是问,索性把李有明拦住,不让他走了。

李有明号称“大怪”,这时也没有辙了,何况他平时对“大闯”还是很佩服的,敢作敢为,坦坦荡荡。他想了想,对“大闯”说,“俞老师对你不错吧?承不承认?他指了指‘大闯’脚下的鞋。”

“你小子怎么知道的?”“大闯”不解地问。

“天下就没有我‘大怪’不知道的事!”李有明得意地说,“如果我和你说了‘蔫坏’的事,要涉及俞老师,我怕你小子受不了,还是不知道好!”

“你必须得说!”“大闯”瞪着大眼,把李有明逼到了墙角上。

“那好,我和你说。但你得保证,听了以后,一不打我,不埋怨我;二不告诉俞老师,不找‘蔫坏’的茬儿。”

“好,我答应你!”“大闯”有点儿不耐烦了。

“俞老师的脚是‘蔫坏’扎的!”李有明说完,紧紧盯着“大闯”,像是怕他蒸发了似的。

“啥?他扎的?你给老子说清楚了!”“大闯”对李有明吼道。

“瞧瞧你,不说吧,你急;说了吧,你还急!”李有明看看前后没人,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气得“大闯”咬牙切齿。

李有明说:“俞老师管咱们太严,开始我想给她找点儿麻烦,扎她的自行车,让她上班不方便。没想到‘蔫坏’动了手脚,把俞老师扎了。就冲这点,我和他彻底分手,划清界线了,这小子心太黑!”

“你们三个都不是好东西!不行,我得找这孙子去!非揍他一顿不成,为俞老师报仇!今天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走火入魔,尿了人家,这小子太坏了!”“大闯”真是动了火,李有明拉都拉不住。

“哎,‘大闯’,你可是先答应我,我才告诉你的,你要是这样言而无信,以后咱俩断交!”李有明也急了。“你等俞老师伤口好了,再处理这件事也不迟!这会儿让她知道了,她得多伤心呢!脚也疼,心也疼!”

“大闯”一听,立即停止了拉扯。“大怪”李有明还真能讲,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大闯”想起上次“大逃”钱洪名气俞老师,“大怪”让“跟屁虫”找自己的事,觉得他有心计,不是那么坏,是个可交的人。

他对李有明说,“‘大怪’,听你的,以后再说。不过,‘蔫坏’不是人,咱们都防着点儿,你告诉‘跟屁虫’,别和他好了,免得受害!”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李有明高兴答应着。

第六章 十月季

挖海棠回来,俞老师的脚伤厉害了,伤口有点溃脓,脚底肿了起来。周六休息的时候,她到县医院看了一下,大夫要求她要好好休息几天,定时上药,不要过多走动,这样才能快点儿好起来。

“十一”到了,有好几个学生请假,要和大人去收秋,耧棒秧[7],打榨子[8],种麦子,把一冬的柴火准备充足,还能多挣点儿工分。有的老师也请假了,参加生产队的收秋,种小麦,完成指派的任务。学校放了5天秋收假,俞老师可以借机养伤了。

10月1日晚上,“蔫坏”张小亮的妈妈来到俞老师的住处,向她问好,还带了一布兜自家产的豆角,很是客气。

俞老师一看,张小亮的妈妈有40来岁,个子高挑,白白净净,眉目间带着清秀,穿着虽然朴素,但干净利索,说话慢条斯理。

张小亮的妈妈对俞老师说:“俞老师,自从您教上小亮他们班,比原来严多了,但学生们都说您对他们好,负责。昨天,我听小亮的同学说,他到果脯厂惹了祸,要没有您,他就被带到派出所了,真的很感谢您!”

俞老师赶紧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孩子们散漫惯了,习惯不太好,不懂得学习的意义,不严格要求不行。你家小亮平时不大讲话,也不太合群儿,倒也没什么。但是果脯厂工人讲的事,如果是真的,可得要注意,好好引导他,要不然会犯错误。”俞老师把果脯厂男工讲的事情,和张小亮的妈妈又说了一遍。两个人聊得很开心。

临走的时候,张小亮的妈妈说:“俞老师,您方便的时候,到家里坐坐,我们欢迎您!”俞老师愉快答应,告诉她最近一定要去,做个家访。

何彩红离得近,到俞老师这里来过一次。俞老师很关心学生们的情况,便向她寻问。

何彩红说:“赵成名、李明亮、何小芳和我,好多同学都下地干活了,有掰棒子的,有砍棒秧的,还有割豆秧的,大家都没闲着。赵成名和李明亮最累,生产队分的任务如果做不完,就得不到工分,秋后分的粮食就少。”

俞老师问,“有没有不下地干活的同学?”

何彩红想了想说,“都得去吧?也就孙好名不用,他外号叫‘大懒’,有好多姐姐呢,他爷爷老是护着他。”

“李明亮的爸爸病好点儿没有?”俞老师问。

“好像是好点儿,听何小芳说看见他爸爸下地干活了。”她高兴地对俞老师说,“我们晚上还打夜站呢,所有人都去场院包棒子,挺好玩儿的!”

在大草原上插队几年,现在又到了这个小乡村,俞老师对农村生活是熟悉的;当了几年小学教师,对农民子弟给予了深切的同情。现在,自己的几个同学在去年年底参加了高考,有的考上了大学,自己也很向往。她想,明年一定要参加高考,了却自己的心愿。

晚上,俞老师悄悄来到生产队的场院边上,看到灯光下忙碌的场景。只见一群人围着一堆刚从地里运回的带皮玉米,正在去皮,也就是“包棒子”。每个人都手忙脚乱,把玉米表面的干皮包下来,得到黄灿灿的玉米,放进旁边的篓子里。在忙碌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何彩红、李明亮。她数着,“一、二、三……”发现了5名自己的学生。在其他的生产队中,肯定也有这样忙碌的学生。想想自己当年,比他们大五、六岁的样子,已经到大草原上了。苦吗?当然是苦了,从小在城市中长大,哪有这种经历啊!但苦难也能造就人,没有经历这样的艰辛,肯定就不会有现在的认识……

她想着,凉凉的气息浸满全身。她把双臂夹在一起,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架上木拐,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第二天晚上,何彩红跑到俞老师家里,气喘吁吁地说:“俞老师,不好了!李明亮的爸爸死了!”

俞老师大吃一惊,瞪大眼睛:“怎么死的?”

“不知道,被好多人从泡麻果儿秧的大坑里捞出来的!”何彩红说。

俞老师知道这个大坑,在村子边上,离小河儿不远,里面泡着一捆捆麻果儿秧。她特意问过旁边的社员,说是把麻果儿秧泡上一段时间,捞出来后,表皮的麻就会脱落下来,用来编绳子。

俞老师让何彩红陪着,来到李明亮家。院子里亮着灯,满院子的人都在忙碌,有本家的族人,有生产队干部,还有邻居,处处显露出悲切的氛围。李明亮头上戴着孝,在大人们的指点下,按老规矩完成着一道道程序,承受着本不应该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承担的痛苦。

看到俞老师来了,他轻轻叫了一声,并没有哭泣。俞老师从衣兜里掏出20元钱,他硬是不要。看看旁边,俞老师把钱交给了管事的人。

俞老师的心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该做点儿什么,来安慰一下自己的学生。最后,她告诉李明亮,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找她。

她让何彩红陪着,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她觉得好累好累,沉沉地睡去。

开学了,李明亮没有上学。他委托何彩红告诉俞老师,自己不念书了,到外地干活挣钱去了。下午放学,俞老师还是由何彩红陪着,来到李明亮家,但是没有见到他。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他本族的一个婶子在,说是李明亮随着叔叔外出学手艺去了。

怀着怅茫的心情,俞老师回到家里。她多想帮帮自己的学生啊,哪怕学费都由自己出,要坚持学习下去啊!可是,这有多难呢!在广大的农村,又有多少因为疾病、贫困,以及各种原因失学的孩子啊!

“大闯”赵成名开学后也没有来,他托人请了假,说是抢两天柴火,然后就上学。

已经两天了,赵成名仍然没有来。俞老师放心不下,第三天下午放学,决定到他家里看看。

来到赵成名家门口,只见院里院外都是棒秧、榨子,还有一些树枝。赵成名正在把院外的柴火往院子里运,他看见俞老师,热情地打招呼。俞老师看到赵成名,心里踏实多了。几天不见,这个大男孩儿清瘦了一些,变得黑黑的,1米7的个子,真像个男子汉了。

“俞老师,您看看,哪都挺乱的,也没法儿让您坐坐。”赵成名抱歉地傻笑着。

“没事儿,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明天去上课吧,这些柴火慢慢收拾。”俞老师说。

“行,我明儿去,把这两天的课都补上,您放心!”

听赵成名回答得这样痛快,俞老师放心地回家了。

一周过去了,李明亮的桌椅还是照原来那样摆着。俞老师多么希望能够看到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坐在座位上,和同学们一起上课,然后一起嬉戏。可是,他始终没有再出现。俞老师又到他家里去过两回,都没有见到他。

最近一段时间,俞老师发现孙好名的状态不对,整天蔫头耷脑的,提不起精神来,有几天作业不能按时完成。

俞老师悄悄问“大闯”赵成名:“成名,这几天孙好名怎么没有精神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不知道,我给您问问。”赵成名找到“大怪”,“‘大懒’是不是有啥事呀?这两天跟平时不一样。”

“哟,你不知道?”“大怪”神秘地说。

“怎啦?”“大闯”问。

“告诉你,别说我说的啊!”

“行,你说!”“大闯”满嘴应承。

“他爸爸倒卖自行车票,还有别的事,让派出所逮起来了!听说得判刑,还得开除工作!他爷爷知道了,还给气病了!”

“哎呦,这么大的事?”

“可不!千万不能说我说的啊!”“大怪”叮嘱着。

“大闯”悄悄把“大懒”家的事和俞老师说了一遍,并告诉她,自己再侦察一下,“大怪”这小子经常瞎编故事。

“大闯”又了解一下,果然如此,他又向俞老师做了报告。俞老师嘱咐他,确实不要跟别人说,要不然孙好名好面子,传开了会受不了。

怎么能够帮他一下呢?俞老师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难题。这是父母犯了错误,孩子却要承担压力,有什么办法能够开脱一下他呢?

俞老师忽然想起最近热映的印度电影《拉兹之歌》中的一句台词:“好人的儿子一定是好人,贼的儿子一定是贼。”学生们都看过这部电影,如果他们这样想孙好名,那就不好办啦,会不会加重孙好名的心理负担呢?会的,一定会!俞老师这样想着,陷入了两难境地。

俞老师观察了两天,对孙好名的学习特意多关心了一下,感觉他的表现还可以,没有什么太出格的现象发生。

又过两天,孙好名缺课了,也没有请假。俞老师让班长去打听,原来他的爷爷去逝了。

过了一天,孙好名上学来了,俞老师松了一口气。关于爷爷的去世,她对孙好名安慰了一番,没有提起他爸爸的事情,觉得还是不提为好。

10月底,学校突然接到上级要求,将“红小兵”的称呼改成“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简称“少先队员”,原来的“红小兵”全部转为“少先队员”。学校的老师们感到奇怪,以为又要搞什么运动呢,有些不安的情结。胡校长参加了上级的会议,可没有完全听明白,又问了问,得到的答复是“让改就改”。学生们倒是挺兴奋,戴上了红领巾,学校还建立起少先队组织。

孙好名和同学们一样,也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心里美滋滋的。俞老师看在眼里,也很高兴。她特意找最近的报纸看了看,又向市里的同学问了问,10月27日,共青团十届一中全会决议,少年儿童组织仍恢复“中国少年先锋队”的名称,撤消了红小兵。在恢复少先队的时候,凡是过去的红小兵,以及14周岁以下的红卫兵,都全部转入少先队。这也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拨乱反正。

俞老师借机又开了一次班会,教导学生们要努力学习,树立远大志向,将来成为国家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她告诉学生们,只要努力,大家都能成为有用的人,甚至成为了不起的人。开完班会,看着鲜艳的红领巾,学生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好像已经实现了美好理想。

俞老师对学生们说:“给大家两天时间考虑,我们要把班级组织,少先队组织完善起来。”说完,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连失去爷爷的孙好名都很美,只有张小亮低头不语,好像不以为然。

下学后,俞老师让张小亮带路,决定到他家呆会儿。这让张小亮感到很突然,以为自己的事情败露了呢,有些惶恐不安。

到了张小亮家,俞老师告诉他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他妈妈聊聊天。

张小亮的妈妈看俞老师来了,非常高兴,请她坐下。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不怕您笑话,这孩子的爸爸还坐牢呢!”

