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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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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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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光(外一篇)

儿时的光(外一篇)

作者:白清长

61岁那年,因与六一沾边,心血来潮想过个儿童节,不知怎么的错过了。正像汽车的燃油表剩下最后一格时觉得走得特别快一样,人一过六十岁,感觉时光在嗖嗖地飞。

转眼过了三年,又到儿童节,心里拱拱地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给孩子们的节日凑点趣儿。因为我们这代人童年的感觉样式已属稀有,上溯三千年,祖祖辈辈的童年几乎都一样,而再往下,变了,断了,成了绝版。不仅生存条件、自然环境、生活方式、行为习惯截然不同,就连光也不是过去的模样了。尽管在大洋彼岸200年前就有了发电机,140年前就有了电灯,但在中国,在偏僻的冀南农村,五六十年前的夜晚依然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光源:月光、星光、烛光。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现在的月亮在天上,那时的月亮在人间。夜幕降临,没有电,没有电灯,天空漆黑如墨,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皓皓如灯,清辉四射,如水、如霜、如雪,给整个农舍、树木、村庄涂上了一层均匀而柔和的银白色,大地物象,依稀可辨,酷似某种电影特效。在这银白色的光里,男担女纺,叟妪闲坐,童儿绕膝,一幅古韵生香的画面。我常想,这代人为人的淳朴,内心的宁静,处世的波澜不惊,也许是因了这月色的浸染。

没有月亮的夜,星汉灿烂。那时的夜空,幽蓝,深邃,星繁如沙,渺无边际,宛若亿万点萤火在苍穹闪烁。银河如一条巨大的飘带,横空出世,星云际会,光晕汹涌。牛郎、织女隔河相望,各安其命,记述着爱情的凄婉与永恒。启明星一星独秀,光芒耀眼,虽地位显赫,却能早出晚归,成为众星作息的引领。一颗流星划破长空,疾如飞矢,亮如闪电,拖出一条优雅而绚丽的弧线,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北斗星坐镇北天,面对争明斗暗、变幻莫测的星世界,冷眼旁观,不为所动,成为万众辨位知时的定空神星。浩瀚星空辉映下的微光里,夜行人赶路,尚可识途;孩子们捉迷藏,夜色正好。大凡专注于某一事物,盯得久了也就能悟出点什么。这代人拿得起、放得下,在职时胸怀苍生,负重前行,退职后超然物外,悲天悯人,或许与其喜欢望星空、发幽思有某种关联。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这里的“灯火”,现在的孩子们并不了然,他们知“灯”而不知“火”,不知灯与火是一回事。正像“烛光”,认为是蜡烛的光,其实烛就是火。本文的“烛光”,即煤油灯的光。那时用不起蜡烛,蜡烛是过节时才点的,居家过日子倚重的只有煤油灯。煤油灯制作很简单,一只普通的铁盖小瓶子,灌入煤油,在其盖子上打一孔,穿入拧好的棉絮,即告完成。小学同学大都有这种原创作品。雪花飞舞的夜幕下,教室的窗透出橘黄色的光,晚自习的孩子,每人面前一盏小油灯,火苗窜跳,红光弥漫,几十个孩子几十盏灯,如星辰在地,映衬出一个个纯真而稚嫩的身影。油灯的烟熏黑了鼻孔,熏赃了面庞,孩子们的心透亮而干净。这代人的勤俭习惯、求学精神和济世情怀,大概就是这煤油灯的烟熏出来的。

那时没有环境污染一说,空气极为通透,又无高层建筑,人眼的能见度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一天晚上,从村里的旧砖窑登高西望,猛然发现天际处一片红光,甚是惊异。父亲告诉我,那是建成不久的邯钢在练铁。我想去看看,父亲说远着嘞,百十里地,得走一天的路。这是我远远看到的第一缕现代化之光。

儿时的月光、星光、烛光,已被新时代工业化、城市化所衍生的各种光源所干扰、所淹没、所屏蔽,但在这代人的心里,月光如初,星光依旧,烛光常在。我曾为现在的孩子们再也见不到如此美妙的光而遗憾,后转念一想,其实是枉然。且不说生态环境在修复,将来的他们往返太空将如履平地,从外太空看星空,一定会更加清澈、明亮、璀璨。还是丰子恺先生明白: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惧未来。

