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就像一位雍容华贵的画师,她不急不躁的在田野里游走,去描绘自己的美景。她把绿色的辣椒,先涂抹成蜡黄,一会儿又添加成红色;她把青色的苹果,不知不觉的描绘成粉色,极像小孩子红扑扑的脸庞;她把褐色的棉花桃子打开,喷上几瓣白色的花朵,让她与蓝天上的巧云对话……
不经意间,秋风趔趄着误入红薯地。只见一畦一畦金光闪烁,绿叶翻滚。红薯秧子最顶尖的几片叶子是紫色的,它们昂着头、伸着脖子似乎和秋风较劲,或者是为了显示自己为根部输送一季的营养而自豪,这样的颜色它们自始至终并没有改变。而长长的秧子后部,尽管那又粗又长的茎秧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越往后的叶子却显得越来越衰老了。秋风在地上找不到果实粉饰,就把这些老叶点上黄色、褐色、黑色,吹落到地上。苦霜还没有来,绿色的田野仍然在和季节较量。秋风因为找不到红薯,似乎躲了起来,去等待红薯的出现。我却不合时宜的来了,我在红薯地里,蹚着满地的清香,惊起群群秋虫,寻找一个关于红薯的秘密。
红薯,学名番薯,又名甘薯、地瓜、金薯等。起源于墨西哥以及热带美洲,大约在16世纪末叶传入中国,其之所以称番薯,大抵是因为它是“舶来品”之故。明万历年间,值闽中旱饥,可充谷食之半。先后引入中国福建、广东,而后向长江、黄河流域及台湾省等地传播。现今中国的甘薯种植面积和总产量均占世界首位。因为产量高,可充谷食,便于度饥荒之年,所以流行开来。
红薯这东西,我更愿意叫它地瓜。我的童年几乎天天和它在一起,真不知是爱它还是恨它,它忠实的陪伴我成长。那时,因为粮食少,地瓜差不多是我们的主食。生吃地瓜、熟食红薯、煮甘薯干、蒸番薯面窝窝头,每天几乎离不开它。地瓜面窝窝头黝黑黝黑的,涩而硬,难以下咽。母亲,还发明了一种“擦面鱼”的做法,就是把地瓜面和好,用擦子擦在锅里,煮一煮,加上葱花或者萝卜丝,点几滴油,果然好吃许多。后来,蒸出一种花馒头,就是一层黑的地瓜面,一层黄的玉米面或者一层白的小麦面,引诱我们多吃一些。地瓜这个家伙,最终让我吃得够够的,看到它就有点反胃,以致我成年后很少去碰它,哪怕在我身边飘来的是撩人的烤瓜香。值得一提的倒是有两个场景让我难忘,一是饿得不行时,我们小伙伴在地里的焖红薯(也叫烤地瓜),用坷垃围一圈,用玉米秸把坷垃烧红,把红薯放在坑里用坷垃埋起来,焖上一会儿红薯就熟啦,有时是半生不熟的,常常啃得满嘴是黑灰映衬着白白的牙,一起傻笑。另一个是看漏粉条,红薯可以打成粉面(淀粉),粉面可以漏粉条,大人们一手端着瓢,另一手执着这只手的手脖子,手哆哆嗦嗦的,那落下滚烫锅水的丝线就变成粉条,我们忍不住捞出几根,更多时候大人们给我们几节疙瘩,粉条哪怕节疙瘩还是蛮好吃的,如果再在火上烤酥脆……
我的回忆被一声“烤好了”所打断,一盘从电烤箱刚刚取出的烤红薯摆在面前,扑鼻的香气,掀开灰色的硬皮,是黄里透出红色的光泽,掰开是沙黄带红丝的内瓤,香、甜、黏,完全没有我童年的感觉,一种新鲜感油然而生。如今,现场烤制的红薯,富含蛋白质、淀粉、果胶、纤维素、氨基酸、维生素及多种矿物质,有“长寿食品”之誉。据说,有抗癌、保护心脏、预防肺气肿、糖尿病、减肥等功效。乾隆皇帝活了89岁,曾夸赞说:“好个红薯!功胜人参!”从此,红薯又得了个“土人参”的美称。同样是红薯,感觉两不同;他年吐酸水,近日食欲增。