俞老师一听,吃了一惊。

“他爷爷家原来是地主,成分高。但他爸爸早年参加了地下党,后来回到家乡工作,在乡里当干部。66年破四旧的时候,他站出来反对,结果被定为现行反革命,连地主的成分都牵扯出来了,被判了15年刑。我们结婚晚,只这一个孩子。孩子小的时候,总有些人背后说风凉话,有的孩子还骂他。所以啊,这孩子心重,有什么想法不爱和别人说,也挺让我担心的。”张小亮的妈妈讲到这里,流下了苦涩的泪水。

俞老师急忙安慰:“原来小亮的爸爸是老革命呢!这回好了,文革结束了,他爸爸可能会提前释放呢!”

“是啊,我也正打听呢,也想托人问问。我担心啊,孩子一天天大了,会做心病。有您教他,我就放心了。”

临走的时候,俞老师把张小亮父亲的材料要了一份,表示自己愿意试着给打听一下,但愿能够帮上这个忙。

而这一切,让躲在门外的张小亮都听到了。他有些困惑,这俞老师是真的呢,还是假装疯魔呢?

过了几天,俞老师又来到张小亮家,对他妈妈兴奋地说:“嫂子,做好准备吧,大哥马上就要回来了。经过审查,当年对他的定罪都是错误的,他对国家有功,很快就要回来工作了!”

张小亮的妈妈一听,喜极而泣,激动地说:“那太好了,真是这样吗?”

“真的,您放心,千真万确!不过一周,组织就会通知您,大哥可能就回来了!”

躲在背后的张小亮听到这里,再也憋不住了,走进屋里,给俞老师深鞠一躬,脸上挂满了泪水。

俞老师赶紧让他坐下,心想:这孩子看来是和别的学生不一样,心重,成熟得早。

第七章 冬天到

进入11月份,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在第一周的班会上,俞老师组织全班学生完善班委会和中队委。根据事先留好的思考任务,学生们进行了热烈讨论,各小组提名,然后投票选举。最后的选举结果是:

一、班委会:

班长:李大成;学习委员:郭丽;卫生委员:崔得志;纪律委员:李有明;劳动委员:赵成名。

结果一出来,李有明站起来反对。大家以为他反对别人呢,原来他是反对自己,说是原来犯过错误,不称职,应该让别人当班干部。赵成名也说自己不合格,应该选别人。

俞老师说,“既然是大家选的,就好好干,别辜负了大家的信任。每名班干部试用期1个月,不合格再选也不迟。”

这样一来,李有明、赵成名也无话可说。俞老师带头鼓掌,祝贺当选的班干部。

二、中队委

中队长:王杰;三个小队长:何彩红、赵刚、孙小红

最后,俞老师又强调了班委会和中队委成员的职责,要求他们以身作则,也要求同学们支持他们的工作。

到了11月上旬,天气更冷了。

教室里四处透风,学生们穿得又差,早晚有些瑟瑟发抖。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教室里透进阳光,又暖和起来。学生们在阳光下打闹、游戏,像一群喳喳叫的小麻雀。

学校没有说生火取暖的安排,只见做饭、敲钟的老李头,又在操场的南边和煤面了。这些煤面儿,有去年剩的,也有今年新拉的。煤堆的一旁,还有一堆金灿灿的黄土。

老李头儿先把煤面儿用中号筛子筛一下,把其中的煤块、石子儿筛出来,然后在细煤面儿里掺进一定比例的黄土,再和成一堆糨乎乎的煤泥。

他把平整的土地扫得干干净净,就像他那张刮净胡须的脸面一样可爱。然后,把和好的煤泥平摊在干净的地面上,比脚面还要薄,像是在锅中摊的面饼一般均匀。接着,他拿起方锨,铲上最为细碎松散的煤面儿,又薄又均匀地撒在煤层上。下面的活儿更技术,只见李老头儿弯下腰,保持一个角度,双手抬起1米来宽的铁制剁铲,离地30公分高,与摊开的煤层平行,“啪”地剁下去,煤层上留下一条直直的剁痕;之后,他抬起剁铲,平行着刚才的剁痕,间隔10公分左右,再一次剁下去,以此类推,就像学生们在白纸上打横格一样,美妙无比。每当这时候,学生们就会围观过来,大气不出,聚精会神,像是欣赏老头儿施展的魔力一般,甚至忘记了去教室上课。

如此这般,横着剁完,再垂直竖着剁,在煤层上形成一个个小方格,像是用刀子拉成的豆腐块儿。这样,把整个煤层都剁完了,再筛煤,和煤,铺开,剁块,学生们感到很奇怪,这老头儿每年一回,怎么就练成了这么好的手艺。每当这个时候,老头儿就像是一棵枯槁歪斜,无人问津的老柳,在春天发出柔软嫩绿的枝条一样,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人人想和它照张像,或者想抚摸一下它的芳姿。但是,等到春天过去,老柳又默默无闻,被熟视无睹了。

把煤层剁成方格后,就该筛煤球儿了。学生们特别奇怪,那张大大的圆筛子,怎么就被老头儿摇得乱转;而那些“小方格”,怎么就在筛子里,像是跳舞一样,转了几圈,变成了圆圆的煤球?

“切,真牛!”连“大闯”这样的人,都不得不佩服老李头。就因为老李头整天默默无闻,既要给老师做饭,还要给学生上下课敲钟,再有就是做筛煤球儿这样高超的工作,像一头老黄牛一样,没有一个学生看不起他,更没有气他的人,他是一个在学校里不被重视但又很重要的人。

尽管老李头儿有这般手艺,如此辛苦,但分到各班的煤球也仅能够烧2个月,还得省着用。

胡校长已经给老师们开会,发动学生,做些浆糊,用旧报纸把教室的窗户缝子、门缝子全都糊上。俞老师指导,班干部组织,学生们齐心协力,把教室中能够糊上的缝啊、眼儿啊,全都糊严了,连麻雀都飞不进来了。

各班开始领生火的工具。由班主任带着学生,到老李头那儿,把去年的旧炉子领回去。都标着号呢,各班都用去年本班的炉子,包括拔火管儿、烟囱、炉通条。李老头一再指挥,但还是有打架的,这班学生说:“你们拿我们的了!”那班学生说:“你们瞎说,我们领的是自己的!”总之,谁都想用好点儿的。

三(1)班的学生们也加入了这场“战争”,但被俞老师制止了,结果是炉子、拔火管儿、烟囱和炉通条这四大件不配套。俞老师特意到库房看了看,已经空空如也,只好自掏腰包,完成了配套与安装事宜。

星期六下午,俞老师把自己的衣服、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刚刚过去的一周太忙了,她要给学生上课,还要带领大家做好抵御寒冷的准备工作,有点儿腰酸腿疼。

2点多钟,斜阳暖暖地照在院子里,虽然进不了西厢房,但俞老师还是感到很温暖。她靠在床上,想到孩子们的班集体观念那么强,又那么天真淳朴,越来越懂事和努力,眯着眼睛静静地笑了。

“俞老师,俞老师在吗?”

听到有人喊,俞老师急忙站起来,打开门,说道:“在,在呢!”

进来的是 “蔫坏”张小亮和他的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50来岁、清瘦挺拔的男人。只见他留着寸头,额头宽阔,一对浓重的眉毛,眼睛沉毅有神。

来到屋里,小亮的妈妈赶紧介绍:“这是俞老师!”

“俞老师好,辛苦了!”我是小亮的父亲。

“哟,是您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俞老师高兴地问。

“前天回来的。这两天,你都在上课,今天周末,特意来拜访一下。”张小亮的父亲微笑着说。

“回来就好,我嫂子就安心了,小亮也高兴,可以为国家好好工作了!”俞老师高兴地说。

俞老师请他们一家人坐下,又聊起来。

“这回多亏你了,早让我出来半年,谢谢你和老首长啦!”张小亮的父亲激动地说,他的妈妈眼泪又出来了,张小亮自己也低下了头。

“文革结束2年了,没想到你还没有回城,连高考都没有参加,还在我们这个穷山村教书。真是辛苦你了!”张小亮的父亲很感慨。

“快,多则明年暑假回城,少则今年年底回城,明年参加高考。现在人多困难大,得一步步来。”俞老师解释说。

“好哇,处处先人后己,这是老首长一贯的作风。组织上给我平了反,安排我在市里工作,我不同意,还是希望在有生之年,为家乡做点实事。有可能啊,会安排在县里工作。俞老师啊,听你嫂子说,你教育孩子有方,孩子们表现越来越优秀呢!”张小亮的父亲笑着夸奖。之后,严肃地对张小亮说:“过来,给俞老师认错!”

俞老师一听,正要夸学生们,没想到张小亮认起错来,一脸的茫然。

“听说你的脚在前一段时间给扎了,就是这小子干的,真不像话!”

听父亲这么一说,张小亮深深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俞老师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亮,是真的吗?为什么呀?”俞老师怀疑地问。

沉默一会儿,张小亮道出实情:“您刚来的时候,对我们管得严。我们很有意见,想给您捣乱,就想扎您的车袋子。可老是不成功,我就多加了几个钉子,结果扎了您的脚。对不起,俞老师!”张小亮说完,向后退了两步,深深地给俞老师鞠了一躬,眼里已经含满泪水了。

俞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深深舒了一口气。对着含胸低头的张小亮说:“小亮,我可以原谅你,不过以后要注意。你看你父亲,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可一点儿怨言都没有,出来后就要为家乡工作了。人要像阳光一样,善待一切!你明白吗?”

张小亮的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掉在地上,不住地点头。

……

进入到11月中旬,天气一下子更冷了。在学校的统一号令下,各班终于可以生炉子了。按照老规矩,学生轮班由家往学校带劈柴、棒糊之类的燃料,起早儿到班里生炉子。每天早上6点多钟,值班生火的学生冒着寒风,自带生火的东西,到学校生火。

教室里面和外面一样寒冷,只不过风吹不进来。孩子们那么小,但都要学会生存本领。不管是用废纸,还是用棒秧,先要把火点着,以便引燃那些硬柴,硬柴上再放煤球。炉子里的煤球压在柴火上,呼呼地冒着呛人的白烟,满屋都是。学生们赶紧把炉盖儿盖上,炉门打开,让浓烟顺着烟囱冒到外面,整个校园里烟气腾腾。一会儿,烟少了,红红的火苗越来越旺,烟囱的根部先烫起手来;再一会儿,整个烟囱由下至上都热了。

折腾一早上,等到七点半的时候,学生们陆续上课来了,都要把冻僵的小手放在炉子上烤烤,嘴里说着:“啊,真热乎!”

个别学生生火有困难,家长起早儿来帮忙,好在是大家轮班,1个多月才能轮到1次。

俞老师有草原过冬的经历,比这里要冷得多。但是,学生们的艰苦学习环境,还是让她揪心。上午第一节课的时候,阳光还没有爬上窗棂,炉火又刚生着,空荡的教室里像个大冰窖。学生们坐在冰冷的座位上,双手插在袖口里,双脚轻轻跺着地面,嘴里冒着白汽,缩着脖子。老师站在前面讲课,还能来回溜达,使脚底暖和些。如果这个时候,让学生们写作业,好多孩子的手会不听使唤,握不住笔。到了第二节课,温暖的阳光终于斜斜地照进教室,炉火也旺了,教室里有了暖和的气息。到了中午,还要把火封上,可以省些煤球儿。有个别远处的学生中午不回家,把早上带来的白薯、玉米饼子拿出来,放在炉盘上烤。烤热一层,啃着吃一层,然后再烤再啃,凑合着充充饥。晚上,炉子自然熄灭,可以省煤。第二天,又去重复一天的取暖历程。

三(1)班在俞老师的带领下,热情高涨,学生们争着往班里带劈柴,教室后面的煤球堆边,放着一大堆好劈柴。早上,好多学生主动来生火。老师都说,三(1)班的教室是最温暖的。

即便如此,学生们的小手还是十有八九被冻伤了,手背上鼓起了红红的冻疮,尤其是右手,像个小包子似的。俞老师看到,非常心疼。她买来2盒护手霜,让学生们抹一些。男孩子一看,觉得那是女人用的东西,都躲避不用。“大闯”和“大懒”更是不用,背后说着:“丫头片子才用呢!”