城市鸡叫

鸡鸣,是乡村生活的标志性声音,是我脑海里“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深层记忆。

说来很有意思。在东西方文化中,人们对于动物乃至虚拟动物的情感认知,常常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比如龙,在东方象征着神圣、威严与祥瑞,而在西方的语境里却被解读为邪恶与凶残。再比如蝙蝠,中国人取谐音“遍福”,寓之为幸福与绵长,而西洋人却视之为恐惧与黑暗。

然而,对于鸡,东西方却都是高度的认同与崇拜。笃信宗教的西方国家,有的塑雄鸡于教堂之顶, 象征希望、光明与复活。认为公鸡还是神赐智慧的化身,圣经《旧约》里甚至有这样的话:“谁把耶和华的聪明给了雄鸡?”。

在中国,雄鸡在历史上被人们称为“报时神”“太阳鸟”“德禽”,崇敬有加,是列入十二生肖中唯一的禽类。古文献记载,我们的先祖认为鸡、雉、凤“同宗”,血统高贵,崇拜鸡等同于崇拜凤,故有“黄帝之时,以凤为鸡”之说。韩愈曾盛赞“鸡有五德”: “首戴冠者, 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前敢斗者,勇也;得 食相告者,仁也;鸣不失时者,信也”,直接尊雄鸡为君子了。

鸡是如此美好,雄鸡的啼鸣就成为中国人情感表达的载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诗经》),形容的是相爱之人相约相见的期盼与急切;“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老子),推崇的是邦国紧邻、相安无扰的古朴风尚;“雄鸡一声天下白”(李贺),比喻的是受人点拨、豁然顿悟的敞亮欣悦;“闻鸡起舞”(松洲)、“三更灯火无更鸡”(颜真卿),称颂的是练武习文者的勤奋刻苦;“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流露的是游子的孤寂与思乡的浓情;“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梅尧臣),表现的是行旅大山深处,得遇村落人烟的惊喜。

但是,无论多么美妙的声音,一旦淡出生活,久不听闻,就会渐渐相忘于涛涛市声的喧嚣里,消散于漫漫时光的风尘中。离开农村到城市生活,四十余载流云洗月,鸡鸣之声已沦为我在梦里的偶尔邂逅。

在我居住的小区与市区主干道之间,有一片应绿化而未绿化的荒坡地,附近的居民们不知什么时候实施了“小开发”,圈占耕种,各行其事,有的还在边角处搭起了鸡窝。这些,我起初并未在意。

直到有一天的凌晨,我突然被鸡叫声吵醒,又惊又喜。惊的是,在这座人口以百万计的城市核心区,居然听到了雄鸡司晨。喜的是,一种熟悉的、久违的声音,亲切如故土,令人怦然心动。惊喜之后,不免又有些扰心和无奈。上了年纪,毛病多起来,入睡易,醒来再睡难。须知,这才凌晨四点啊!

睡不着,就索性听。听着听着,不觉有些疑惑,这还是我年少时听到的鸡鸣吗?记忆中的雄鸡,中气很足,高音喷薄而出,嘹亮、酣畅,收尾低音蜿蜒跌宕,带有水音。那时,没有汽车声、机器声、电器声,入夜后的村庄万籁俱寂。黎明前,一鸡始啼,百鸡响应,前呼后继,此起彼伏,如战场号角,气势雄壮。在这大合唱的声浪里,星辰遁形,东方既白,人们陆续晨起,荷锄上工。而反观现在这城市夹缝中的雄鸡,声音单薄、干涩、短促,且居无同类,鸣无和声,显得孤独而落寞。

因鸡失眠,思绪百千。时代造就英雄,也淘汰英雄,人如此,鸡也如此。在那个没有钟表计时,农耕先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雄鸡就是时间、曙光和生命的象征,何其显赫与荣耀。而人类进入工业化、信息化时代后,鸡鸣之声自然也就失去了它原来的神韵与神圣。

不过,对于雄鸡来说,可能也无所谓。因为它也许原本就没想当什么英雄,它的叫声,不过是因光线对其体内雄性激素刺激而产生的一种生理反应而已。在农村乡下,作为有着7500年家禽史的鸡们,现在依然逍遥自在,啼声悠悠。

有许多珍藏的过往,尘封比唤醒要好,不适时宜的再现,很可能会让我们失去内心原有的那份美好。

万物有声,因时因地而发,当现则现,当隐则隐,此乃生命智慧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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