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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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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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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我的婆婆叫喜凤》

  我的婆婆叫喜凤

作者:常洪霜

婆婆户口本上的名字叫希风,这绝对是当年上户口的人文化水平不行随手一挥不负责任的产物。经过我的认真分析,她的真名应该是喜凤,喜庆的凤凰,多么的吉祥如意。我个人认为,婆婆虽然没有成为人中龙凤,但她这辈子绝对是大公鸡一般耻高气昂般的存在着。

婆婆出生于1958年,属于三年饥荒都没饿死的小强。她是家中的长女兼独女,下面有四个兄弟。据她自己描述,她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手中握着上可以教训爹娘下可以随便揍四个弟弟的大权。婆婆没有上过学,因为要在家里看弟弟。婆婆说她娘是一个很怂的人,啥都不会,干起事情磨磨蹭蹭,所以小小年纪的她就开始独当一面。她最自豪的是9岁学会了做鞋子和做衣服,从那以后家里四个兄弟的鞋子衣服都是她来做。婆婆的二弟也就是我们的二舅,当年挨揍最多,即使现在当了爷爷对婆婆依然怀有敬畏。婆婆每每提起他二弟,都会嗤之以鼻:“他外号叫二蓑衣。知道啥是蓑衣不?多好的衣服让他穿一天,到家都会变成一条一条的,跟蓑衣一样。”

在娶亲上,婆婆他爹对于这个宝贝闺女也是各种挑来挑去,一眨眼婆婆二十好几,眼瞅着要剩在家中。最后,婆婆嫁到五里外的老张家。老张家那个穷啊,穷到啥份上呢?婆婆挂在嘴边的话是:俺结婚的时候炕上连一圈彩纸都没舍得贴,你公公拿着红油漆描了手指头粗细的一圈。炕上一共两床被子,其中一床还是借的。对于这门亲事,婆婆爹给的理由是:他家爹死的早,那个60多岁的娘可老实了。你嫁到他们家,绝对不受气。

婆婆于是嫁了。嫁过来之后何止不受气,在我看来简直是作威作福。至今我家仍保留着任何事情婆婆都要指挥的习俗,大到过年的时候摆几碗贡品,摆哪些水果,小到家里什么时候浇地,什么时候打农药,今年农药用什么……一切一切,公公都要向婆婆请示。前几日,麦苗返青需要撒化肥,公公没有请示骑着三轮拉了六袋复合肥。被婆婆知道后一顿臭骂,走到半路又扭头回去换成六袋尿素。

再然后,婆婆的儿子长大了,于是我又以媳妇的身份进入到老张家。从此开启了我和婆婆刀光剑影、天天勺子碰锅的日子。

说起婆婆,忽然想起来她的拖鞋。晚上拖地拖到婆婆的屋子,我轻轻一碰,发现一双嫩绿色的拖鞋大咧咧躺在桌子下面。这双拖鞋,是我去年买的。本来是买给我自己,不过因为婆婆的到来随手送给了她。如今,这双拖鞋已经滚满了灰尘,厚厚的黏上了一层。就这么不夸张的说,没有个一年半载去地里干活的经历,都形成不了一层这么厚的包浆。这如果搁农村我还是比较好理解的,可是我家住楼上,关键还是五楼。这么厚的泥土哪里来的?洗澡的时候不要穿拖鞋么?拍照发给她儿子,老张说:“土潮懂不懂?没土哪里来的潮。”这么一听,貌似很有道理。

婆婆在我眼里很邋遢。但是,在她自己心中,她还是非常爱干净的老太太。比如她每晚上都要洗澡,无论天气多冷。婆婆有单独的卫生间,不跟我们伙用,所以我们的生活用品都是分开的。这天,我偶尔来到她的专属VIP,被她像死耗子一般的毛巾震惊了。浴巾也已经沦成地垫,铺在卫生间门口的进门处。夸张的是,婆婆的毛巾竟然有四条,而且每一条都已经分不清本来面目。但是最显著的标志是每块上面都沾染着着黑了吧唧的一团,散发着岁月的味道。趁她不注意,我把她的毛巾全部丢掉,换了新毛巾和浴巾。回老家的时候,我提起这事,小姑子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公公毛巾说:“有比这更脏?”哇!公公竟然也有四条毛巾,四条毛巾脏得都可以媲美婆婆的拖鞋。