何彩红给他俩打了小报告,俞老师装作生气了,找到他俩。“大闯”赶紧说:“我们不是说您呢!女同学愿意擦油,我们男生不愿意用,我们皮实。”“大懒”也说:“我和‘大闯’的想法一样。”

俞老师知道他们的想法,故意说,中午回家把手洗干净,看看,都是皴嘎巴儿,下午我检查。两个高个子男生,看看自己冻肿的双手,确实不好看,看了看俞老师,吐了吐舌头,周围的同学都笑了。

下午,课间休息的时候,俞老师检查“大闯”和“大懒”的手,发现干净多了,但冻疮像是要撑破肉皮了。她先把“大闯”拉过来,在他的两只手背上擦上一层防冻霜,又给“大懒”的手背也擦上了,让他俩搓搓手,说说感觉。

“大闯”说:“第一回擦油,挺滑溜的。”

“大懒”说:“挺好玩儿的。”

“大闯”又说:“俞老师,我姐姐他们年年冻手,在冻的地方抹‘家巧儿’屎管事,就是麻雀屎。白色的,不脏!”旁边的同学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这些朴实的农村孩子啊,他们没有过多的物质享受,可又这么乐观。面对饥寒交迫的寒冬,他们有想不尽的办法来对付,又能从中找到许多的乐趣,真是可爱啊!俞老师心里赞叹着。

进入到12月份,班里请假的人多了起来。

今天早上,班里有5个同学未上学,其中3个事先请了假,2个没有请。下午,他们来到学校,没有提前请假的人向俞老师做了说明。原来,离村子4里地的火车站正在盘煤,剩下的煤底儿允许社员去扫。5个同学在早上4点就起床,跟大人去抢着扫煤去了。扫回的煤能够摇煤球儿,还可以卖掉,换点儿粮食,有些人家又要断粮了。“大闯”赵成名也加入了扫煤队伍,下午回来上课的时候,像个大黑猫,引来大家的哄笑。

何小芳2天没有上学了,也没有向俞老师请假。其中的原因只有俞老师不知道,其他同学都清楚。俞老师一问,才知道何小芳没有棉袄棉裤穿,她和上边的姐姐只有一套棉衣,姐姐穿的时候,她就只能在家呆着;她穿的时候,姐姐只能在家呆着。上一年级、二年级的时候,何小芳就是这样,现在肯定还是这个原因。

俞老师知道了原因,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询问了一下学生们,多数学生只有身上的棉衣,没有替换的衣服;有的棉衣穿了2、3年了,又瘦又薄又小,有的早已破了,露出了棉花球儿;而连棉衣都没有的,只有何小芳。现有,好几个学生家没有粮食了,靠向生产队和邻居借粮度日呢。

唉,孩子们的成长太艰苦了!可他们又是那样的乐观!俞老师想。

中午,俞老师赶回家,打开包袱,找到一件旧棉袄和一条旧棉裤,希望何小芳能穿。下午放学后,她骑上车,赶到何小芳家,只见她正在炕头上蜷着呢,身边还有2个弟弟。俞老师把棉袄棉裤递给了何小芳,让她试试,如果不合适,再请妈妈改一下,明天一定要回学校上课。

何小芳的妈妈万分感谢,俞老师已经为她交了上学的所有费用,现在又帮着解决棉衣的事,真是过意不去。她无可奈何地对俞老师说:“就怕过冬天,马上过年了,别说好吃的,就连白薯都要吃完了,实在没办法。弄不好,小芳还要耽误课。”

俞老师安慰她:“您别着急,有事说一声,我尽力帮助。”其实,俞老师默默地帮助10多个学生了,光送出的衣服就有20几件。拿“大闯”赵成名来说,已经穿了俞老师3双鞋,他把俞老师当亲人一样看待。在俞老师的关心下,全班学生很努力,学习劲头很足。

近几天,村里的大喇叭一直在广播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的内容,学生们不关心政治,但俞老师很关注。她听广播,看报纸,内心很激动。会议的主题是“讨论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尤其是邓小平作的题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讲话,更是振奋人心。俞老师觉得,国家形势开始转好,建设发展会蒸蒸日上,需要许多有用的人才,孩子们的教育太重要了。

张小亮的父亲被安排了工作,是县委副书记。俞老师希望请他来班里给学生们做一次讲座,动员大家更加努力学习,时间定在12月底或明年初。

她又回趟市里,带回来许多棉衣、棉鞋,虽说是旧的,但都能穿,分给了班里特别困难的学生。

这一切,都使今年的冬天,在寒冷中泛起点点春意。

第八章 去外号

刚过12月中旬,班里的煤球就要烧光了。俞老师找到胡校长,胡校长也一时想不出办法。没有办法,俞老师偷偷自己花钱给班里买了一车煤球,估计能够烧半个月。

中午,胡校长找到俞老师,对她说:“咱们后面的生产队长找我来了,告了你们班几个男生的状,说是老上场院偷豆饼吃。你核实一下,如果属实,要加强教育!”

俞老师直接问了问“大怪”李有明,确有此事。

“大怪”说:“好些同学家都没有粮食了,每顿饭就吃一、两根白薯,根本不够。生产队里有喂马的豆饼,特别香。我们有时就偷偷溜进库房,掰点儿吃。”

“都谁去过?”俞老师问。

“我、‘大闯’、“大逃”,好多男生都去过。”“大怪”说。

“好,我知道了。不要再去了,一是不卫生,二是违反了纪律,说严重了是偷窃行为。听清了吗?”俞老师严厉地说。

“听清楚了。”“大怪”认真地回答。

放学的时候,俞老师把所有男生留下,对其中偷豆饼的学生进行了批评教育,保证不再去做这种事情。

这两天晚上,公社放映队正在各村放映电影《渡江侦察记》,虽然天气很冷,但村里的大人小孩儿还是热情高涨,早早候场,占地儿,很多孩子还追着放映队,去邻村去看。

一天晚上,已经八点半了,何彩红着急地敲开了俞老师的房门:“俞老师,不好了,咱班‘大闯’让派出所抓起来了!”

“怎么回事?慢点说。”俞老师也着急了。

“听说‘大闯’帮着原来的同学打架,拿砖头把人家脑袋砸坏了,流了好多血,送县医院去了。人家报警了,直接把大闯抓走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哇哇”的哭声:“这可怎么办呀!他爸爸瘫在炕上,他又被抓了起来,怎么活呀!”

俞老师赶紧跑出来,原来是“大闯”赵成名的妈妈。

“俞老师,您对我家成名关心,您给想想办法,去派出所讲讲情,把他放出来吧!这家里,全都靠他呢!不争气呀,让人不省心呀!”“大闯”的妈妈号啕大哭起来,惊动了周围的邻居。

“大嫂,别着急,我明天一早就去派出所,看看什么情况。我会尽力的,你回去歇着吧,我明天一定去,回来告诉你结果。回去吧!”俞老师把她劝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俞老师到学校调了课,径直去了公社派出所,找到了所长。所长介绍,“大闯”赵成名打架斗殴,用砖头把人家砸得头破血流,情节恶劣,要赔偿对方医疗费用不说,如果留下后遗症,还得负责后续责任;另外,是不是要承担法律责任,要再确定。

俞老师希望能够见一见赵成名,但所长没有答应,说是案件正在调查中。没有办法,俞老师只能请张小亮的父亲——张副书记给咨询一下。

张副书记正好分管司法工作,通过县公安局取得联系,亲自到公社派出所了解情况,俞老师也跟了过去。

俞老师向张副书记、派出所长介绍了赵成名的日常表现,以及他家里的特殊困难,恳求办案民警抓紧办案;作为他的老师,自己希望尽早与受伤家长联系,愿意赔偿,并严格教育赵成名,以后不再犯此类错误。

俞老师态度诚恳,让张副书记特别感动,他要求派出所从速办案。应俞老师的再三请求,民警安排赵成名见到了俞老师。

见到俞老师,赵成名不知如何是好,惭愧,不安,感动,五味陈杂,眼圈红红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俞老师本想狠狠地骂赵成名一顿,可是看到他那疲惫、不安的样子,却又不忍心起来。只隔一夜,赵成名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俞老师温存地看着眼前这个让她不省心的学生,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成名,怎么回事,能和老师讲讲吗?”

又听到了老师温柔的声音,赵成名“哇”地哭了。这哭声里,有委屈,有后悔,有不堪……似乎有很多的含义。

俞老师让他把内心的积压全部释放出来,然后听他讲了事情的大体经过。昨天晚上,他和原来同班的4个同学去北村看电影,是3个男生,2个女生。在电影快散的时候,有两个社会男青年欺负两个女同学。他们的手里有刀,用刀逼着,要把一个女同学带走。这时候,他站了出来,阻止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对他破口大骂,踢了他几脚,还砍了他一下。赵成名伸出右胳膊腕,让俞老师看,有一道红红的伤痕。这时,他急了,抄起地上的砖头,朝着砍他的那个人脑袋拍了下去。然后,自己就被抓了。

“你和民警讲清事情的经过了吗?”俞老师关切地问。

“他们说我是流氓,不让我说。说是那个人要是死了,直接给我判罪!”讲完,赵成名呜呜地哭了起来。

俞老师扶着赵成名的肩头,安慰他说:“别哭了,有老师呢!我会为你寻找倾诉机会的。”

俞老师又找到派出所所长,对他说:“您别看他个子高,但才13岁。刚才听了他的讲述,他虽有错,但也事出有因,希望能给他申诉的机会,尽快办案。否则,可能对他心理产生不良后果。”

派出所长也觉得这个老师讲得有道理。

中午,俞老师又把了解的情况向张副书记汇报了一下,希望抓紧处理这件事。张副书记直接给县公安局长打电话,说明情况,强调道:“文革结束了,百废待兴。公安机关要尽快改进作风,秉公执法,高效办理相关案件,给社会提供一个公平、安全的法制环境。”

晚上,派出所通知,让赵成名的家人把他接回去,在家里等候处理。赵成名的妈妈离不开家,弟弟小,姐姐又不在家。俞老师亲自骑上自行车,把他从派出所里接了回来。

把赵成名送到家里,俞老师对他说:“你不小了,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以后遇到事情,不要不管不顾,要多想想,正确处理。像这件事,你完全可以反告他们的,让派出所把他们抓起来,是不是?”

赵成名连连点头,表示一定记住老师的话,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俞老师嘱咐他:“休息一晚上,明天一定要上课去!”

许多班级的煤球儿已经烧完了,学校开始发动学生们往学校带煤球儿,实在不行就分摊一下。这样,今天他带点儿,明天他带点儿,凑合着给教室取取暖。

“大闯”看到胡校长,问:“胡校长,再给我们摇点儿煤球儿吧,多冷啊!要不买点儿也行,上回不是给我们买了一车吗,又要没了!”

“唉,你不知道呀,上回那车煤是俞老师自己花钱买的!学校没有经费,没钱呀!”

“大闯”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老给俞老师添麻烦呢?要不是胡校长说,自己还不知道呢,估计别人也不会知道。他想,怎么办呢?他想到了“大怪”,他主意多。

课间,他找到“大怪”,把班里煤球儿的事和他说了。

大怪说:“是不能老麻烦俞老师,咱们自己能做到的事,别老让老师操心。”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把班长李大成和中队长王杰叫来,咱们几个商量一下。”

“大闯”把几个人找齐,“大怪”说:“这样好不好,问问大家,谁能从家里带多少煤球儿就带多少,别互相比。实在有困难的带点儿劈柴,你们看行不行?”

“我看行。这事别让俞老师知道,大家把带来的煤球儿往大堆儿里一放,那多好!”“大闯”开心地说。李大成和王杰都说这个主意好。

本来,俞老师正为班里的煤球儿发愁呢,准备自己出钱再买一车。但是,星期一早上,她一进班,发现教室后有好大一堆煤球。她一问,才知道是同学们自己主动从家里带的。学生们长大了,懂事了,她好开心!

转眼之间,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学生们还没有过过元旦,也不知道元旦是什么意思。俞老师对大家说,“新年的第一天叫“元旦”,表示一年开始的意思,‘一元复始’,我们希望‘万象更新’,好不好?”

同学们一齐欢呼,“好!”

俞老师在黑板上写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俞老师又说,“今年咱们要过一个特殊的元旦。”

学生们伸着脖子,等俞老师说怎么特殊。俞老师说:“我给同学们请来了一位老革命,他解放前当过地下党,让他讲讲以后咱们国家怎么发展,好不好?”

