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苹果

自“大国.小村”纪录电影央台播出后，我村出了名：满山脆甜的“源红”苹果自助采摘，石头房子石板路，深山原生态风味，吸引了大量游客到来。

电影里出现的人，如唱山歌的张小妹，拉二胡的杜大爷等，都成了名人，采摘旅游的人找他们拉呱，合影，他们家的苹果采摘园比谁家都卖得好。

其实，我村还有一个人，那才叫牛气，比电影里人都牛，外地人都不知道，本村的人说起来还得咬耳朵，因为，这人，不喜出名，还不让说道……

一说，你们说不定认得，电视里有时候会出现，大名叫杜自忠，常常出资助学，对，不高，八字眉那个，原来，我们都喊他赖汉。

嗨，好奇是吧，我给讲讲赖汉故事吧。

赖汉，我家乡“赖汉”是穷，丑，邋遢，不体面的意思。

他家庭寒碜，人也寒碜，穿着破烂，矮，黑，八字眉，颧骨高下巴短，秫秸糜子开缝眼……赖汉小时候算命，瞎眼刘说他天生穷赖命，也别怪村里人大人小孩喊他赖汉，理直气壮的，真名都快忘了。

年轻人都喜外出打工挣钱，赖汉娘有病，需要他，不能外出，只能想办法挣钱，想来想去还得种地，村里老果园荒芜着，赖汉和村长说想承包果园。

村长是本家三爷，好心劝：自忠啊，干点别的吧，果园收不收不说，就算结果子，也不好卖呢，原来承包的刘大眼，天天推着小车赶集卖，果子都折腾烂了，卖不了几个钱，你娘病秧子，你穷不起……

赖汉叔说，我想试试，三爷再劝，赖汉又说，我想试试……

三爷头一扭，犟，活该赖相，瞎眼刘算命还真准……

赖汉很孝顺，细心伺候娘，娘花了不少钱，还是去了。

赖汉干脆住到果园里，白天干活，晚上点灯看果树管理技术，怎么修剪，怎么嫁接新品种，施肥，浇水，装袋，防虫防斑……

捯饬果园，费力气也费钱。赖汉更瘦，更黑，谁见谁躲，都怕他开口借钱。三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光棍一条。

村里的代课老师春香，原来赖汉的同桌。有次，春香到村里水库边洗衣裳，不知怎么就滑倒在水库里了，不会水，扑腾几下就下沉，赖汉去挑水浇果树，奔过去拖上来，连掐带吹，救春香一命。春香本来就了解赖汉，除了黑瘦，穷点，没啥不好，孝敬还有情有义，这下成了救命恩人，就有想嫁给赖汉的意思。可春香的娘咋呼上了：这闺女瞎眼了——镇子上玻璃纤维厂扩建，新来好多小伙，拿工资，还不用种地。春香模样俊，又代课老师，香饽饽，有的是青年工人要她挑呢，她看上这么个天生穷赖鬼！

最后，春香娘提药瓶子威胁——春香脾气拧，或许本来没有一定要嫁的意思，经娘这么一咋呼，还真谁提亲也不看，和娘拧上了。

不知啥时候，赖汉的果园完全变了样，树还是那树，苹果却不是原来的苹果，又红又脆，又大又多，后来知道赖汉引进嫁接的苹果叫“源红”。苹果好吃，产量也多，可是山路弯弯，大车进不来，如果卖苹果，那只好用三轮车，一车一车拉出山去，山路凹凸不平，颠簸折腾一番，苹果还是不成样子了，大商贩没人愿意买赖汉的苹果。赖汉还是穷。苹果简直要把赖汉愁哭了。

十八大召开后，随着几个扶贫党员领导进村，修路，农业指导，联系外商，给我村带来了新希望，更是把赖汉直接乐坏了。

苹果再成熟的时候，大卡车轰隆隆开进村子，拉走我们的苹果卖到全国各地，赖汉叔的苹果又大又甜，卡车拉走好几车，有人给他算了一笔账，好几万呐！赖汉发了！

赖汉叔确实有钱了，有人劝赖汉叔赶紧张罗个媳妇，年龄可不小了。

媳妇还没张罗着，赖汉钱就让人骗没了——

镇上玻璃纤维厂，近年向工人多次集资。

工人都是附近村民，本不富裕，入厂交过一笔不菲的入厂费。连续两次的强制性定额集资，让工人们苦不堪言。有的开始后悔进厂当工人了。有个本家的兄急着用钱，知道赖汉有了钱，就把自己集资单转给了赖汉。本村的其他几个工人也以爹娘有病，孩子上学等种种借口转给赖汉，赖汉困难时受过村民恩惠，当然记得缺钱难处，红着脸一一答应。大把钱变成了一摞不知干啥用的集资单。

转年，苹果卖得更好，刚卖完，又这样，没了！赖汉肩上还补着补丁。

村长三爷气得咬牙，唉，穷赖相呐，命里注定，唉！挣一百大万也不是自己的。得信命。

如果一直承包下去，赖汉大概不会这么穷。那年果树刚刚开花，村里有人跳出来：赖汉承包的村里公共果园能卖这么多钱，不能让赖汉一人霸占。

最后结果是果园被瓜分。

赖汉从果园抱着破烂家什回家，一步一回头，身后满山苹果吐芳正艳。

赖汉一直做着穷赖汉，瞎眼刘算卦村里人都信，都称刘半仙了。

我工作在外，很少再回家乡，多年没有赖汉的消息。

偶然看电视上助学捐资先进个人表彰，主持人念到名字“杜自忠”，我起身仔细看电视上的杜自忠，没错，矮，八字眉，就是比原来白胖了些，穿着西装，一副害羞的表情……

电话给老村长确认，老村长爱说话，一说就停不下来：没错，就是赖汉。镇上玻璃纤维厂记得不？总厂上市了，赖汉当年好心收购的那些集资，都变成了原始股啦，赖汉现在是大股东，资产据说上千万呐！现在盖了大冷库，专门储藏购销，全国各地都晓得咱“源红”苹果了。

赖汉人真行，富了不忘本，咱村现在家家户户栽种“源红”苹果，都是赖汉带，手把手教；赖汉教大家种植苹果，扶贫党员干部成立了农业合作组，帮我们联系卖，联系乡村采摘旅游，我们村这回可彻底甩掉贫困帽子了，年轻人去城里打工的少了，都在家忙着旅游接待，网上购销呢，得空你也多回村看看……你赖汉叔他最讨厌人家采访他，可能是觉得自己长得难看吧，大可不必哈，马云不也不好看不是……

哟呵——

赖汉结婚了没？

结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和谁？

三爷调皮地说，你猜猜……

（原载全国联盟理事单位、全国地方知名期刊——《陶山》2021年6月第2期3期合刊·南湖号·总第34期35期[建党百年征文选登].《陶山》2021年5月荣获全国文学报刊联盟文学内刊委员会理事单位并获颁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