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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曙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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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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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年前

父亲在年前

苏北的冬天挺冷,海风里长满了颗粒的盐粒,刮得脸部生疼。幼时的我一度怀疑,秋霜铺在大地上,是海风将细碎的盐末洒在田野,尝了下,竟然是甜的。

往年,父亲在冬天里的行当是跟着团队,到鱼塘拉鱼。几十上百亩的鱼塘,零下几度也不会结冰。涟漪随着风起舞,竟也起了不大不小的浪。父亲与伙伴们全年穿着橡胶防水的衣服,像一根根棍子,插在泛起涟漪的水面上。但夏天,橡胶服就像蒸笼,汗水滴在鞋底,傍晚归家时,我帮着父亲将靴子里面的汗水倒出来,倒在门前水泥地上,一下没了踪迹,倒是脚臭味几天散不掉。我常倒在菜园里,青椒长得格外肥大。冬天,橡胶服就像一层薄膜,水里的寒气入侵里面的衣服,在骨头里安了家,这个多出的家让父亲无法安心照顾我们这个家。

九月入秋的时候,父亲的双腿酸痛得难以走路。镇上的医生看着检查的片子,习以为常,因为镇上众多的男人就靠拉鱼维持家庭的生计。“只要不拼命,以后不再拉鱼,就能多活几年。”医生,定是被很多人伤了心,才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那谁伤了他的心呢?是父亲的工友们或者以前的工友们——没人听他的话。

父亲终于安心在家休息了半个月。冬天也就在工友们的口号声中来开了序幕。口号响彻防风林,触动大地,父亲肯定听不到。但凌晨5点,他定能听到摩托车成群结队从门前驶过,一辆又一辆,在父亲心里拉出难眠的二重奏。傍晚,父亲敲开工头家的门,带了一瓶酒。

第二天的凌晨4点半,父亲的闹钟再次响起,水龙头上挂了冰柱,水缸里浓缩了透明的一团。北风,在每一棵树上驻足停留,带走枝与叶的牵挂,残酷到静默不语。于是,外界的寒气与父亲腿内的寒气,来了个里应外合,冻住了父亲稍有缓解疼痛的双腿,还有不服老的心。

晚上回家,父亲泡了半个小时的热水。我问他,冻僵是什么感受,他说没什么感受,只见他不停用手来回摸索着腿脚。我尝试劝阻他,能不能换一个行当。他抽着烟,吐出的烟雾与厨房间的水气缭绕纠缠到一起,一时间,我竟无法看清他深壑的脸。

我是发了脾气的。现在的我,生活上不需要父母担忧,只希望他们能吃好睡好。惊奇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停工了。我的话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大的影响力。母亲说,你爸说不想让你担心,毕竟身体出问题也是连累你们。我一时语塞。

我女儿快生的时候,母亲赶来重庆照顾我媳妇。临别的时候,父亲亲自给母亲整理衣服,甚至把他们当年结婚买的纱巾都捎上了。说毕竟进城,城里人拍照都用这些纱巾,你也可以披着。压箱底的一对银镯子也被父亲反复擦拭,带来,给宝宝出生满月后带。我妈反问,那时候你这个爷爷不去吗?父亲粗厚的脸舒展开来,我肯定要去啊,田里我可就不管了。

家里的地,长期是母亲打理,时间久了,地就像个女儿,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玉米种在田沟里,花生种在北面坡,棉花长在三里地,菊花育在门前菜地旁。春夏秋冬的农作物,按时从地里长出,接受母亲的唠叨和打理。父亲有时候放工早,常去地里帮忙,母亲倒是嫌他碍手碍脚,于是他就坐在地里,陪着,看草看庄稼。四季,总是充斥着应景的味道,农作物被母亲用双手捧上门前的水泥晒场,放假的夜晚,我常枕着不同的气息入眠。

父亲打理的地,活成了一盘棋。母亲从邻居那里,听说地里的草长得快有菊花高了。母亲一脸愤怒,我能够理解,这是对她多年丰收的亵渎,是对她精心打理的破坏,是对她勤劳美名的诋毁。可现在由父亲打理着,她又能怎么办呢?我的女儿出生了,需要母亲的照料,小家伙三更半夜常常醒,需要有人抱着才愿意入睡。母亲出门给父亲打电话,我也跟着。倒是听母亲反被教育了,父亲说等着丰收后,一起打农药,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母亲气得说不出话,骂了句“滚你的”。我倒惊讶,父亲还用上了成语,几个月不见,成文化人了。父亲私下对我说,农作物命贱才长得好,要给杂草和农作物厮杀的机会。我脑海中瞬时闪现,黑白棋子厮杀的惨烈。

女儿出生在冬天,父亲也闲在冬天。一场场霜降给田野下了一道道寂静的命符,连鸡鸣都生在朝阳后。父亲将田里的景象一一向母亲汇报,总结就是四个字。没活干了!他说,自己都快病成老年痴呆患者。我提出给他买机票,到重庆看看小孙女。他犹豫了,等过年再说吧。从小到大,父亲的犹豫预示着有事情发生,没过几天,我便听到了父亲到无锡工地打工的消息。

我强忍着怒火问我妈,我爸就闲不下来吗?

我妈将担心写在脸后。他自己去了才告诉我。不过很多老乡在那个工地上,睡觉的地方有空调,包午饭和晚饭。

那地方苦不?

肯定没有拉鱼苦,只要不站在水里。不过走路倒挺多,两万多了。你爸的微信运动我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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