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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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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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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贫脚

麦田盼望着有一床厚厚的棉被,雪却若有若无,仅仅像是要安抚一下干旱的冬天,细细的粉沙一样零零星星飘落下来。北风一吹雪就收工了,人们厚厚的围脖里再次感受到丝丝冷气,像一条条冰凉的小蛇。太阳病蔫蔫地从东南方薄薄的云层里露出头来,瞟了一眼青灰色的公路,路睡得死沉沉的,全然不理急驰而过的轮音。

一辆A字头牌照的黑色帕萨特,驶出高速口,进入国道,不久又进入省道,继而县道。路越来越窄,但还是非常顺畅的,不是柏油的就是水泥路,司机没有皱眉头,他瞥见路旁的标语越来越多了。“扶贫攻坚,党心所向,民心所依”“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共同富裕”“帮扶要扶志扶智,扶贫不扶懒扶庸”“精准脱贫到户到人,发展产业齐心脱贫”……这也算是一道风景,比起单调的高速公路来,在视觉上起码有了充实感。况且这些标语都是清一色的红底黄字,格外醒目,纵然开车疲劳,这颜色也足够让人再打起精神,就像灰色的压抑已久的天空里突然传来阵阵雷声。

刚刚驶上大运河的河堤,就能听到密密的杨树林中传来不知名的鸟儿的鸣叫,司机露出惬意的微笑,不由轻压了一脚油门。久不见雨雪的路面,瞬间扬起一道尘土,腾云驾雾一般,还真有点儿越野拉力赛的感觉呢。可是后座的中年人摇摇头,丢了一句:小李,慢点开,慢点开!扬起尘土,让行人迷眼就不好了……

永济,听起来古香古色的名字,仿佛一个普渡众生的高僧的法号。其实这是一个革命老区,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中年人似乎对这里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总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风景和回忆一起在他心底流动。虽说这里已经变了模样,但总有一种东西像蠕虫沿着神经爬上来,滋生出无数味道,好似回家乡的感觉,虽然不是家乡。

和中年人柔软的心思不同,这儿的人心思都是紧绷绷的。年底前国家脱贫验收检查评估考核组要来抽样验收,国家验收前,省级考核组先来验收初审。市委书记在迎检动员会上说省级验收,就是国家验收,谁出了问题拿谁是问。永济县为了确保验收不出任何问题,也召开了全县高规格的脱贫迎检动员大会。县四大班子领导悉数出席,各乡镇、县直各单位一把手、扶贫领导小组成员、省市县三级驻村工作队队长、重点村支部书记约300多人参加。大家还记得县委书记那番威严的让人脖子后冒凉气的话。如果谁出了问题,在市委免除我职务前,我一定会先把你撤职!泰山压顶的气势无人不怕,于是,不论白天黑夜,每个乡镇、每个村、每个贫困户院子里,都会传来各级干部匆匆的脚步声……

镇长马永跃也不敢大意,此时他拔通了工作队队长牛尚犁的手机。牛队,你现在在村里吗?我在村里。国家验收组来了吗?不会来这么偏僻的窝头村吧?牛队直嘀咕,这档口,一个电话就让人提心吊胆的,仿佛检查组随时从天而降。他习惯了把省检查组说成国家检查组,因为市委书记为两者划了等号,而不是约等于号。蔺相如镇传说是蔺相如故里,堂堂蔺相如镇镇长,也是见过世面的,既然他都怕成这样,牛队又怎么敢疏忽大意呢?牛队是窝头村工作队队长,这个村倒不是蒸窝头而得名的,而是隋代永济渠不偏不倚,在这儿拐了个窝头样的弯,明代迁民一见,就任性地起了个窝头的村名,谁让他们有命名权又希望世世代代有窝头吃呢。

