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大印
作者:有度
早年间,小镇的城中村有位名人,姓章,名大印。国人取名往往费尽心思,什么狗剩铁蛋、富贵翰林,讲究五行八卦、相术笔画,说道儿繁复得堪当非遗。这“章大印”的寓意是孩子他日长大成人,“掌大印、做大官、办大事”,寄托了大印父母对世间美好的无限向往。
世事总是难遂人愿。大印五岁时染上脑膜炎,病情凶险,虽然万幸保住了小命,可惜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落下残疾,脑子也变得迟钝,勉强能够自理。屋漏偏逢大雨,没几年大印的父亲因病亡故,家里只剩下寡母孤儿,日子越发艰难。那年月,虽有社保救助,却也有待完善。岁月催人老,大印的母亲日渐年迈,大印又没有劳动能力,家里的生计举步维艰。
生活所迫,大印干起了“拦路收费”的营生。小镇从此多了一景:只见大印穿一身皱皱巴巴、肥肥大大,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旧警服,头上扣一顶大盖帽,守在小镇十字路口,有机动车辆经过,大印就踉踉跄跄地扑上前去,拦停车辆收费一元。一时间,司机的呵斥怒骂,大印的不依不饶,围观的吃瓜群众的起哄取笑交相辉映,原本平淡的市井小镇也变得热闹非凡起来。小镇国道交汇,四省通衢,南来北往的车辆颇多。然而大印却极有原则,每车只收一元,每天只要二十,绝不强取豪夺、多拿多要。对农用“三马车”和公用的“桑塔纳”施行免征,以示对人民和权力的敬畏。每逢集市,小镇的交通极为拥堵,大印就暂停收费,不遗余力地指挥疏导,虽然言语搞笑举止浮夸,捋顺交通的疗效却颇佳。久而久之,往来的大车司机们居然都认可了大印,纷纭比“拿钱不干事儿”的那些人强多了。何况一元钱又不多,半是慈善半是酬劳,给钱的慷慨痛快,拿钱的也就踏实呔嗨。大印每天收够20元,喜滋滋屁颠颠地揣回家,交给老娘,以便购买米面柴盐度日糊口。
小镇的妇孺对大印很有些诽议,原因说起来可恨又可笑。大印娶不上媳妇儿,年岁愈长脸皮愈厚,看到衣着时髦的“小姐姐”不免直勾勾多瞟几眼,贱兮兮说几句孬话。这当然怨不得那些女郎,人家的装容是人家的自由,必须神圣不可侵犯。就像是悟空的豹纹儿、八戒的露脐儿、沙和尚的卷发一脑门儿,都不是妖魔鬼怪动心动手的理由。大印其实也没有多大胆色,就像鲁迅先生笔下哗众取宠的阿Q,挨几句骂,秒变流浪旺财,顺着墙跟儿马上溜走。众人纷纷摇头大笑道“这个大印……”
袁世凯当皇上——好景不长。小镇也要“创城”了,“摆花盆儿,插彩旗儿,十字路口站个人儿”,主城区自然没有了大印的位置。城区不行,只好转战城郊。这可苦了大印:通勤路途遥远,中间还要越过一处铁道岔口,城外大车又开得飞快,大印的“工作”越来越难干了。大印也知道拦路收费不对,无奈别无他法,不干这个他和老娘就没有活路。大印从不表达他对现实的不满,也从不抱怨命运对他的不公,每天早出晚归一瘸一拐地拖了残腿,“勤劳智慧”“奋不顾身”地截停车辆,要够20元,然后再一拐一瘸的回家,维持他和老娘的生活。
忽然一天传来消息,大印被车撞死了!不是卡车,而是火车!那天早晨,一辆“桑塔纳”恰巧在火车道口熄火抛锚。危急关头,只有大印舍身向前奋力将汽车推出了车轨,火车顺利通过,汽车无恙安然,可惜大印却当场命丧黄泉。
大印死的时候,那只本来瞎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人都说,大印一定是不放心他的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