婆婆的邋遢还表现在各个方面。有一段时间,我离家大概半个月,孩子全权交给婆婆照顾。等我回来的时候,孩子脖子上耳朵后面都是泥,唯一两个脸蛋子上面散发着黑哟哟的光亮,证明着营养的不算缺乏。婆婆养孩子的评判标准是:活着没?活的多结实。她很少拖地,即使家里脏得让人看不下去。孩子吃的零食丢在地上,她宁愿用脚踩来踩去,踢得满屋子都是也不会动手打扫。她洗的碗,这顿还能看到上一顿的影子;盘子更不用说,一个个都是黏糊糊的。她能把灶台摆得满满当当,所有的锅碗瓢盆连同菜刀案板,或是排排队或是叠罗汉,带着滴滴答答的水,展览一般堆满厨房。

婆婆还很懒,懒到经常不做饭。这一点说起来婆婆可能觉得很是冤屈,因为在婆婆眼里,做饭就是开火熬粥。也就是说,即使大中午,婆婆也会熬上一锅玉米糊糊。这个时候,如果我正好饭点回来,婆婆一脸自豪地招呼我们吃饭,并且邀功一般表示已经把饭做好。端上来的饭永远只有一碗粥,要么小米粥要么玉米糊糊。对于为什么不炒菜,婆婆的解释是那么理直气壮:我不知道你们吃啥,所以就没有炒。平日里,只要我工作忙起来不做饭,等待我的永远是一碗粥和咸菜。即使婆婆哪天心血来潮炒个菜,也是一整一大锅,最少吃三顿的节奏。步骤我不用看都知道:起锅烧油,倒菜,加水,把所有能找到的调料倒进去,闷上锅盖,关火。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又懒又邋遢的婆婆,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婆,竟然学会了玩手机,而且还探索出了各种功能。我知道她每天晚上玩手机是因为她说的一句话:我眼疼,是不是岁数大要长白内障了?还指望婆婆带孩子,可不能得什么病啊!吓得我带她到医院一顿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晚上少玩手机,早点睡。于是,婆婆玩手机的事开始进入了大众视野。她刷视频也就刷了,可恶的是大数据推的视频全都是儿媳妇不孝顺,闺女霸占娘家财产一类的。婆婆经常一边看一边跟我交流心得体会,面对声音和影像的双重证词,搞得我都不知道如何反驳。婆婆自己不仅还玩手机,竟然还通过视频远程操纵她的老闺蜜们如何视频聊天:“你按一下带录像机的键,把视频打开”“右上角有个照相机,看到没?把摄像头翻过来”……每天晚饭后,基本上成了婆婆的炫耀幸福生活的时间。跟我的四个大小姑姐炫耀、跟她的闺蜜和兄弟炫耀:你嫂子今天给我买了啥啥啥,我们今天中午吃的啥啥啥……虽然婆婆身陷楼宇,丝毫阻挡不了她坐在村中石碾子上拉门的兴致。在这里,我不禁要感慨科技的进步,感谢现代技术的加持。让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婆,同样感受到身边一群人的快乐。

最近婆婆又关心起了时政。从俄乌战争到飞机5375,每天早上婆婆都充当小喇叭,把各种最近新闻在餐桌上给我们讲述一遍。而且,还会加入自己的猜测:你说飞机是不是美国打下来的,新冠病毒我猜是美国故意投放的病毒……婆婆动用她聪明的大脑和无限发挥的想象力,每次都能把各种时事政治和美帝国主义扯在一起。有段时间我一直想写一篇《美帝国主义遇到中国老太太》,想想这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你以为婆婆的本领仅此而已么?错!婆婆讲述的时候都会加上自己的观点:人呐,想开点吧!说不定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还是乐观活着,该吃吃该喝喝,可不能亏待自己……