不能大意呀,每个村都有可能到,你可得精心准备,听到没?好,好,放心吧。

一住就是两年,从干净的衣着到如今变得像个乡下人,牛队改变不少。一双蓝球鞋,因不停地走路,鞋袜上泥点斑斑,并且累得开胶裂口喘着粗气。他一边从贫困户家出来,一边嘴里嘟哝,真会来这吗?其实来也不怕,几年脱贫攻坚,全村劳力由外出打工为主,变为发挥沙壤地优势,以种红薯为主,成了有名的“红薯小镇”。村里300多户1300多人,如今只剩下七家贫困户,这成绩领导难道还会不满意吗?春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他领着妻子陪同贫困户包饺子,村民不拿他当外人,就连狗见了他都会眯眯眼,摇摇尾巴。但领导是注重细节的,一个细节不到位,全部努力都会付之东流。牛队想着,走着,直奔村民中心而去,得和村支书再合计合计验收的事。

车上的中年人收回所有的回忆,把急切的目光投向村口,大堤已过,下了坡,便是熟悉的村庄。他不知道此刻有一个人正在惊讶地看着他,带着满腹狐疑的表情用机敏的眼球抓拍下他的车牌照。这节骨眼上,偏偏来一辆这样的车。牛队心里直打鼓,这个村没有人有省城亲戚呀?虽然说检查组都坐中巴车来,可万一……领导的心思是猜不透的,出了问题责任谁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不是检查组也得当检查组对待啊。

不容多想,牛队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镇长电话,告诉镇长村里来了一辆A字头牌照的可疑的车。马镇长吃了一惊,这节骨眼上……谁敢大意。他即刻下令,你跟上看看,我马上汇报上去。

说话的功夫,帕萨特已经从牛队身旁驶过,街道两边院墙上全是标语,什么“真扶贫、扶真贫”“真脱贫、脱真贫”“ 扶贫路上,不落一人”“脱贫靠双手,等靠要不得”“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等等,就在一条条标语的夹道欢迎下,帕萨特向村西头驶去。牛队赶紧用手机给帕萨特拍了个照片发在了迎检工作微信群,疾步追赶过去。

牛队的双脚恨不得生出翅膀,急匆匆地跟着帕萨特小跑。可手机再次响起来,话筒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气声,简直要把哈气喷出来了。牛队暗笑,原来马镇长也在急行军啊。

墙上贴的几项明白纸全吗?全。

档案里那几页涂改多的表格换了吗?换了,换了。

扶贫包里那个错字多的资料抽出来了?抽了。

院子呢?树呢?没问题,没问题!

我想起来了,村西头“王磨叽”的那个头箍的脏毛巾洗了吗?我买了一条新的,他箍上了。

你买的那双新皮鞋不行,那哪像村里人呀,换了吗?换成了北京老包棉布鞋。

好好好好,我们正往村里赶,你抓紧跟上探探。中,中 ……

就在牛队疾步追赶小汽车的时候,小汽车在村西头那棵百年老国槐树下停了下来。老国槐足有两搂粗,树枝刺向天空,似乎比年轻的树木更有资格索取阳光雨露。其实树并没有争取什么,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驼了背,弯了腰,长了皱纹,谦逊地伫立在那里。它身上长了一个大洞,足有一人高,似乎树冠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树皮上。这圈结实的、苍老的树皮撑起了所有的信念和希望,仿佛在告诉世人,活着就是一种姿态。喜鹊似乎格外喜欢这棵老树,在上面搭建了五六个巢,见到车上有人下来,便以好客的主人自居,喳喳地叫起来。中年人若有所思,冲热情的喜鹊笑了一下。转眼看看四周,是一个足有一亩地的广场,几条石凳,几组照明灯,可以让夏夜的村民乘乘凉,拍拍闲话,冬日好晒晒太阳。墙上画着“支前民工”群像、“红薯介绍”的图画等等,颇有些生动。还有一块脱贫攻坚要真正做到“两不愁、三保障、四不摘”的图版写到:“两不愁”即不愁吃、不愁穿,“三保障”即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四不摘”即脱贫摘帽后不摘责任、不摘政策、不摘帮扶、不摘监管。四周都是二层别墅小院,房顶上装着太阳能热水器。中年人咕哝了一句变化不小,便抬腿走进一条窄窄的胡同。