“好——!”全班学生拉着长音儿,欢呼着。

俞老师提前邀请了张副书记,张副书记对她说:“我会抽时间去,为孩子们讲讲课。不过,事先不要告诉小亮,也不要和校长以及其他老师讲。班里只有那个何小芳认识我,可以嘱咐她,不要和别人讲我是小亮的父亲。如果效果好呢,以后我会给全校学生讲讲。总之,不要麻烦其他人。”

1979年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静悄悄地来到人们身边。

在北方的大地上,年复一年,辛勤劳作的农民们,对于阳历新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大家像往常一样,蜗居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每晚烧热一方土炕,度过漫长的数九寒夜,忍受着饥饿,做梦都是明天的口粮问题,或者怎么过好即将来临的羊年。但是,也有一些关心时事,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感觉到在不远的首都,在古老国度的各个地方,一股股奋进的思潮在涌动,一声声春雷正在打响。

实际上,家里的日历,掀起的每一页,都是包含春雨的新的篇章!

元旦当天下午,张副书记按时来到三(1)班,班里暖融融的,学生们很兴奋。张小亮一看是父亲,开始很吃惊,然后就安静下来。全班只有何小芳知道这个老革命是谁,但俞老师已经嘱咐过她,她也是专心听讲。

张副书记做了充分准备,他先讲了本村的革命故事,尤其是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两个地下党员的悲壮过程。讲得非常生动,眼含热泪,有的学生被感动哭了。学生们想,这位老革命怎么对自己的村子这么了解呢?

张副书记话锋一转,对大家说:“现在,我们国家刚刚开完一个特别重要的会议,决定集中全部力量,建设一个文明、富裕、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同学们长大后都是强大国家的建设者、接班人!”张副书记讲得铿锵有力,神采飞扬,学生们都听呆了。最后,俞老师带着全班同学报以热烈的掌声。

晚上,俞老师找张副书记谈白天的讲座,说:“效果太好了,学生们听完后状态都变了,干什么都很积极。”

张副书记说:“那就好,以后可以多给他们讲讲。条件这么艰苦,真是难为你了!现在有什么困难没有?”

俞老师沉思片刻,凝重地说:“社员太穷了,孩子们太苦了。这么冷的天,班里仅有一个小炉子,煤球儿都供不上。另外,学校老师也少,设施极缺,连个篮球框都没有,别说乐器了。教育条件什么时候能够得到改善啊!”

张书记听了之后,心情也很沉重,说:“是啊,十年动乱,教育受到的不利影响太大了。我会努力调动县里的资源,争取早日改善一下办学条件。”他又问,“上次打架的那个孩子处理了吗?”

俞老师说:“没呢,需要那个受伤的人伤口好一些再处理,应该没有太大事情。”

“那就好,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张副书记讲完,又说,“听小亮说,班里的同学有相互起外号、叫外号的习惯,这个恐怕不太好。打架的那个孩子外号叫什么‘大闯’,老是这么叫,会起心理暗示作用,必须改一改,不能起外号、叫外号,应该正式叫名字。你看呢?”

“您说得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呢?不瞒您说,我有时候还叫他们的外号呢,必须得改。这两天就落实!”俞老师认真地说。

第二天,俞老师想到张副书记讲的“外号”问题,觉得应该立刻解决,不能让学生之间叫外号了。她认真思考了一番,觉得还是从学生的名字入手比较稳妥。中午放学的时候,她对学生们讲:“给大家留个午间作业,回家之后,问问家长,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下午我们全班交流一下。”

下午第二节课,俞老师组织全班开展了“我名字的由来”交流会,学生们轮流发言。

班长李大成说:“我的爸妈希望我能成大器,所以起名叫‘李大成’。”同学们一听,“哗”地一下都笑了。

中队长王杰说:“我姓王,名字是杰。有两句诗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我的父母希望我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杰出人物,所以起名‘王杰’。”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

……

很快,全班同学都讲了自己名字的由来、意义。

俞老师进行了总结,她说:“看来呢,每个人的名字都有特定的意义,寄托着家长的希望。所以呢,我们要珍惜自己的名字,发愤努力,做最成功的人!或者说做最成功的自己!”

俞老师话锋一转,说:“据我所知,很多同学除了正式名字外,还有一个另外的名字,是不是?”

“小名!”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不对!”俞老师摇着头说,

学生们一听,皱起了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学生小声嘟嚷,“是不是‘外号’呀?”

俞老师对那个嘟嚷的同学大声说:“站起来,再说一遍,让大家都听清楚!”

那个同学站起来,宏亮地说:“外号!”

全班同学恍然大悟,有的人 “腾”地一下脸红了起来。

“对,是外号!我听说许多同学有外号,就连我,平时也叫过一些同学的外号。我听说,还有的人还给我起外号呢!”俞老师扫视了一下所有的人,问道,“哪个同学没有外号呀?举手让大家看看!”

全班同学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举手的。

“觉得外号好听,是对的举手?”俞老师大声问。

全班鸦雀无声。

“觉得外号不好听,是错的举手?”俞老师又大声问。

全班同学齐唰唰地举起手来。

“谁能证明一下,外号不好听,是错的?”俞老师问。

开始的时候,学生们还是互相看着,没人吭声。过了一会儿,俞老师说:“李大成,你是班长,你带头举个例子。”

李大成站起来,目光在全班同学脸上扫了一遍,说:“孙好名的外号是‘大懒’,原来他是懒,学习上不勤奋,在家里也不干活儿。可现在,他不懒了,学习上努力了,在家也干活了,还背着篓子弄柴火呢!管人家叫‘大懒’,多难听啊,人家也不懒了呀!”

“大家同意不同意李大成的意见?”俞老师问。

“同意!”全班同学齐声回答。

“谁能再举个例子?”

俞老师的声音刚落下,好几个学生举起手来。有的说:“何彩红原来外号叫‘大能代’,现在人家早就不乱抹鼻涕了,再叫外号太难听了!”有的说:“张小亮外号叫‘蔫坏’,人家现在一点儿都不坏,不能再这样叫了!”学生们纷纷发言。

俞老师最后总结:“大家想过没有,起外号是一种非常不好的风气和做法。谁都会有缺点,但不能针对缺点起外号,那是一种不尊重人,甚至是人身攻击的行为。对人家的缺点,可以指出来,但应该是帮助,而不是用外号打击人家。人家可能没有多大毛病,一叫外号,倒让人家真的以为有毛病了呢!所以,必须杜绝起外号的行为,以后不能再叫人家的外号了,大家同意吗?能不能做到?”

“同意!能做到!”全班学生一起高呼。

“俞老师,‘神枪手’算外号吗?”李有明提出了这个问题。

“不算,这是对英雄的称号,是赞扬,肯定,夸奖,不应该算外号。你说是不是?”

李有明点点头。

外号取消了,全班学生都觉得轻松了,好像是一场大雾散去了一样,还原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四大天王”外号的产生和取消,在三(1)班成为历史事件。他们四人都是留级一、二年的学生,因为年龄大,又同时落在一个班里,毛病突出,各自得到相应的外号,好像是自然的事,其实不是这样。外号既突显了他们的个性和毛病,也助长了他们的毛病。比如赵成名,因为外号“大闯”,使他更加觉得自己应该遇事敢闯,助长了打架斗殴的情绪,使一些事件瞬间升级,造成危害。当一个群体外号风行,标志着风气不正;反之,也是净化风气的体现。“天王”没有了,是班级开始走向民主、和谐、向上的标志。

有些学生背负了多年的难听外号,在学校内再也听不到了,他们更加自觉了,不断端正自己的言行,以免别人再叫自己的外号。

又过了一天,派出所将赵成名叫了去,对打架的事进行了最后处理。因为是对方故意挑起事端,所以责任各负一半。赵成名负担了一半的医疗费用,案件也就结束。最后,民警对双方又进行了严厉教育,双方也相互认错道歉,事情就此结束。

第九章 争上游

1月2日下午放学后,胡校长召开了全体教师会,传达了县里刚开的会议精神。大体内容是:全国科学和教育大会已经召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教育的重点也必须转移到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上来。为此,县里决定,本学期末要对各学校进行教学质量大检查,具体方案到期末前宣布并实施。

胡校长坚定地说:“全校所有班级都要狠抓学期末的扫尾和复习工作,为学校争光!”

第二天早晨,胡校长占用第一节课的时间,在凛冽的寒风中,又召开了全体学生大会,号召大家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争取在期末考试中取得最好的成绩,为自己争光!为老师争光!为班级争光!为学校争光!

学生们站在光秃秃的操场上,缩着脖子躬着背,听着北风呼呼地嚎叫,忍受着寒风割面。当胡校长扯着嗓子,感出了“四个争光”后,学生们一下子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有一种大战前的庄严感觉,好像期末考试突然变成了实现“四个现代化”[9]的前奏。

散了会,学生们一窝蜂似地往教室里跑,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第二节课一上课,俞老师先是用简洁的语言提出一个任务:“由班长、中队长组织,利用课余时间,按小队讨论胡校长讲话的精神。一是争取什么样的成绩?二是怎样备战?下午第二节课交流。”讲完后,继续照常上课。

利用上午课间时间,班长李大成组织郭丽、崔得志、李有明、赵成名等几个班委先进行了讨论,并特邀中队长王杰参加。

围绕“争取什么样的成绩?”进行了激烈争论。

形成了以李大成为首的“中游派”,他们认为全县有那么多个小学,能争个中游最合适。理由是争取上游太难,不现实;要当尾巴,会在全县受到批评和嘲讽,太难受。中间派的成员有:李大成、李有明、崔得志。

形成了以王杰为首的“上游派”,他们认为不论有多少对手,都要敢于拼刺刀,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理由有两个,一是胡校长已经提出“四个争光”;二是有俞老师带领大家,能够战胜一切困难。上游派的主要成员有:王杰、赵成名、郭丽。

中午放学前,中队长王杰把3个小队长何彩红、赵刚、孙小红叫到一起,说明了几个班委形成的两种意见,要求中午组织本小队成员提前到校,进行讨论,确定争取的目标。

下午第二节课,全班学生在俞老师的组织下进行了积极的讨论和交流。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争取什么样的成绩?两大派进行了激烈交锋。李大成代表“中游派”讲了主要理由:

第一,自己的姑姑在县城里小学教书,她亲自讲过,县城里的学生学习好,没有负担,家长重视学习。县城小学有好多所,哪所都比咱们强,这是人家的优势。

第二,咱们班学习差的学生多,好多人回家后还要干好多活儿,家里困难多,没时间学习,好多家长不重视学习。这是咱们的弱势。如果咱们在农村学校能争上游,在全县就能当中游。

许多同学听了李大成的观点,频频点头,感觉有道理,符合实际。这让以王杰为首的“上游派”在论述上感到很有困难,一时哑然。

赵成名一看大家都向“中游派”靠拢,立刻急了,站起来吼道:“我问李大成几个问题,请你回答!”

“第一,是不是咱们都比县城的学生怂?”

“那倒不见得。”李大成说。

“第二,你觉得俞老师和城里的老师比,差还是不差?”

李大成白了赵成名一眼,心想,这是什么意思?给我和老师‘拴对儿’?[10]他脖子一挺,大声说:“不差,俞老师特别好,咱们都喜欢,可城里也有好老师!”

大家一听,暗暗为李大成叫好,没想到他能讲出这么噎人的话,都在等着赵成名怎样往下说。

赵成名也没有想到李大成这么能说。但他横下一条心,非跟他李大成拼到底不可。他把全班同学看了一遍,大声说:“你看看咱们班有没有成绩不及格的学生?”

还没等李大成回答,他腾腾几步站到讲台上,又嚷嚷上了:“我原来不好好学习,吊儿郎当的;秋天在家干活儿、弄柴火,耽误课;前些日子打架,进派出所,还耽误课,大家看看,我的学习落下了吗?还有何小芳,交不起学费,不想上学了,俞老师替她交学费;她没有棉衣上不了学,俞老师送她棉衣,又让她上学,她的学习落下了吗?还有,还有,咱们班开始有人恨俞老师,使坏!把她的脚扎了,她耽误给咱们上课了吗?没有,她拄着拐给咱们上课!”

赵成名还想再往下说,看到俞老师直摆手,不让他再讲,也就不再举例。许多同学听到赵成名讲的话,吃惊地瞪大眼睛,有这么多事?连李大成也惊呆了。

只听赵成名大声问:“李大成,你是班长,你觉得我们班就应该争中游吗?你和大家说!”

