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外一篇)
作者:赵海英
村里有了白事老了人,请来的歌舞团早就把音乐声放满了村子里的旮旮旯旯。兰草锅碗还没拾掇清,锣鼓洋号咣咣地震聋了耳朵,兰草捂住了耳朵,家里埋葬老人,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败兴,花钱整恁热闹。
兰草摘下围裙,刚要关门出去看热闹,在一个被窝里滚大的闺蜜杏儿跑了进来。杏儿垂着头,脸上被挠了几道血淋淋的指甲印子。杏儿看到兰草,扑到兰草怀里,呜咽着哭出了声,姐。
兰草拍了拍杏儿,好妹子,这是咋的了,给妹夫干仗了?看你这狼狈样,耳环咋剩下一只了,长筒袜也被撕扯成一绺一绺了,更要命的是,脸被挠花了,咋出门见人呀?这个妹夫,我这就找他算账去,替你去出出这口恶气。
杏儿别过脸说,姐,不是你妹夫打的。兰草把杏儿的头发往耳根理了理,说不是妹夫,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傻妹子,你咋不报警?
杏儿脸腾地红到脖子跟,姐,不能报警,不是你妹夫打的,你妹夫没在家,我跟别的朋友逛超市,被他家的母老虎堵了个正着,话还没搭一句就开战了。
兰草松了手,杏儿,你咋能这样呢?我说你这一段忙得摸不到你的人影儿,原来你是忙着当小三呢。杏儿撅鼓了嘴,姐,你咋说话真难听,别人说我,我认了,连你也吐脏话砸我。
兰草拽杏儿一把,进屋吧,看在咱几十年交情的份上,我给你上点药,做点热乎饭吃。杏儿嘘嘘了两声,这还差不多,像个姐姐样子。杏儿两只手吊在了兰草脖子上,兰草,你就是我亲丟丟的姐。
杏儿正低着头呼哧呼哧地扒拉着面吃,兰草老公明子七摇八晃醉悠悠地晃到了屋里。兰草上前揪住了老公明子耳朵说,酒鬼,又喝迷怔了,今晚上你去客厅睡沙发去,我跟杏儿一起睡。明子冲兰草撇撇嘴,眼睛眯成了线,说闺蜜一来,把我晾到一边了。
兰草跟杏儿在床上叨咕了半宿,兰草也不知道几点眯糊着的。杏儿起了一次夜,好像老半天都没回来。兰草翻了个身子,又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杏儿摸回床又睡了个回笼觉。
兰草起床做好了早饭,明子哈着酒气朝兰草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说,骚样,晚上离了我睡不着吧?像个小猫一样在我怀里拱摸半天,我拍了你好大一会才算安生。
兰草一惊,手里的勺子咣地掉到了地上。
杏儿也不知道有啥要紧事,好像生孩子挤着头,早饭也没吃,带上口罩,捂上围巾就颠出了门。
兰草卷起沙发巾拧巴拧巴塞进了垃圾桶,明子骂兰草,败家娘们,你刚换的沙发套,一次还没出水呢,就扔掉了,你买时还左挑右拣,还说这套是你的最爱。
兰草用脚把沙发套踩了又踩,狗就是狗,原来喜欢,现在恶心,不行吗?