他并不躲避脚下哩哩啦啦的羊屎蛋,皮鞋踩着这些黑乎乎的小球直冲胡同东侧第三户人家走去,大门开着,但他没有径直闯进去,而是温和地咕了一声,老乡,家里有人吗?随即一声苍老的回答飘过来,谁呀?进来,进进来吧。

院子方方正正,有人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和院墙是全砖的,没有土坯,看来是翻盖不久。迎门是带棚顶的厕所,已经“革命”过了。大门至北屋,砖铺的小道,簇新簇新,沙子和泥土还没有把砖缝儿灌严呢,走在上边活活络络的。西北角一棵小树,新栽的,树根处刚浇过水,新泥的味道。东北角三只山羊,一大两小,悠闲地啃着一堆干红薯秧子。看到

来客,老羊好奇地抬起头用牙磨着秧茎,两只小羊怕生,停在那里呆呆地看。

两只北京老包鞋从北屋门口迎过来,沿着红砖小路,磨磨蹭蹭,歪歪斜斜,深深浅浅,嘎嘎哒哒。老人不知是谁,但凭模样也能猜出是个干部。

您老哥叫王天亮吧?是哩是哩,您您您屋里进吧。

王天亮头箍着一条鲜亮的三道蓝白毛巾,虽非逢年过节,却也一身崭新的灰上衣、蓝裤子。苍白的脸上长满了皱纹,脖颈黑黑的,带泥边的衬衣领子不小心从新衣服内探出脑袋,鼻子尖挂着一滴清鼻涕,怕见人似的,一直不敢掉下来。王天亮局促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瞅着这位领导模样的人发愣,他纳闷儿为何扶贫干部没陪着来呢?

中年人不等说请,径直走进北屋。北屋三间,西头那间一扇门隔开,东头两间连在一起。土炕前盘着煤炉子,炉子南边一张小旧桌子,桌上摆放几口水杯和一只暖壶,还有几个药瓶子。咬了几口的紫薯也凑在一起合影,或许在等待某个画家画静物。桌边一口水缸,缸上从墙里探出水龙头,旁边几块砖摞起来,充当脸盆架,盆是旧的。炕上铺盖七扭八歪,习惯了自在的生活。炕后头两只豁齿留牙的纸箱子,倒有些原生态的味道。迎门处十分光彩,正中间贴着一张毛主席标准像,年头长了,泛着黄,两边分别写着对联“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横联是“共产党好”。西边是十九大政治局常委们集体亮相,其中习近平总书记举着右手招手示意,满面春风,是接见十九大代表的镜头,和蔼的样子很是亲民,左右各写着:毛主席率领我们站立起来,习主席带领我们富强起来,横联写着“走进新时代”。东边是一幅上了年月的四人黑白合影,老式镜框倒是让人眼熟,合影中一人是王天亮。合影下的小凳子都有个性,长得都不一样。西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扶贫明白纸,有健康扶贫政策、教育扶贫政策、就业扶持政策、农村危房改造政策、产业扶贫政策、兜底保障政策等,还有贫困家庭签约医生的照片、姓名、手机号码由卫健局统一制作上墙。工作队帮扶责任人的牌子由帮扶单位制作贴在墙上最为显眼。因为不同部门使用不同颜色的纸张,所以将墙面打扮得五彩斑斓。掀开布帘,进到里间,地上杂乱摆放着白菜、萝卜和几桶食用油,以及一筐子馒头,一只写着“窝头蜜薯,功胜人参”的包装箱子。中年人并没有去掀开锅盖,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沉思。

回过身来,想再端详一次合影照的时候,牛队不赶巧地闯了进来。

领导您好,领导您好,我是工作队的,我姓牛。牛队说着便伸出手来,想要握一握不知何方神圣的大人物。可大人物背对着他,并没有转身的意思。牛队缩回手,仿佛有一股尴尬的弹力将他们弹开了。于是凑身向前,给大人物介绍起照片中的人来。