这回,李大成张张嘴,连话都没有说出来。

王杰在下面大声嚷道:“争上游!争上游!”许多同学也跟着喊起来:“争上游!争上游!”

这时,俞老师让两位同学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呢,两种意见不存在绝对的对错,希望同学们认真思考一下。凡事都要实事求是,但也需要高标准要求。我们是农村小学,很多条件都不如城里小学,但关键在人。只要人有志气,做事就有希望!”俞老师停了一下,接着说,“全县按60所小学计算,大家想想,上游是在哪一段?中游是在哪一段?下游又在哪一段?我们的目标应该在哪一段才合适?”

最后,经过投票表决,所有学生都认为期末考试应该“争上游”,班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怎样备战?学生们愿意多听听俞老师的。

俞老师说:“我们的新课已经讲完了,利用复习的时间,主要完成巩固和提高的任务。怎样巩固和提高,咱们得定好内容、标准,根据不同的同学,分人、分层、分类进行。”

学生们频频点头,接着听俞老师讲:“把学习成绩分几个等次,也就是标准,每个人瞄着自己的标准去努力,达到这个标准就行了,不用全班一个标准。可以分为三到四个,比如:90-100分,85-89分,75-84分,60-74分。大家看看,自己应该向哪个标准努力看齐?这是第一步。”

仅用5分钟的时间,全班学生就给自己确立了目标。结果是:90-100分:20人,85-89分:6人,75-84分:4人,60-74分:2人。

俞老师鼓励大家说:“这是我们确定的最保险的标准,实际上,85-89分的6个同学都可以向上冲击,来到第一方阵。其他方阵的同学只要努力复习,发挥正常,也能创造奇迹!”大家一听倍受鼓舞。

“第二,我们要确定一下如何复习,我说说想法,你们也可以说。”俞老师看大家听得特别认真,便接着说,“语文的生字、词语、要求背诵及默写的课文靠自己,不能依赖任何人;数学的公式要理解,会默写,每天练习50道口算题,每天练习5道计算题,正确率要高,全靠自己。”

全班学生都专心地听着,满脸的凝重。俞老师提高声音,大声说:“刚才说的都是最基础的知识和能力,最重要,大家有没有决心自己复习、完成?”

“有决心!”学生们放开嗓子高呼,这声音真有点震耳欲聋。

“好,我再说上课时咱们主要干什么?一是系统复习,也就是由我带领大家把语文、算术的全书内容进行整理,整体复习;二是把同学们存在的薄弱点要解决掉;三是要做一些难度大的训练。”

“还有,全班要以班委、中队委为小组长,成立9个学习小组,每组3-4人,共同学习,互相检查、帮助。每个小组每天放学必须一起学习1小时,周六日上下午各学习1小时。”

“县里考试前,咱们班要进行1-2次自己考试,检验大家的水平,有没有决心?”

“有——!”全班同学齐呼。

星期二一早,俞老师把昨天确定好的内容用毛笔一一写在一张大白纸上,题目特别醒目——“努力拼搏15天!”贴在教室前面。然后组织学生按顺序到前面签字,在全班营造起严肃活泼的学习氛围。

紧张的复习正式拉开了战幕。俞老师每天提前备课,准备大量的题目,小黑板抄得满满的,大黑板上总是有许多题占着,后黑板也用作了抄题目用。她把该给学生回家做的题用钢板刻在蜡纸上,在寒冷的油印室给学生们印卷子。油印室太冷了,油墨凝住了,印不了。她把油印机搬到教室去,先把油墨化开了,再去印。两三天下来,俞老师的手被冻得肿了起来,眼圈儿也黑了。但她要给学生做示范,奋力拼搏。

课堂上,学生们在俞老师的引领下,努力复习。放学后,直接进行小组学习,没有在路上打闹、停留的现象。有些学生家里活儿多,就提前和家长商量,等考完试再干活儿。有些家长不同意,他们急得直哭,甚至与家长打起架来。这时候,小组成员就会一齐到打架的同学家里,哪怕是一起帮忙,赶紧干完活儿,再一起学习。

班长李大成和中队长王杰对同学们说,回去之后把咱们的奋斗目标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多支持。这样一来,“争上游”的目标也搅动了家长的心,多数家长开始主动支持起来。

星期六下午,俞老师骑上自行车,用了2个小时,到县新华书店买了10本《数学习题集》,又买了10本《文笔精华》,自己留一本,每个学习小组各1本。

这样,一周过去了,全班师生热情高涨,效果良好。

一天晚上,俞老师正在家认真准备第二天的课,何彩红敲开了她的门。

何彩红吞吞吐吐地对俞老师说:“有两件事,要向您报告一下。一是赵成名的爸爸病危,住进县医院了。他们家里已经欠医院500多块钱了,人家不给治了。赵成名的妈妈在医院看护他爸,听说他要外出挣钱去,为他爸爸治病。”

俞老师问:“怎么没有听人说呢?”

“大家怕您着急,更怕您生气。您对我们那么好,我们都想努力,期末争上游呢。说着,何彩红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老师感谢你们,你们真懂事!”

“还有一件事呢,没敢跟您说。”何彩红说。

“什么事啊,快说!”俞老师着急地问。

“何小芳说,他爸妈要把她过养给北村姓杨的一个人家,当干闺女,再过几年就当他们家的儿媳妇了,那家的儿子是个哑巴。没准再过一个礼拜,何小芳就要走了。”

听完何彩红的报告,俞老师的心情马上沉重起来,内心隐隐作痛。这么好的孩子,小小的年纪怎么就不能好好学习呢?怎么办呢?她的内心翻腾着。

她问何彩红:“知道他俩事的人多不?”

“不多,赵成名的事只有我和李有明知道;知道何小芳的事有我、李有明和孙小红。”

“你告诉他们几个人,不要再和别人说,就说我要求的。”

“行,听您的,我明天就和他们讲。”说完,何彩红离开了。

“不行,怎么也得想办法,让这两个孩子继续上学,能读多久书,就读多久,我一定要尽自己之能,努力去帮他们!”俞老师对自己坚定地说。

第二天,俞老师还是像往常一样,激情饱满,带领学生们去复习。她悄悄观察了一下赵成名和何小芳,他俩好像比以前更加认真,没有任何分心的表现,争分夺秒地学习着。

中午,俞老师悄悄向李有明寻问赵成名爸爸的事。李有明说确实如此,赵成名特别为难,如果不出去挣钱,他爸爸只能等死了。

俞老师用村委会的电话,悄悄把赵成名的事和张副书记做了报告,看看能不能和县医院讲一讲,继续给他的爸爸治病。

张副书记说:“国家困难,老百姓更是困难。现在呢,欠医疗费的人太多了。不是医院不给治,欠款太多,都难以运转了。这样吧,这个孩子家的困难我想办法解决。你告诉他,让他安心学习,不要外出挣钱去。”

何小芳的困难又该如何解决呢?俞老师真的为难了。

下午,俞老师和胡校长请了假,悄悄到何小芳家去了一趟,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家。

俞老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何小芳的爸爸、妈妈特别感谢。她的爸爸无奈地说:“家里要是没困难,谁愿意干这事呀?”他说,“北村姓杨的人家,也是个好人家。老两口儿生了这个儿子,没想到是个哑巴。到医院检查,说是遗传,就没敢再要孩子。孩子呢,虽说哑,但也不傻,啥都懂。我们两家祖上关系就好。前两年,杨家两口儿到我们家来,相中了小芳,想认个干闺女,到结婚的年龄,做儿媳妇,还留下了200块钱订金。我们家也穷,这么多张嘴,真供不起。让小芳去杨家,也受不了委屈,也省得她在家里受罪。”

耐心地听何小芳的爸爸讲完,俞老师说:“您的想法我听明白了,按说我只是小芳的老师,不应该,也没有义务干涉您家的事,可是小芳是个好孩子,您这样做会耽误了她!”

俞老师声音不高,但把“您这样做会耽误了她”讲得很重。她接着说:“您看,小芳白白净净,高个细挑儿,文文静静,学习又好,如果坚持学习的话,将来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对自己和国家都有好处,起码当个老师没有问题!”

她看到小芳的爸爸、妈妈听得很认真,接着说:“您要是过几天把她送给杨家,她的学业可能就断了,这是其一;其二,小芳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嫁给一个哑吧,她会幸福吗?这可是关系她一辈子的大事啊!一定要三思而行!”

接着,俞老师又给小芳的爸妈讲了国家发生的变化,明确告诉他们,过不了多久,国家一定会富强起来,小芳这样的好孩子一定要坚持读书,将来为国家建设服务。

俞老师的话催人肺腑,说得小芳父母哑口无言。

小芳的妈妈无奈地说:“您说的都有道理,我们能懂。可前二年早就和人家讲好了。再说,人家还交了订金,就是想退也不好办呀!”

俞老师一看有希望,坚定地说:“您们二位家长既然知道这样做不合适,就应该坚决退掉原来的协议,为自己闺女的终生幸福着想,别的都是次要的!您们说对不对?那200块钱订金,我给出,就算你们借我的,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行不行?”

话讲到了这种程度,何小芳的爸爸、妈妈真是无话可说,连声感谢俞老师,感谢她一直以来对小芳的关心。

临走之前,俞老师说:“我来这件事不要对小芳说,您们就说舍不得她,原来订的事取消了,让她专心学习,将来有个好出路,以免她对我有欠意。”

下午放学时,俞老师又把赵成名留下,问了他爸爸的病情,嘱咐他好好学习,并告诉他,治病救人是医院的天职,不会不给看病的,有事找老师。赵成名高兴地答应了俞老师的嘱咐。

两件困难的事情了结了,俞老师心里松快了许多,又专心投入到工作中来。

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时间了,俞老师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发现了全班存在的一些问题。在语文方面有3个,一是有些形近字的区分上不扎实,是基础问题;二是给出一段话,一部分学生读不出主要内容或矛盾,是阅读能力不足;三是作文在审题、内容具体方面存在不足,是作文能力问题。算术方面的主要问题有2个,一是审题马虎或不到位问题;二是解决较难问题的方法欠缺问题。在剩下的几天里,无论是上课还是放学后的小组学习,俞老师都引导学生围绕这些问题和不足去下功夫。

作文要出什么题目呢?俞老师和学生们一起探讨:现在国家正在将主要工作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会不会出这方面的题目呢?虽然只是三年级,刚学作文不久,但也不得不备。俞老师给学生们出了一些题目,让大家讨论。比如,《长大后》、《新变化》等等;同时,将已经写过的作文又整体复习、改进了一下。

算术肯定要有一两道难题,拉开好学生与一般学生的差距。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呢?虽然练了一些,但应该有应对的方法。于是,大家总结出几点注意事项,包括:仔细审题,读清题再做题;画图,理清数量关系;找出隐蔽问题,明白关键点;做完验证等。

期末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自从胡校长开完动员大会,提出“四个争光”后,全校所有年级都行动起来,但大家重视的程度不太一样。

有的老师在私下说风凉话:“争什么争,好学校有的是,啥时候数上咱了?”

有的老师说:“学校一穷二白,有老师上课就不错了,还想争第一不成?”

还有的说:“想争也来不及了,学生基础太差!”

但是,大家都看到了,三(1)班挺努力。这半年,在这个小知青的带领下,这帮学生不闹腾了,没早没晚地学习。那几个出名的留级生,大闹将,怎么不折腾了,连外号都听不见了,真新鲜!也有的老师说:“想争第一呢,做黄粱大梦吧!连怎么考,抽哪个年级都说不好呢!”

星期五上午,胡校长到公社文教组开了考试会,然后赶紧回到学校传达会议安排。主要内容有两项,一是今年的考试,一至五年级全部由县里出题;二是三年级进行抽查,由外校教师监考和阅卷。考试时间是下周二进行,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语文。

胡校长开完会,仿佛大敌来临,全校老师立刻紧张起来。

这时,俞老师和学生们倒像是轻松了。俞老师不再过多给学生们布置作业了,大家依然是很重视,但应该注意的都复习到了,只等待考试的来临。

星期二早上,学生们早早来到学校,把炉子生得旺旺的,把学习用具都准备齐,把教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提前上了厕所,只待考试的铃声响起。

来三(1)班监考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外校老师,满脸的严肃。学生们开始有点儿紧张,后来就放松下来,专心答起题来。

监考的老师在教室里巡视,对教室的布置很感兴趣。一是黑板一侧针对“不逃学、有事请假”的要求和学生的签名,因为是粉笔字,时间太久,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二是墙上贴的2张大纸,针对是“讲文明”和“期末考试目标和备考”的。再一看这个班的学生,个个认真,人人抓紧,没有东张西望、磨磨蹭蹭的,一派争分夺秒的氛围。

全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学生们欢呼雀跃,笑语不断,你问这个,我问那个,都说答的一样。俞老师来到班里,学生们都围上来,说着自己的心情,个个心里美滋滋的。

俞老师和学生们都不知道,监考的男老师是县文教办主抓教学工作的文副主任,这次亲自到基层做监考,目的就是要考察基层教学的具体情况。学生们觉得,从考试过程看,没给学校丢脸,但不知结果如何。

考完试,文副主任找到胡校长,问了问三(1)班的具体情况,尤其是教室的那些布置,胡校长大体向他做了汇报。

文副主任说:“这个班的孩子很好,估计成绩差不了,弄不好要在全县拔尖呢!”胡校长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说:“您夸奖了,您夸奖了!”