婆婆一生生育了五个子女,四女一男,唯一的儿子是我的老公。婆婆不勤快,公公也是个懒人,除了我老公上了大学,其他几个闺女都是初中毕业。婆婆平日里把自己的老一套观点一本正经灌输给她的儿女们,虽然在我听起来都是悖论,但是她的每个儿女都听,并且也是遵照婆婆的指示。婆婆素来提倡多子多福,在她眼里,两个孩子都太孤单,没有儿子更是万万不行的。每次和她争辩,她总是拿“这是正理儿”压我一头。在婆婆的言传身教下,外甥5个,外甥女也有4个。我家也不甘示弱,2个儿子不算,还有一个X即将出生。她每次对儿子的偏爱都挂在脸上,甚至我都看不下去的时候,她的闺女却习以为常,还会替她娘辩解一句:“那是捏小儿呗!”。她的孙子和外甥争抢一个东西,婆婆总是出手偏袒自己的孙子。如果在奶奶的帮助下她的孙子还是抢不过外甥,婆婆就会嚷嚷道:XX,你赶紧出来去买两件一模一样的去。外甥比他孙子大,她就会说:你家那么大,谁抢得过;比他孙子小,她更加理直气壮:你家吃的那么胖,谁抢得过?

在婆婆的带领下,兄弟姐妹五人异常的团结,平日里回娘家都是呼朋唤友的一大堆。公公曾经下令:一天只能来一个,不准扎堆。说归说,不扎堆是不可能。每次过年的时候,也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大人小孩三十口,屋子里压根坐不下,大冬天一个个全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吃饭更是夸张,需要支灶台烧大锅:婆婆拎着一桶水直接倒进锅里,然后把她能想到的食材全都丢进去。西红柿搞里头,大白菜撕吧撕吧搞里头,木耳火腿金针菇……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婆婆一股脑地全丢到锅里。有人负责搬柴火,有人负责拉风箱,简简单单一碗大锅菜,基本上得用一晌时间。中午吃饭的时候,有头有脸的可以捞个凳子坐到屋里,大部分人都是端着碗随便找地方坐。至于炒菜,那是给亲戚吃的,给那些拎着两箱子东西磕头的人准备的,我们只有喝汤的份儿。今年过年,我发现这个大锅菜非常好吃,忍不住想再来一碗。负责盛菜的二姐说:“来,我扎个猛子到锅里给你捞碗稠的。”你以为喝剩下汤就会倒掉,错!天都黑了,一个个还不回家,大姑姐拎来五斤干面条煮到了汤里面,一边捞面条一边招呼孩子:赶紧吃啊!今天晚上回家没饭。一顿稀里哗啦,锅里连半碗面汤都不带剩。

婆婆很抠门,她的口头禅是: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然后,婆婆开始拨拉她的小算盘。平日里只要是她买的苹果,我们吃上一个她都会很心疼。但是,苹果烂掉就会另当别论,她会热情招呼我们赶紧吃。所以,她的苹果都是烂的,如果没烂,就会一直放着,一直到放烂为止。

婆婆是一个很精明的老太太,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她都是坐在街口破沙发上打探村里的各种消息,并且回家后第一时间和我们分享。她分享的时候,还会加上自己的观点,或是对或是错。因此,我认为婆婆是最精明的。因为精明并不是你做的事有多精明,而是你能看透一些别人看不透的事,想清楚别人想不清的事。某日,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某媳妇怀三胞胎结果六个多月早产,仨儿子,老大老二没活成,老三送到了保温箱。婆婆一早上把凉水和米一股脑倒到锅里,然后去街上打探消息。一个小时后她回来了,才发现忘记开火。公公笑着说:“正好!你继续街上打探,把没听完的半截听完去。”难怪婆婆如此任性,合计是一直都有人惯着。

对于婆婆,我一直保持着欣赏且不苟同的态度。如果有人跟我抱怨婆婆各种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安慰道:现在一个保姆一个月最少3000块钱,虐不虐待孩子还不知道。一套雅诗兰黛也是3000块,抹在自己脸上它不香?我们一个月给婆婆花1000块钱买东西,她都能乐呵得找不到北。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即使婆婆不给你带孩子,她老了之后还得给她养老。那个时候,更冤!婆婆还是巴结着点,因为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投资。

我的婆婆,生活中所有的苦难都是一次次涅槃,在欢笑怒骂中她已经最终成为了一只让我们敬仰的凤凰。

作者简介:常洪霜,女,1988年生,祖籍邯郸馆陶。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乡镇公务员,一直从事公文写作工作,有散文、小说、评论发表。

(原发中国最佳地方文学名刊、全国联盟理事单位-《陶山》2022年第2期· 天宫号·[总第38期]总编辑牛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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