明子骂了一句,神经病。
挪用
还没出正月,村子里的年轻人小鸟般扑楞着翅膀飞出窝。
镇里负责民政工作的老胡,手机震铃不断。老胡挨着摁断了几个电话,顺嘴嘟囔几句,用不着上级下通知,我也知道该去各个村子里转悠,村里留下的军烈属孤寡老人也该在养老院晒太阳、下象棋、打扑克玩了。
老胡走出办公室摸了一把口袋,大手攥到一钥匙。儿子年前在学校发了奖学金,回来就给老胡换了车,老爸,骑自行车绿色环保,强身健体,你以后还是多踩踩脚蹬子吧。
司机小柴跑过来说,领导,咱今天上哪个村视察工作,我去把车开过来。老胡摆摆手,小柴,你今天忙别的事,我今天骑车去遛遛腿。
老胡搭上腿,猛蹬了几下,山地车出溜着撒着欢跑开了。到了五里屯,老胡的身上微微发了燥,老胡抓起杯架上的水杯,仰起脖子咕咚灌了两口水,露出了白灿灿的牙齿。还别说,骑车子真是个力气活。
村里的广场上三三两两有几个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人。老胡支好了车子,喊了声大爷,今天天气不赖,都晒太阳呢。
一个满脸核桃般,胳膊上缠着绷带的老头抬起眼皮说,是嘞,今天太阳好,晒得都快要眯瞪着了。老人把双手往袖管了塞了塞,又靠在了北墙上。老胡又问,怎么广场上就这几个人,你们村登记的老人最多呀。缠绷带的老人叹了口气说,俺村确实老人不少,可刚调到俺村的书记小高是个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也不知道他给能自理的老人灌了什么迷魂药,这两天一直让他们在养老院集合,听说都在干活,要不是我胳膊受了伤,我也想去凑个热闹。
老胡耳朵里塞了几句,火气嗖地蹿了上来,这个小高,简直就是胡闹,村里的老人都是在民政局登记在案的,他们大部分是军烈属,享受着国家补贴,让他们在养老院就是颐养天年的,有啥活干?
老胡的肚子里像怀了炸药包,把车子蹬得呼呼响,飞也似的来到养老院。
还没进门,院子里就传出来咯咯的欢笑声,一头小毛驴正蒙着双眼嗒嗒地转着圈,拉着嘎吱嘎吱能当祖爷爷的石磨。石磨上黄灿灿的谷壳飞舞着,即将被碾好的小米,圆滚滚的挤在石磨中间。小高带着一顶草帽,拿着笤帚撅着屁股扫着快要落到地上的米粒。一大帮老人在院子里有说有笑,老党员老耿指挥着小高,再让小毛驴转两圈就停了,磨的遍数多了,米粒就碎乎的多。烈属老魏像个孩子似的搓着手乐,小高,俺种的油麦发芽了,好几十年没种过了,听了你的话,蒙了一层塑料薄膜,出芽还挺快。
老胡亮了亮嗓门,小高,你这是弄得啥名堂,养老院咋搞成这样子?再看看你的形象,像个赶大车的农民。小高摘下草帽,嘿嘿笑了。领导,老人们嫌下棋、打扑克没意思,一直坐着不动弹,也活动不了筋骨。我就带领老人们把院子里的闲地整了整,种点有机绿色小蔬菜,下锅时掐一把,绝对新鲜无污染无公害。上岁数了,都爱喝小米粥养胃,耿叔念叨了多次,怀念他小时候石磨碾的小米,粘滑清香。老人们都说,现在都用电磨了,石磨碾米是早几辈子的事了,恐怕咱有生之年再也喝不上了。正好我农村的二舅养驴,我就让我二舅给留了一头小驴崽,丢点剩菜剩饭正好喂驴。村头的石磨都快搁成古董了,我好好洗刷了洗刷,圆圆老人们幼时喝石磨小米的梦。
老胡气消了一大半,政府每年的补贴,老人们都签字盖章领了啊,也没见谁穿戴的光光鲜鲜的,咋过完年还都穿着旧衣服呢?
老耿上前一步说,都让这小子挪用了呗。老胡又被鼓了一肚子气,你刚毕业上岗,胃口不小啊,这钱你都敢挪用?
小高摸摸脑袋说,领导,我刚毕业,没啥积蓄。老胡抬高了嗓门,你再没积蓄也不能挪用公款,你渉嫌犯法。
小高用袖口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小高说,我寻思咱庄上军烈属多,就想建成个烈士纪念馆,把烈士的遗物收集起来,以供后人瞻仰。我刚说了这个想法,老耿叔带着众人就把刚领的抚恤金捐过来了。小高话音还没落下,老耿婶乐颠颠地跑过来,鬓上插了一朵粉色冒着香气的小花朵,老头子,快去看看去,你种的迎春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