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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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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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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记书:选贼

那年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低指标瓜菜代,怎么也填不饱饥饿到了极点的肚子。我家属于人多劳少户,日子尤其难过。5个孩子像房梁上刚刚孵出的一窝小燕子,叽叽叫着,等待着我这只“公燕子”去给弄食吃。无奈,我就多长了一只手,去公家地里偷。所以,哪块地种的啥庄稼,我都了如指掌。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偷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有失手的时候。一旦被看青的逮住,就少不了游街,住学习班。一来二去,我的脸皮也练厚了,游街时,脖子上挂着偷来的庄稼,敲着洗脸盆招徕大家。为了检讨自己,教育群众,我还编了个顺口溜:“都来瞧,都来看,我是一个大坏蛋。坏的像只大老鼠,又偷米来又偷面,弄的队长没法办。从今后,要改正,再偷就去住法院。”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笑声,成了饥饿年代,人们一道精神快餐。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我游街,说还怪想哩!游完街,就去公社住一个礼拜学习班。所谓学习班,就是住在公社特设的小黑屋里,每天让抓治安的干部训一顿,然后就是念毛主席语录,自我反省。说是反省,实际在悄悄等待吃饭。每顿饭,等公社干部吃罢,做饭的伙夫给送点真粮食的残羹剩饭。一来二去,就给伙夫混熟了。伙夫心眼软,同情我,每次都多给半个窝头,或半碗稀粥。有一年过中秋节,我正赶上住学习班,伙夫给我送来一碗大锅菜,上面还漂着两片肉,另带一个窝头,一个白馒头。当时激动得我泪流满面,心里说,要是这两片肉和白馒头能吃到孩子嘴里该多好呀!

其实,那年月挨饿不是一家两家,家家都是这样。所以,几乎家家都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没像有我偷得勤罢了。除了我,也有不小心失手的,自然也和我一样待遇。有的心眼宽,游完街、住罢学习班后,一摸拉脸,照样做人。有的就不行了,有个外号“面南瓜”老实疙瘩,偷盗被逮住了,游完街、住罢学习班,一回到家就喝了敌敌畏寻短见,幸亏被老婆发觉的早,找来赤脚医生,及时灌了肠胃才捡回一条命。

地里庄稼被偷,几乎成了很平常的事儿。抓住贼好办,一旦抓不住,队长就犯难了。上面追的紧,让定期破案,破不了就让队长住学习班。队长就挖苦心思想出了个办法——选贼。那一年秋,村南地里的玉米刚长到6成熟,就有二分地被偷了。看青后半夜睡“死”了,没逮住贼。队长就把每家社员代表叫到牲口棚(兼生产队部),开始了投票选举。谁得票最多就算贼。此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选谁好。我想选光棍老山的,因为我看他饿得三股筋挑着个头,怪可怜的,选他是想让他到公社吃几天饱饭。当我把他的大名写到队长发给的纸烟盒撕成的小纸片上时,被发小兴的发现了,他立马制止我,说不妥,老山的是个耿直人,饿死也不会作贼的。你选他就是对他人格的最大侮辱。我就把这个纸片撕掉了,又向队长要了一片。这回写谁呢?写张三?不行;写里四?也不妥。我为难了!一抬头,大家也都在互相观望,犹豫不决,而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似乎只有我当选才合适。我心一横,这黑锅我背定了。我立马在纸片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展示给大家看。果然不少人就写上了我的名字。有的人问我,说实话,这次到底是不是你?我说,一把黄泥抹到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

果然,我高票当选了。游完街,住学习班,公社治安干部一见我,说:又是你?老“运动员”啦!这次不好好反省,看我把你送到局子里。

万没想到,刚过了三天,公社治安干部就把我叫到到他办公室,客气的又是让座,又是倒水。然后笑着说:“这回屈你啦!滚蛋吧!”原来真正的贼抓到了,是邻村一个贼再偷时被逮住了,他把前面的案子也交待了。

操,真没劲!还有四天饱饭算吃不上啦。(原载中国最佳地方文学名刊《陶山》2020年第4期黑龙号·总第32期) 

作者简介:张记书,中国作协会员、世界华文作家交流协会副秘书长、《邯郸文化》主编、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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