领导,这位是一位离休干部,听说八六年回来过,给留下了几千元钱,修缮了他家的房子。去年经鉴定成为危房,我们又争取了3万元危房改造资金,新盖成这样了。

哦,这很好。大人物点点头。牛队见大人物略露和悦之色,便炒豆子一样叭叭不停地叨叨起来。这位王天亮大伯,今年74岁,单身汉,身体有病,是五保户。他的父亲是1948年11月去淮海战役推着独轮车支前时被国民党飞机炸死的。当时,全村去支前的有30人,全县最多。他的母亲1943年得了霍乱,留下腿病,差一点死掉,后来救治过一位首长,1945年添了个儿子,母子相依为命,直到1990年才病逝。我们去年在他们坟头上立了一块 ‘支前模范’的石碑,就在西地里。中年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揉了揉眼角。

领导,他现在的年收入是7954元。具体是,2亩地流转到农业公司年租金收入800多元;综合补贴228元;入股6000元给农业公司,年分红600元,养羊收入926元;五保户一年补助5400元,医保一年180元免交,他患有尿毒症,一年总费用4万多元,经农合报销,自费仅3000多元……能够把这一串数字背得滚瓜烂熟,不由让中年人对牛队刮目相看,但他依旧不露声色,还是来时一样面沉如水。

领导看看扶贫包的档案吧?我们也可以去看看其他六家贫困户。牛队并不想让大人物在这里待太久,他不想让两年的辛苦付之东流,他知道,有些领导,专在鸡蛋里挑骨头。不用啦。中年人并不想离开这里,牛队的心不由悬了起来,额上起了细细的汗珠。

王天亮站在屋里垂着双手始终没有多说话,只是配合地点点头,偶尔插嘴,是,是,是的。

一阵嘈杂的脚步解救了牛队的窘迫,村支书兼主任前脚进来,马镇长后脚进来。领导,大冷的天辛苦了。马镇长是个会客套的人,也是个见机行事的人。中年人回复说你们也辛苦了,但依然没有表情,甚至都没笑一下。

突如其来地,中年人冒出一句,老乡,你的旧衣服呢?本来就不大热烈的空气瞬间被冻了起来,没人明白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马镇长张大嘴,定格成一个O型。王天亮眨眨眼,那滴犹豫不决的清鼻涕终于忍不住,一下滑了下去。

换了新衣服是好事,您那旧衣服呢?中年人继续不紧不慢地问,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马镇长白了一眼牛队,也问,旧衣服呢?牛队用目光哀求王天亮,大爷,旧衣服呢?放哪儿啦?王天亮又在中年人脸上扫了一遍,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他当然知道旧衣服在哪儿,但不敢拿出来,因为牛队说,这几天,天天要穿着新衣服,没有命令不准脱掉。于是,他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中年人明白了什么,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别人说,一定扔掉了吧!谁也想不到,这话像蜂针一样蜇痛了王天亮的心,他想,咋的?这意思是说我喜新厌旧,奢侈浪费啦?我日子过得穷,但也不是那种检了便宜就忘本的人。他顾不得各个领导惊异的眼光,一下子就爬上炕,把藏在破纸箱子里的旧衣裳,一件件抖搂出来。

马镇长和牛队正紧张地不敢喘气,不知道下一幕将发生什么。院子里“咔咔咔”的皮鞋声像是急行军,一阵明明暗暗的黑影鱼贯而入。县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市督查组领导、市领导等不速之客迅速将中年人围在中间,屋子似乎扁了下去。

龙组长,不好意思,我们以为您也乘坐中巴,对不起,对不起,怠慢了。

我本来也是要乘坐中巴的,因为抽签抽到你们县,临时我就决定来看一看恩人,才脱队的,这是私事,不怪你们。你们也不用陪同,都去忙吧。

龙组长?!恩人?!这两个词将一个显耀的人物和一个贫困户陡然联系在一起,就算脑瓜子转得再快的人,此刻也反应不过来。龙组长名叫龙壮飞,他父亲抗日的时候在这一带作战。1943年9月,不幸负伤,留在窝头村王天亮家养伤。那一年“又是旱,又是淹,蚂蚱滚成虫子蛋,霍乱流行小半年”。虽说日子比往年要艰苦得多,但王天亮的父母靠槐叶、槐连豆、槐米救了乡亲,救了龙壮飞的父亲。80年代,父亲领着龙壮飞来过一趟,合影中的那个小孩子就是他。

龙组长慢慢拿起王天亮脏呼呼油腻腻的旧毛巾,已然看不出原来是什么底色,两头都磨破了。县主要领导不明白啥事,用眼光击了几下马镇长的脸,马镇长的脸抽搐了一下。

小牛呀,你说,他穿着全新的衣服好呢,还是穿着干干净净的旧衣服好呢?

