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蜷缩在床上,生物钟选择叫醒我。泡一碗永川秀芽,用茶盖将漂浮的叶子刮翻沉底,给慵懒一个打磨时光的机会。
根根舒展微张的叶子好似嗷嗷待哺的鸟嘴,盈在水中。绿茶冲两次就够了吧,第三次冲泡就这样静置着,归来,一口饮尽,解渴。
清洁工老贾早已将路面清扫干净,那纱纱刮过地面的声响准时出现在我六点的睡梦里。此时的他,坐在台阶上卷起裤腿,缓缓拿出烟叶卷起来,与初阳打第一个照面。我缓慢路过,他的脸面却模糊起来,叶子烟的味道将我记忆深处的画面铺展开来。
几乎停运的绿皮火车在小镇停留,加水。大山之间,火车的鸣叫声来回旋转,引得远山上吃草的羊群,阵阵回望。一位嘴里搭着烟嘴的老者背着篓筐走上了火车,背后还跟着挺着小肚子的小男孩,他的鼻涕凝成了乌黑的印记,落在嘴边。“椿芽椿芽,额蛋额蛋。。。。。。”老者的烟味与声音足够吸引人,连乘务员都来了。“老张,不是让你不要在车上抽烟嘛,要把大家熏死。”他顺手将小孩抱起来。
哦,原来他叫老张,估计后面的孩子就是小小张。老张就嘿嘿笑着,走到车厢门口处,将烟嘴倒过来磕了一声又一声,声音很轻,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里。老张尽情嘿嘿起来,满怀不好意思,“自家树上的椿芽和早上才生的蛋,都是热乎的。”果然,紫绿鲜嫩的一颗颗椿芽被捆成了一把把,好似带火的花。鹅蛋上粘连着细微的秸秆丝与绒毛,好似抢着从鹅身下取出。“五毛钱一把,鹅蛋一块五一个,正好两元。”一盘春天的时令菜只需要两元,不可不说便宜实惠,香椿不仅营养丰富,还清热解毒。将香椿切碎,打进蛋液中,煎成饼,软脆适中。
“鹅蛋还真有温热。”买的人嘀咕了这一句,几个城里人瞬时聚拢过来,一下子要把香椿鹅蛋买光。看来城里人就相信农村的土货。“好了好了,没得了,留一个,留一个,这个给车上中午炒了吃。”说着,老张捡起了仅剩的两个鹅蛋和几把香椿,塞给乘务员。
“车要开了啊,老张。”说着乘务员就把小小张放进了背篓里,小小张忙的很,嘴里塞满火腿肠,手里拿着奥利奥。
“大伙吃得好,还来啊!”老张与小镇的站员并肩站在窗外,用眼神目送我们离开,不忘挥手,好似凝固的雕像,“嘿嘿嘿”憨厚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
叶子烟的气味沾在人的衣服上,久久不愿散去。车厢里的聊天随着人来人往,也不断改变着风味。卖腊肉的、卖农家蔬菜的从不同的站口上来,可我依旧怀念老张和小小张,估计是没能吃上那口最新鲜的椿芽煎鹅蛋。
“散步啊!”现实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
走到近处,我一下子看清了老贾的脸。这是一张和往日一样瘦削的脸庞,嶙峋的皱纹印在脑门上,给深沉一种印证。额头上还有一个深深的伤痕,敲打着年轮里属于他独特的故事。
“嗯嗯,就散散。”“忙活完啦?”
“树掉毛,叶子特别多,先堆在那里,抽完就去。”
远处,隆起的一堆尖塔形黄叶,不高,但也不少。初春,北方是万物复苏,绿意悄然。而在山城,反而是落叶满地,雨落的夜晚,仿佛回到了凋零的秋天,心情跟着雨点滴落的声音在情绪的键盘上起舞,辗转反侧,是春雨的绵长细腻,是明月躲进云层的惆怅满怀,是嫩叶在枝头的犹豫徘徊,是黑猫躲进灶膛的眯眼打盹。
“要忙活很久啊?”
“老天给你闲了这么久,拿这几天考验你哩!”
我抬头望眼,落叶还在不断飘飞,落在绿草丛中,河流中,马路上,甚至我的脚跟。它飘飞的重量,瞬时传到我的全身,似乎带着毅然决然的勇气和面对新生的殷殷嘱托,枝头的绿芽在黄叶跌落的那一刻将枝头的能量释放,只为瞧见春风里燕子的无尽飞翔。
“最多一周,叶子全掉完。”
顺着这句话,我点头离开。将衣服紧了紧,裹着身子,循着道路走向那桥头。桥头站立着一棵老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棵树显灵,来往的香客不断,挂满了红绳,上达天意。曾经,在我出车祸的两天后,母亲也曾提着香火前往供拜,连续七天,算是祈福。当然,这件事我后来才知,但并不影响我阴雨天膝部隐痛的宿命。
当年修建新桥的时候,政府专门来人丈量,引得群人围观,围成的人墙似乎是心照不宣的守护使命,直到树身上钉上了市级保护古树的标牌,众人的心才落地。从此,香火更为旺盛,此地成了什么皆可求的民间福地。新桥的地址东移了20米,夏天繁盛之时,老树的阴凉常常惠及远处的桥头,傍晚时分,吃完晚饭的人们,朝着晚霞离去的方向,往前行进,散步的终点或起点都是老树,随便闲聊几句,好似一天的日子被完整充实。白天,来往的摊贩,最喜在桥头以及老树周围做买卖,那不止是买卖,是古树照耀下的诚信与约定。
老树也一夜黄了头,还未走进,那纷飞的叶子就已经布满脚下,越往前路面上铺得越厚,好似秋的地毯,冬的棉被,春的锅贴。我猜想,老贾有自己的倔强和想法,老树的叶子不要动它,顺其自然最重要,毕竟那是春雨下,老树的旨意。老树的根盘根错杂在河边,十几米开外的地面也有它裸露的筋骨。说来也怪,往上3米左右,老树一分为二,左右两个分别朝南朝北,好似一条大路两边宽,一条大河向不同的荒原驶去。靠近桥的方向,老树的叶子全绿,枝干和叶子都探着头,翘首着桥头驻足和过往的行人。反方向,竟只剩下光零零的枝干,从大地长出,触手伸向天空,越往上,遮蔽天空的气势越强,但顶端,枝头的绿芽已经悄然探头,迎接守望的命运。我伫立原地,张望很久,似乎明白。平常,我们将希望寄托在新生上,实际上死亡和新生是同时进行的协奏曲,不分先后,落幕与开幕都是人生转场的重要部分,不可或缺。
在这个春色盎然的桥头上,我驻足张望,伸手探到了冰冷绿意的叶片,也从地上捡起了枯黄的叶片,夹在手中,思量着该如何给他们找个好去处。此时,初阳已透过绿叶洒下温和的阳光,老树下一半阴凉一般透亮,一半是终点一半是起点。
散步归来,绿茶早已成凉,我一饮而尽,与之喝下的还有春天清晨的凉意与收获,黄叶与绿叶,落叶与新生。两片叶子,就摆在书架上吧,好在季节的变幻中随时切换心绪与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