红薯最愿在沙壤土里生长。现在馆陶县许多农村种植的原种红薯,经过育苗、脱毒、种植、窖藏等系列标准化生产过程,外观、甜度、糯度、香度都比传统的红薯要高几倍。龙头企业+合作社+农户的生产经营模式提高了好品种的落地实践效率。公司对合作社里的种植户们进行插秧、施肥、控制品相等全过程的技术指导,为打造精品、形成地域品牌做好了铺垫。过去人们用‘地瓜价’形容低价,现在红薯也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价’商品。小红薯大产业,通过做大规模、做强龙头、做精产品、做亮品牌、做深文化,红薯产业成为产业兴旺的“引爆点”。烘烤型、鲜食型、加工型、薯干、薯泥、速冻薯块、甘薯果脯、休闲系列……惟感叹小红薯摇身变成了“金疙瘩”。
真的不知秋风躲在了何处,剩下我孤零零的在红薯地里遐想。有一点发黄的肥硕的叶子,静静的在那里伸着小手掌,似乎和我握手,我伸出手抚摸着它,不觉滚出两行泪水。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做的红薯叶玉米面菜窝窝。暖暖的秋风里,母亲在下晌的路上,顺手撸几把红薯叶,回到家拌上玉米面一会儿就蒸好菜窝窝。蘸着仅有的蒜泥吃,开心极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常常把地瓜叶梗子折成一节节挂在耳朵上觉得好玩时,依稀听说县里的酱菜厂出口日本的地瓜蔓很受欢迎。我还记得,我用红薯叶或者白菜叶喂养过一只蝈蝈,整个秋冬我都听着它的歌声进入梦乡。
秋风终于窥见了玄机。当她把树叶染成金黄,又吹得它轻盈舞蹈落向大地时,果实在树上,而红薯却看不见果实。她终于明白了,红薯叶在田地里的使命已经完成,它的果实原来在地下。低调是品质,含蓄也是一种美德。那埋藏在地下的一块块,一嘟噜的红薯急不可耐的撑破了土层,裂开不规则的缝隙,露出了白色的,或淡红色、黄色的或褐色的胖胖的体肤。有点发凉的秋风,戏逗着红薯好像在说,出来吧,出来吧,我看到你啦。
几只喜鹊在杨树林里喳喳地叫着,你追我赶;一群白鹭在河渠里悠闲的游弋、觅食。忽然,一阵突突的拖拉机的声音响起,惊起喜鹊和白鹭飞向远方。突突的声音过后,红薯地里留下一溜溜、一垄垄的带着色的胖胖的红薯,这些硕大的果实,很像刚刚生下的孩子,满地打着滚,又像遍地奔跑的小肥猪。“肥猪拱门”总是一件吉祥的事儿。秋风笑了,上前去亲吻它们,它们那极细的茸毛在颤巍巍的抖动。薯农笑了,半年的忙活终于有了不错的收获,
他们走上前捡拾起它们,放进箩筐,就像捡起一块块金疙瘩。笑声随着秋风激荡在无边的原野,冲向蓝色的天空……是的,又一个丰收年。(原载《陶山》2019年第1期·太湖号·总第25期)
作者简介:牛兰学,笔名陶之垚垚,散文作家、社科专家、文化学者。现任河北省邯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陶山》杂志主编、河北省文研会散文艺委会副主任、邯郸学院客座教授。参加鲁迅文学院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1986年3月开始发表作品,曾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散文风》《作家报》《河北作家》《河北文学》《山东文学》《河北小小说》、台湾《秋水诗刊》《葡萄园》、新加坡、美国、加拿大等海内外媒体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青春在线》《母亲的纺车》《听花开的声音》等数部,荣获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首届林非散文奖、河北散文30年金星创作奖、第10届河北散文名作奖散文集一等奖、全国不忘初心征文一等奖等数十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