领导,我说都好、都好。屋子里传来一片低低的笑声,牛队又连忙解释道,领导,这旧衣服还没来得及洗呢。

狗剩老哥呀,你坐炕沿上吧,我是龙脉川的儿子。龙组长拉着王天亮的手坐到炕沿上,眼里含着笑。王天亮的乳名叫狗剩,知道的已经不多了,村里人大多喊他王磨叽的绰号,因为他干什么事都慢条斯理,不急不火,就是“牛犊子掉井里”也不急的那种,落了个磨叽的绰号。王大娘生过两个孩子夭折,生下王天亮时天刚刚亮,按照本地风俗,起个不好的小名好养活,就叫“狗剩”了,狗都不吃他,就成人了,大名就叫了天亮。没成想这孩子会走路后左腿有点瘸,说话晚又有点结巴,一拖二来就没有娶上媳妇。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倒让王天亮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愣是嗫嚅着,什么也没说出来。双脚搭在炉台上,王天亮只觉得,一股热腾腾的气体,从脚心一直冲到脑门,又打开了全身所有的汗毛孔,让五脏六腑都变得舒舒服服的。

龙组长见王天亮只是傻呵呵地笑,不由也笑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抄起脸盆放在炉台上,再端起暖壶,稳稳地倒出热水来,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就近搬来一把小板凳,撸起了袖子,开始拽王天亮的脚。

王天亮怎么也不肯就范,但龙组长还是把他的脚拖了过来,一下子就脱掉了那双崭新的北京老包棉鞋,积攒的脚丫子的臭气顺着炉膛里的热气被蒸上来,薰得足以使人倒退。龙组长没有嫌弃这双黑脚,自然而然地把袜子捋了下来,随之,皴皮就在脚下下了一阵小雪。

这袜子破得实在不成样子,前面露着三个脚趾,后面露着脚后跟。王天亮的大拇指厚厚的指甲翘起来又弯下去,像老树皮一样厚厚的。其余的指甲也都卷曲着,生出各种怪样子。

各级领导也赶紧搬来小凳子坐在旁边,有的拿来剪刀,有的挽起袖子,谁知龙组长并不要他们帮忙,亲自给王天亮洗了起来。王天亮从来没有被这样摆弄过,起先很害羞,后来慢慢适应了,任龙组长揉搓着。

不经意间,他和龙组长目光相遇,用眼神笑了笑。忽然间,王天亮觉得整幢房子都变成透明的,阳光四溅,像水一样漫溢……(刊发《邯郸文学》2019年第6期)


作者简介:牛兰学,笔名陶之垚垚,散文作家、社科专家、文化学者。现任河北省邯郸市作协副主席、馆陶县人大常委会党组副书记、副主任兼《陶山》杂志主编、河北省文研会散文艺委会副主任、邯郸学院客座教授。参加鲁迅文学院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1986年3月开始发表作品,曾在《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散文风》《河北文学》《山东文学》《秋水诗刊》(台湾)、《现代文学》(香港)和加拿大《新加园》、印尼《印华日报》、新加坡、美国、澳大利亚等媒体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青春在线》《母亲的纺车》《听花开的声音》《运河纪事》等数部,主编散文集《陶山故事》《美丽乡村之歌》《艾香远兮》《陶山·故事》等,荣获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首届林非散文奖、首届“古贝春杯”全国暨海外华人小小说大奖赛优秀奖、河北散文30年金星创作奖、全国不忘初心征文一等奖、河北省“美丽乡村”诗歌大赛三等奖等数十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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