“不是夸奖,你让这个班的班主任准备介绍教学经验吧!”

3天之后,考试成绩回来了,三(1)班的成绩在全县三年级里语文排名第一,数学排名第二。

学生们知道成绩后,一齐欢呼起来,有的同学激动得哭了,俞老师的眼角也湿润了。

第十章 您别走

期末考试结束了,学生们可以放寒假了,学校和老师还要做一些总结工作。

县文教办召开校长大会,对在期末检查中获得优异成绩的学校进行表彰和奖励。县领导对三(1)班提出了特别表扬,作为一个落后的农村小学,两个主科成绩却超过了城里最好的学校,值得总结和推广经验。因此,奖励学校一架脚踏琴,胡校长美得合不扰嘴。

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县分管教育工作的张副书记到场讲话,强调了当前全国的主要形势,特别指出教育的重要使命。他建议就本次考试的成绩认真分析一下,开学后大力推广先进经验。根据张副书记的要求,县文教办责成胡校长通知俞老师,认真总结经验,开学后在教育大会上发言。

会后,胡校长把任务布置给了俞老师,没想到俞老师没有接受。

俞老师对胡校长讲:“刚来到学校的时候,我向您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只能短期工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城,您却给了我一个班主任的工作。您说,这个班级这么特殊,我要是不下大力气抓一抓,多对不起学生们呀!现在,他们都懂事了,重视学习了,我也就完成了您交给的任务。不瞒您说,通知来了,我有正式回城的指标了,下学期就不在学校工作了。”

胡校长一听,真是没有想到。既然要走,还总结、介绍什么经验呢?他把这件事向上级做了汇报。

俞老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做回城的准备。

入冬以来,吃水特别不方便,多亏房东何大哥,哪次都多打一些水,让俞老师用。所以,俞老师特意来道谢,把自己的一些生活用品留给了何大哥。

张副书记听说俞老师要回城了,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儿子张小亮。小亮一听说,马上急了:“俞老师不能走,我们全班同学都不愿意!您怎么不拦着呢?您不是能管吗?”

张副书记摸着小亮的脑壳儿说:“傻儿子,俞老师本来早就应该回城的,把指标让给人家两次了!现在有指标了,还不让人家走,哪有这个道理?”

“那我们怎办呢?我们离不开俞老师!”小亮着急地说。

“当初扎人家脚,恨人家,现在舍不得了?”张副书记故意气儿子。

“少提那事!”小亮一听,愤怒地大吼一声,吓得妈妈都进来了,他又生气地说,“如果俞老师走了,我也不在小学了,和你们在一起。”

张副书记安排工作后,在县城分配了住房,小亮完全可以到县城的小学上学。

“你这个混小子!你知道吗,俞老师的父亲是老革命,是我的老上级。文革当中受到迫害,身体很不好,他就俞老师这么一个孩子,还等着她去照顾呢!俞老师小时候受过严格的教育,从不给组织添麻烦。现在有回城的指标了,还不叫人家回去呀?”

听了爸爸的话,小亮一时没话可说,还是嘟嚷着,“反正我们不愿意俞老师走!”

……

何彩红听大爷说俞老师要回城了,以后就不回来了。她开始非常吃惊,一点儿都不信。俞老师那么好,她要走怎么没和我们说一下呢?

晚上,她偷偷到俞老师的住处侦察了一下,发现她确实在收拾东西,好像马上要走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呢?怎么能让俞老师走呢?她想到了一个人:“对,‘大闯’!”何彩红早就不叫人家外号了,可今天又猛地叫出了“大闯”这个外号。她飞快地跑向赵成名家。

“‘大闯’!‘大闯’!俞老师要走啦!”何彩红远远地大声叫喊着。

“谁这么讨厌呀,又叫起了外号?”赵成名几个箭步来到门外,原来是何彩红。

“‘大闯’,俞老师要走啦!不回来了,不管咱们啦!”何彩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只见赵成名瞪大了眼珠子,不相信地问:“你听谁说的!?”

“俞老师正收拾东西呢,把没用的给了我大爷。我偷偷看了,俞老师确实在收拾东西呢!”

赵成名以为何彩红胡说八道呢,指着她的鼻子尖儿,生气地说:“要是瞎说,看我不揍你!”说完,大步流星地奔俞老师的住外,何彩红紧跟其后。

来到俞老师的住处,只见已经打好的几个包裹摆放在桌子上,平时本来就很清素的屋子,更显得空荡荡了。

“成名、彩红,你们怎么来了?”俞老师看出了这两个学生的表情不对劲儿,但还是装出惊讶的样子,问他们俩。

“俞老师,您是不是要走了,不回来了,不要我们了?!”赵成名大声问完,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呜呜地哭出声。

何彩红也跟着啜泣起来。

“不是,不是不要你们了,老师怎么能够不要你们呢?怎么舍得你们呢?”俞老师拉着两个孩子的手,不知道怎样解释才好,眼圈儿也红了。

是啊,经过近半年的时间,俞老师觉得自己和学生们如水乳一般,已经难分难解了。可是,自己又不能不走,家里的事、自己的事,都等着处理呢!索性,倒不如悄悄地走,省得相互知道、看到后难受,可还是让他们知道了。

好不容易,才让两个孩子的心情平复下来。俞老师对他们说:“老师舍不得你们,不会一走了之,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俞老师,您再教我们半年吧,等我们上了四年级,您再回北京城里,再参加高考,您看行吗?”

赵成名哀求着,何彩红恳求着,让俞老师一时无法回答。

……

第二天清早,一群学生从四面八方来到俞老师的住处。

此时,天刚见亮。东方的天际露出微红,空中没有一丝风,杨树林泛着青白的微光,早起的麻雀在树稍喳喳鸣叫,河道中的冰层如一条弯曲的银链。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个早起拾粪的老人在小巷中穿梭。

俞老师今天早早地起床了,等着接自己的车子。她想早一点儿走,走得安安静静,不打扰任何一个人。可是,孩子们早早地来了,小小的院子,一时间站满了人,也挤满了俞老师的心。

她让孩子们进屋,可屋子太小,站不下。孩子们就这样冒着寒冷,在院子里站着,站着,有的孩子手里还拿着布兜儿,或者挎着篮子。

一会儿,开始有了哭泣声,是何小芳发出的;然后,哭泣声响成一片。虽然声音不大,可在这清寒的早上,却是那么分明,那么打动人,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酸酸的……

何小芳的妈妈也来了,赵成名的妈妈也来了。

“俞老师,再教孩子们一年半年的吧!”何小芳的妈妈说。

“俞老师,再教他们半年吧,半年也行!”赵成名的妈妈恳求着。

“俞老师,我们不让您走!”赵成名第一个喊起来。

“我们不让您走!”

“您再教教我们吧!”

“我们不气您了,您别走!”

“教我们上四年级后,你再走吧!”

……

一阵阵哀求声此起彼伏,像一根根钢针刺痛着俞老师的耳际,又像一股股暖流温存着俞老师的心田。她听着家长、学生们的哀求、恳求,已经是泪眼涟涟。

一道光芒穿过杨树林,照进小院儿,一群鸽子划过淡蓝的天宇,留下清脆的哨音。

这时,人群外钻进一个孩子,大声喊道:“俞老师,您别走,我不气您了,您别走!”

大家一看,是张小亮,后面跟着两个大人也进来了。

俞老师赶紧迎上来:“张书记,您怎么来了?”

“张书记?”旁边的同学听见俞老师这样招呼,不知怎么回事,心想:这不是元旦给我们讲课的人吗?

张副书记小声对俞老师说:“我去公社检查工作,顺便和你打个招呼,这小子也非得要见你。没想到孩子们都来了。”张副书记又轻声说,“要不然我给你解解围?”

“不用,我自己来吧,您忙去吧!”俞老师说。

“好,那我先走了。回北京后,替我向老首长问个好。”张副书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孩子们,和俞老师告个别,回家吧!听话,回家吧!”

俞老师看张副书记走远了,她跳上磨盘,对着下面的学生们,动情地说:“同学们,孩子们,谢谢你们了!老师能够教你们半年,特别高兴!半年来,老师看到了你们一天比一天进步,真心为你们骄傲!老师相信,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只要好好学习,只要努力,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有用的人!老师回城里,会想大家,也会经常关注大家,有机会回来看大家,希望你们一定要继续努力!”

“俞老师,别走,再教我们半年吧!”班长李大成大声说。

“再教我们半年吧!就半年!”学生们齐唰唰地大声恳求起来。

俞老师的眼框立刻又湿润了。她想张嘴说什么,可看到学生们渴望的眼神,又能说什么呢?最后,她心一横,大声说道:“好的!同学们,让老师回去后努一下力,争取再教大家半年,行不行?”

“行——!”学生们齐声欢呼着,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破泣为笑。

“俞老师,这是我妈晒的白薯干,红瓤儿的,给您带上!”赵成名把篮子递给俞老师。

“俞老师,我也给您带了,给您!”

“俞老师,我这儿还有哪!”

……

学生纷纷举着自己的红薯干。在这寒冷的季节,在这贫穷的乡村,家家哪有什么稀罕物呀,有的人家连这红薯干都要吃不上了。

“俞老师,这里有10个鸡蛋,自家鸡下的,您一定要收下!”何小芳的妈妈挤过来,把鸡蛋递给了俞老师。

“同学们,家长们,谢谢大家了!我收下赵成名的红薯干,收下何小芳的鸡蛋,他们算是代表大家了,其他人把东西拿回去吧,谢谢大家啦!”

此时,阳光普照大地,美好的一天又展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接俞老师的车来了。俞老师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学生们,让大家有事可以给她打电话。学生们目送着那辆绿色帆布吉普车,远远地消失在去村外的土路上。

第十一章 春天来

农历春节到了,这是孩子们最盼望的日子。一般人家,平时不论怎样节省,大年三十也要争取吃上一次肉炖粉条,捞一盆香喷喷的白米饭,争取让孩子在大年初一,穿上一件新衣裳。男孩子贪玩儿,想办法买两挂鞭炮;女孩子好美,想办法买点儿红头绳。家家贴对子,红红火火;村里唱大戏,热热闹闹。

和往年寒假不同的是,三(1)班成立的9个家庭学习小组没有解散,还在定期活动,每个人都以这样的方式等待俞老师回来。

李大成、赵成名,王杰等班、队干部,给各个小组传话,留任务,一是把教材中学过的内容好好复习,二是做俞老师给大家买的数学习题集,三是认真读书。学生们没有多少书,除了俞老师给带来的,比如《海岛女民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林海雪原》、《上甘岭》、《烈火金刚》外,就是自己的小儿书。俞老师说过,读书不怕重复,只要认真思考就行,小儿书也是书。

在大年三十的上午,李大成、王杰、赵成名、李有明等几个人凑了4毛钱,用大队电话给俞老师拜年。这是孩子们第一次在电话里拜年,甚至是第一次打电话。在电话里,听到俞老师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大家高兴极了。每个同学向俞老师说上一句吉祥话,大家都说盼着俞老师回来呢!

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去后,何彩红每天都要到俞老师原来的住处看两三遍,希望能够看到她熟悉的身影。眼看就要开学了,可俞老师还没有回来。

何彩红想给俞老师打个电话,问一问,可又怕,怕听到俞老师不回来的回答,要那样该怎么办呢?她找到赵成名,因为他胆子大,可赵成名也心有疑虑,说是开学时俞老师还不回来再打电话。

离开学还有3天了,学生们都在做着开学的准备,何彩红还是没有看到动静,她感觉俞老师不会来了,没戏了。

张小亮也在惦记着俞老师,他给俞老师拜年时,也说盼着早点儿见到她。可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小亮想让爸爸给问问,可爸爸让他再等等。

开学前2天的中午,何彩红惊奇地发现,俞老师回来了!她大声叫着:“俞老师!俞老师——”俞老师高兴地答应着:“哎——哎!”何彩红冲进院子,和俞老师抱在一起。

俞老师回来的消息立刻传开来,三(1)班的学生们欢欣鼓舞。

开学了,学生们全部到齐,见到俞老师都喜笑颜开,老远就喊:“俞老师好!”俞老师还礼:“同学们好!”

俞老师发现,过了一个寒假,学生们像是长大了不少。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女孩子个子长高了,更加文静了;赵成名等几个男同学个子又蹿高一截,嗓音变粗了。但学生们还是那样质朴、天真。

因为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抽测成绩,三(1)班师生让其他班级师生格外另眼相看。胡校长专门腾出一间教室,把县里奖励的脚踏琴放在里边,又经过调查,知道年轻的张老师会弹琴,便给他调出6节课,教3-5年级学生唱歌,学校算是有了音乐课。

在第一节课上,俞老师和学生们做了本学期的规划。一是成绩属于过去,不能骄傲,要从零开始。二是9个学习小组要坚持下来,每天预习新课,并完成家庭作业。三是每个同学给自己制定目标,经常对照目标评价自己的学习。四是遇到困难相互帮助,不耽误学习。

俞老师将这四点照样用毛笔写在一张大纸上,然后所有学生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另外,俞老师也将自己的计划和学生们讲了。自己今年一定要参加高考,而且只报“北京师范大学”,将来还要做一名教师,研究教育,教育学生。学生们一听,都热烈地鼓掌。

俞老师说:“你们努力,老师才能安心。我要一边教你们,一边准备高考,需要做的功课非常多,咱们一起比赛吧!”

“行,一起比赛!”学生们高呼着,摆出摩拳擦掌的样子。

3月,风柔和了起来,阳光暖暖地照着,柳树的枝头泛起了轻烟似的绿色。大庙的废墟中,残存的那棵腊梅树的秃枝上,不知道为什么,竟开出了几朵洁白的小花,大自然的一切欣欣向荣。

人们盼望着春天早点来,早点耕种。有的人家又断粮了,和生产队借好几次了,队长说不能再借了,剩下的都是种子。向邻居借,谁家有那么多富余粮食呢?何小芳家的人口最多,连生白薯干儿都吃没了,断粮已经一周,总是东借西借地凑合。

女生郭春兰悄悄对俞老师说:“何小芳家一点儿粮食都没有了,估计又该影响学习了。”

“是吗?谢谢你啊,我知道了。”

下班后,俞老师把自己手头的玉米面、小米凑了凑,有30斤,悄悄给何小芳家带了去。何小芳的爸爸、妈妈推脱不要,但俞老师心真意切,只好收下。

第二天,她悄悄找到张小亮,请他问问张副书记能不能帮忙,再给何小芳家弄点儿粮食。这样,何小芳家又得到救济粮100斤,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3月下旬,县里给小学拨来一对篮球框,虽然是旧了点,但也很好。胡校长与教师们把篮球框放在操场东西,买了两个新网子,挂在投球圈儿上,格外醒目,整个操场都变了样,有了生气和精神。

胡校长说,等到清明之后,找大队把操场用煤渣、石子垫垫,平平,就可以打篮球了。只可惜,学校连个旧篮球都没有,学生们真想上体育课时投几下玩。

音乐课成为学生们最喜欢的课,听着老师弹琴,许多同学就会想:这声音是怎样发出来的?要是让自己弹弹就好了。但是,这架琴可是学校的宝贝,张老师每天都要擦得一尘不染,禁止任何人动。学生们学会了《让我们荡起双浆》,这首歌太好听了,女同学格外喜欢。男同学爱唱《驼铃》,大队的喇叭里唱起的时候,他们跟着一块瞎咧咧。

美术课还是范老师教,但觉得比以前强了不少。赵成名胆子大,对范老师说:“范老师,行啊,画得比原来强了!”

“去!小混蛋儿,没大没小的!我就不兴进步啊?”

同学们都乐了。后来听胡校长说,范老师寒假参加了培训,学习特别认真。

不管怎么说,学生们能上语文、算术、体育、音乐、美术等好几门课了,学校越来越像样儿了。

好些天了,同学们没有看到敲钟的李老头儿,尤其是原来的“四大天王”,大家听惯了老头儿的敲钟声,可现在改成了由胡校长敲。赵成名忍不住问了胡校长。胡校长惋惜地说:“他去世了,是肺病。”

知道这个消息,“四大天王”心里都有点儿伤心。这个老头儿,成年累月地一句话也没有,整天干活儿,敲钟的事从来没有落下过,敲得还特别准。一、二年级的时候,“四大天王”经常躲在大杨树后面,逃课呀,监督老师呀,老头儿看见了,从不去告状。如果谁想敲两下吊在树上的钟,老头儿就会把铁锤递过去,让他敲几下,然后催促去上课。在学生们的眼里,老头儿是闲不住的独行侠,学校零零碎碎的活儿都归他,他从不嫌多。

现在,老头儿没有了,再到冬天,谁去给摇煤球儿呢?谁还有他那样的手艺呢?学生们心里有些伤心。原来,老头儿在的时候,谁的眼里都没有他,好像他不存在一样。但是,如今他不在了,大家心里又觉得少了一个重要人物似的,真是奇怪。

胡校长敲钟,经常丢三落四,不是忘了敲,就是敲得不准。要是老头儿还在,能会这样?于是,大家更加感到老头儿的好处了。只可惜,这么多年,同学们总是向老师问好,没有问候过老头儿一次。

有一天,学生们听到了“铃铃铃”的上课铃声,很好奇。仔细一找,房山上挂着一个大号的“自行车铃”,接着电线,是它发出的。

俞老师告诉大家:“这是电铃,有控制系统,到时就会自动响起。”

开始的时候,学生们觉得挺新鲜,但过了一段时间后,感觉还是原来敲钟好听,“当——当——当——”多清脆,多悠扬,就是不敲了,声音还是回荡在大家的脑海里。

清明之后,学校前面的大片麦田浇返青水了。

三(1)班在最前排。教室前,由东至西是一条土路,有4米多宽,土路的南边是一排高大的杨树,杨树的南边是一条近2米宽的主渠,再往南是绿色的麦田。

杨树刚刚发芽,嫩绿的叶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学生们在教室里抬头就可以见到新生的杨叶,走出教室就可以见到青青的麦苗,真是人间最美四月天。

这时,主渠里正流淌着从水库中放下的清水,真有点儿浩浩汤汤的气势。学生们下课后,用不多的费纸叠好纸船,放到水面上,你放一只,我放一只,形成一个小小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向前漂去,然后又一只只沉没在渠水里……

今年的小麦长势真好,田肥苗壮。晚上,赵成名、孙好名等10 来个同学加入了浇地“战斗”。大家都趁着有水,抢着把生产队派的活儿干完。赵成名家只有他一个人,他先把金贵的化肥均匀地撒到麦田里,然后放水浇田。在主渠上打开一个豁口,渠水便哗哗地流出来,在田间游走,一股股水流就像小蛇一般,在麦苗中穿梭。赵成名手忙脚乱,顾上这畦,却顾不上那畦。

邻家的人多,故意抢水,赵成名和他们发生了争执。邻家出来一个小伙子,举起铁锹向赵成名砸来,赵成名躲闪不及,左胳膊被重重打了一下,当时就动弹不得了。赵成名跑到大队,报了警,警察把对方带走了。经过诊断,赵成名左胳膊骨折,对方负全责。

第二天,赵成名没来上课。俞老师中午看望了他,只见他左胳膊打着石膏,满脸的疲惫。看着破破烂烂的屋子和院子,再看看自己的学生,俞老师顿时心生怜悯。唉!农村的状态、农村的孩子,太让人怜惜了!

看到俞老师又为自己操心,赵成名惭愧地说:“俞老师,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了。”

“都接好了?”俞老师关切地问。

“接好了,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养着就没事!您放心吧,我明天去上课。”赵成名赶紧说。

第二天,赵成名上学来了,同学们都关心他,问寒问暖。俞老师看到学生们亲密的样子,心里宽慰多了。

随着春耕的开始,北方的大地上一片繁忙。不知农民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国家要“分田到户了!”要搞“大包干了!”大家背地里议论着,讲得跟亲耳听到了似的。大家的心,就和这暄腾的土地一样,开始沸腾起来。

五一节到了,学校又放了3天假,孩子们都随着大人们到麦田里套种玉米去了。

这是北方田野最美的时节,暖风拂动,麦浪翻卷,广袤的田野成为绿色的海洋。千顷小麦开始拔节,像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比着劲疯长,由初春的返绿,到现在的拔节,一株株、一片片的麦苗在田间站立,又粗又壮,快没过了农民的小腿,你拥着我,我簇着你,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在暖阳煦风中放歌,肥墩墩地挺拔,绿油油地舞动,连成无边的绿海,有谁能够不爱呢?

俞老师拿着复习资料,带上小方凳,来到田边,坐在一片树荫下,边欣赏麦浪,边进行复习。在草原上呆得久了,她熟悉了无边的草海。现在,看到无边的绿浪,好像又回到了广袤的草原。

有的学生看到了俞老师,大声打着招呼:“俞老师好!”

俞老师举手回应着:“你好!”

一群群农村的孩子,活泼的男生或女生,是多么地可爱!他们虽然穿着朴素,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不也包括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吗?此时此刻,大自然生机勃勃,孩子们何尝又不是呢?

大人们对无垠的麦苗儿有多么喜爱,他们用粗糙的双手轻轻抚过麦梢儿,小心地在田间移动,把一粒粒金黄的玉米籽儿种进麦田中的畦埂里。孩子们跟着大人,或是点籽儿,或是埋土。

范成大云:“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11]而此时的孩子们,已经跨越了童孙未解的年龄,真正地走在当家的路上呢!

浇过两遍“灌浆”水,再加上雨水的眷顾,风调雨顺,经过一个月的时光,这绿油油的小麦就会幻化为金黄一般的可爱了。

一周之后,玉米苗拱出地面,麦苗也差不多秀穗了,收获的日子一天天走近。

十三、四岁的孩子,在读书与劳作之间,镌刻着生命的年轮。

土操场修整了,简陋的篮球场展现在学生们的面前,虽然仅有2个篮球,但已经很不错了。体育课上,学生们不淘气了,老师总是用“玩篮球”吊孩子们的胃口:“听话啊,谁听话让谁玩10分钟的篮球!”学生一听这话,谁还去闹呢?谁闹谁傻!

俞老师又给学生们提供了一些课外书,买了两三本数学习题集。尤其对学生有影响的是,俞老师给大家推荐了《王老师和小学生谈作文》,还有一本《文笔精华》,使许多学生爱不释手,对自己的作文能力大有帮助。

在不知不觉中,蝴蝶在田野间到处翻飞了,蝉也在树木间唱起牧歌。

第十二章 儿童节

5月中旬,俞老师出了两张试卷,对学生们半学期的学习成绩进行了检测,总体良好,针对个别薄弱点,进行了弥补。

俞老师经过几年的教学经历,感到学生是天生的学习者,进入到中年级之后,应该培养他们的自学能力。其实,课本中的好些知识,学生是有一定基础的,他们会的,就不要讲,或者少讲;他们能够通过自学,或者小组学习掌握的,也不过多去讲。所以,俞老师的教学采取“25+15”的方式,一节课讲25分钟,15分钟让学生当堂练习。学生们总是在小组中先学,课堂上再学,学习之后巩固,这种方式后来被认为很科学,但许多老师却学不来。

究其原因,俞老师开始也不清楚。考上师范大学后,她在总结自己的教学经验时才意识到,爱是教育的基础、前提。因为自己对三(1)班全体学生的爱,换来了学生们对她的信服,甚至是敬仰。所以,师生之间的情感已经融为一体,才造就了教与学的高效方式,正所谓“信其师,亲其道”。

一晃之间,六一儿童节到了。

往年的六一,学校都是放一天假,让学生们在家玩儿。俞老师和学生们商量,今年全班一起过六一,上午集体活动,下午再休息,同学们一致欢迎。

怎样过呢?经过讨论,确定了一个主题,3个项目。主题是“快乐的童年”,3个项目是:集体歌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少年先锋队队歌》,《拔河比赛》,《玩翻天》(泥工、纸工)。

六一当天,学生们早早来到学校。其他班级都放假了,安静的校园只有三(1)班的32名学生,像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

为了使活动更加顺利、成功,俞老师事先做了指导,由班长李大成、中队长王杰共同组织,让孙小红做主持,俞老师在旁边做顾问。

第一个活动在音乐教室,学生们没有想到,俞老师给他们伴奏。大家看到俞老师端坐在脚踏琴前,立刻给予热烈的掌声。清脆、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大家动情地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琴声与歌声融为一体,在教室里回荡,荡漾于师生的内心,润泽着每个人的心田。谁又会想到呢,这优美的歌声会袅袅地,弥散在每个学子的生命旅程之中。

唱《少年先锋队队歌》时,学生们激情饱满,声音洪亮,仿佛在述说着决心,做好了迎接未来的一切准备!

第二个项目是拔河比赛,以少先小队为单位,除去班长、中队长做裁判外,每个小队10人。俞老师让大家先跑两圈儿,活动开手脚,然后进行比赛。赵大成在第一小队,大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他的胳膊刚好一多半儿,还不能用大力气。

比赛开始了,采取单循环淘汰制。经过抓阄,第一场是第一小队对第三小队。“开始”,班长一声令下,两个小队便展开了激烈争夺。只见拔河绳中间的红绸布像是得了多动症,一会儿偏向左边,一会又跑到右边,2个小队争得不可开交。赵成名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用眼角向脚下一扫,看到地面上微露的一个石头尖儿,猛地用右脚抵住,右手紧紧抓住绳索,身体后仰,左手辅助,右手一节一节向后拔绳,嘴里大声喊着,“加油!加油!”眼看着红绸布向一小队偏移过来。三小队的每个同学也是用尽全身力气,但最终还是没有拔过一小队。在后边的两局里,一小队完胜。

休息5分钟,获胜的第一小队与第二小队争夺冠军。最后,第一小队获得冠军。学生们个个累得浑身是汗,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获胜的笑哈哈,没有获胜的也笑哈哈。

最后一个项目是“玩翻天”,为了安全起见,限定为“泥工”和“纸工”。玩泥工的在水渠边上和起泥来。玩纸工的来到教室,用废纸叠起纸船,到东面的水沟边比起赛来。

俞老师也加入了学生们的行列。她叠了一个小纸船,写上自己的名字,轻轻放在水面上,小船顺着水流,跌跌撞撞地向远漂去。旁边还有两三只学生的小船,也一同向下漂去。大家拍着手,都希望自己的小船能够走得更远一些,更远一些。

俞老师又来到玩泥工的学生那里,一共有10几个男生和女生,他们已经和好了泥。

3个男孩子跑过来,“俞老师,和我们玩‘“伊哟轧哟’吧!”

“什么叫‘伊哟轧哟’呀?你们玩儿,我看看。”

3个男孩子开始做了。做“伊哟轧哟”需要3样东西:黄土泥、“细眯儿”(高粱杆儿的硬表皮)、“指根尖儿”(酸枣枝上的硬刺)。一看这3样东西,就会让人想到有多“土气”。

“黄土泥”就不说了,已经和好。入夏时节,朝地里、山上望望,到处是绿油油的青纱帐,高大的庄稼不是玉米,就是高粱,“细眯儿”还难找吗?不说正在生长的庄稼,就是去年干枯的老高粱杆儿,村里也很容易找到,有的用来糊顶棚扎棱骨,有的作柴火用,谁家的院子里、门口外不能找到呢?再说“指根尖儿”。山上、地边的坝坎儿上到处是酸枣树,多数都有1米多高,枝条上除了绿色的小圆叶外,就是一寸来长的硬刺。这样一讲,便知做“伊哟轧哟”有多么容易了。

3个孩子拿过旧高粱杆儿,撅下一节,从一端用指甲翘起一片硬皮,宽点儿窄点儿都没有关系。用大姆指和食指捏住,用力向上一擗,一拃多长的“细眯儿”就下来了。把“细眯儿”上的毛刺儿用指甲刮干净,放在一边。

再拿起和好的泥,揉几下,恢复到柔软状态,取下两小团儿。拿起一团儿,先用手指捏捏,再在两个掌心轻轻按揉。不多几下,便成为圆润可爱的泥球儿了。再拿起另一个泥团儿,与做好的泥球比比大小,差不多就行。如法炮制,又做一个泥球儿。看看两个泥球的大小,再看看那个“细睐儿”,估计一下,觉得“细睐儿”长了,掐去一点儿。把两个泥球儿分别插在“细睐儿”的两端,用手指掂一掂,颤颤悠悠的,感觉良好,放在地上。

最后是把剩下的大团泥全部用来做底座。揉一揉,可以做成锥形,又圆又大的底儿,尖尖的顶儿;或者做成圆台形,上小下大,只要喜欢就好。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指根尖儿”拿起来,捏住,把它的根部垂直用力插进底座顶端正中的地方,留一半在外面,用力捏实“指根尖儿”周围的泥,保证它的牢固。

一切准备完毕,剩下的就是玩了。

把挑着两个圆球儿的“细眯儿”拿起来,选好中间的平衡点,轻轻放在“指根尖儿”上。在重力的作用下,两个泥球上下摇颤,调节一下,让它们保持平衡。然后伸出食指,用指头轻轻拨动一个圆球儿,两个圆球儿便在底座上转了起来。再用点儿力,转得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旋转的圆的轨迹。

3个人各做一个,开始互相欣赏,都夸赞对方做得好,“真棒!”俞老师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玩艺儿,觉得真有意思,孩子们是怎样想到的呢?真是有创造性!她把3个“伊哟轧哟”都玩了一遍,乐得合不拢嘴。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俞老师这么开心,也特别高兴。最后,免不了来场比赛,看谁的转得久。大家做好准备,俞老师一声令下,便开始转起来。这下可热闹了,有个孩子因为紧张,用力过猛,一下子把两个泥球划下底座,满地直滚;有个孩子用力不匀,两个泥球转得很不稳当,上下摇摆,像是喝醉了一样……最后,只有一个孩子转得又稳又快,取得了胜利。

还有5个男孩子在玩“奔儿叭滥蹦”,俞老师更觉得新鲜。

材料就是泥,和上一大团泥,不软不硬。几个孩子把泥团和到一点也不沾手,像面团儿一样柔顺。这时,用一只手掌托住泥团,另一只手把泥团捏成槽状,方形、圆形的都可以,做到不薄不厚。这样就算完成。

每个人一手托着一个泥槽儿,走到一块光滑的大青石前,开始“奔儿叭滥蹦”表演。第一个人高高托起泥槽儿,对着平整的石面,手掌一翻,猛地将泥槽儿口朝下向石面扣去。只听“嘭”地一声闷响,泥槽儿的底部爆出一个窟窿,泥点子朝四下飞去。“呵,太棒了!”大家的赞叹声响了起来。

接着是第二个人上场,依然是严肃认真,小心翼翼。“嘭”地一声闷响,泥槽儿的底部爆出两个窟窿!“真是绝了,盖了冒了!”

第三个人再出场。大家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屏住呼吸,好像有更大的惊喜要发生。等到手起槽儿落,不是“嘭”地一声闷响,而是“呯”地一声脆响,泥槽没有开花儿,却斜斜变成了泥饼。“真臭!”大家不屑一顾,只有俞老师笑得前仰后合。

……

这是孩子们和俞老师一起过的唯一的“六一”,也是最快乐的“六一”。

第十三章 您慢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满眼的绿浪化作金灿灿的丰收景象。麦收到了,学校应大队的安排,把不同年级的学生派到各个生产队拣麦穗儿。

俞老师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与学生们一起下到麦田里。大块小块的田地里,小麦正在收割,这是多么宝贵的粮食啊!在那个穷困的年代,孩子们很少能够吃到香香的饹饼、馒头,所以,每颗麦穗都是宝贵的。

孩子们两人一组,在已经收割的麦田里,从一畦的开始,走到终点,两只眼睛仔细盯着麦茬儿,把每一颗落下的麦穗都拣起来,放进篮子里。然后放到大堆儿里去。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生产队派社员把熬好的绿豆汤用水桶担到地头儿,让孩子们喝,解解暑。

一会儿,黑压压的乌云从西山后翻卷起来,紧跟着雷声隆隆。社员们赶紧把收割下来的麦子在田里垛起来,或者抓紧运到场院去。孩子们则跟着俞老师,戴好草帽儿,往场院跑,躲到空房子里。气儿还没有喘匀,噼里啪啦的雨点已经打在场院的水泥地上,雨线从房檐上串下来,地面上汇起了小河儿。

半个小时后,雨过天晴,西山的上空还挂上了一条彩虹。孩子们说笑着,跟着俞老师回学校去。

拣了2天麦穗后,又恢复了紧张的学习。

……

星期一,俞老师和学生们说了一件事:“这周末,新课就能学完了,我准备回城了,专心复习,7月初正式参加高考。”

说这件事之前,俞老师酝酿了好长时间,但无论如何,也要和学生们讲了。其实呢,说起来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可又是那么自然。就是不说,好多学生也在心里掐着手指头给老师算时间呢。他们心里知道,这一天已经走到眼前了!

在学生们的心中,更愿意这是一场梦,或者是一场不醒的梦!可这怎么可能呢?俞老师说完,教室里立刻沉静下来。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有一种默念在凝固和交流,几个学生的眼圈儿红了。但是,这次没有一个人说出挽留老师的话。俞老师已经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又回来教他们半年了,眼看要高考了,谁还能再留她呢?

……

一周的时间里,学生们听话极了,有时间就和俞老师呆着,听俞老师的嘱咐,晚上,一拨儿一拨儿地到俞老师住的地方。有几个学生给俞老师带了一些鸡蛋,但俞老师一个也不收。在这样的季节,连一块红薯干都没有呀!学生们的心里空落落的。

俞老师最不放心的是赵成名和何小芳了,这两个学生家里特殊,中间最有可能辍学。她利用不长的时间,对两个学生又进行了家访。

赵成名的母亲对俞老师说:“听说北京市政招工呢。本来想着成名小学毕业,也16岁了,让他去市政当工人,为家里分担一下困难。看您这么关心,不让他去了,怎么困难也得供他读完初中!”俞老师又悄悄送给赵成名一身半新的衣服,嘱咐他要好好学习,遇事不要冲动,争取将来能够发展好。赵成名含着泪水,只能深深地再给俞老师鞠上一躬,感谢老师的关怀,表示一定努力,也祝老师高考顺利。

何小芳的母亲对俞老师说:“您放心吧,我们再困难,也要供小芳上学!欠您的钱我们将来一定还上。”

俞老师说:“那些钱不着急,您不要惦记,就算我支持小芳学习了。小芳素质好,只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何小芳哭了,要不是俞老师,自己,唉!……

她拉着俞老师的手,一再感谢,让俞老师放心,祝愿俞老师高考取得好成绩。

……

好像是出远门之前,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俞老师晚上睡得特别香甜。

6月23日,星期六。

下午,俞老师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学生们都来送行,俞老师为他们每人准备一个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上了自己的感念与祝福。上车之前,俞老师与每个学生拥抱,学生们的眼角湿润了,有了微微的啜泣声,俞老师的眼角也湿润了。

车子动起来,学生们向俞老师招着手,俞老师向学生们招着手。

学生们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深情地望着远方,望着远方……

2021.1.27晚

(作者按:32个学生,都读完了初中,有几个上了高中,考上大学。其中有5个学生考取了中师,也做了老师;有4个人选择了从政;有2个人做了企业家,尤其有2人做了科研人员。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发展之路,他们一直和俞老师保持联系。俞老师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成为一名教育专家。她只教了32个孩子一年,但却对他们的终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1] 老家贼、小家雀儿:当时农村对大、小麻雀的称呼。

[2] 绿色的挎包

[3] 能代:过去农村土语发音,即鼻涕的意思。

[4]栅子:农户人家用树枝编的院门。

[5] 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买东西凭票儿,买自行车要有自行车票儿。

[6] 碗架子:放碗筷的柜子。

[7] 棒秧:即玉米秧。

[8] 榨子:即玉米或高粱的根须。

[9] 1964年底到1965年初召开的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提出"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并宣布:调整国民经济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今后发展国民经济的主要任务,是要在不太长的历史时期内,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技术的社会主义强国。

[10] 拴对儿:俗语,制造矛盾的意思。

[11] 宋代诗人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其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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