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上(组诗)
高坚
住在桃园
初春,我在桃园,剪枝,锄草,培土 ,
用红油漆涂抹桃树的伤口,只有这一种特殊方式,
迎接关于桃树的一场美丽爱情。
我肩上搭着毛巾,不是为了打扮自己,
陶罐里的水,有时被我一饮而尽,
风一次次路过,风不会停留,春季鸟的啼鸣最为热闹。
初春,一场雪飘落桃园,透过桃园茅草屋的窗户,
看雪花虚拟桃花的另一场盛会,向着桃园的深处延伸,
我就知道了一棵又一棵桃树的前世。
一棵又一棵桃树知道了我的等待,
我知道了,一座桃园地等待,
雪融化,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就会唤醒所有桃花的梦。
我会给它们起许多许多俗世的名字,
那样它们飘落的时候,被画家素描在一张张画纸上。
我桃园的桃花盛开的时候,
一面芬芳着我的村庄,一面芬芳着爱人的村庄,
我们的初恋从桃园开始。
我们一直住在桃园,等待蜂蝶千万遍采撷过后,
秋天,我们在桃园收获累累果实。
和一朵雪花讨要春天
北风一吹,榆木栅栏边上,裸露出了车前子的枯叶,
它们离冬天一步之遥,离春天也是一步之遥。也许是因为风的缘故,
它们离一场雪还是一步之遥。
榆木栅栏圈围着的小木屋里,微弱的煤油灯火里,有一个女孩在唱歌。
听得陶醉的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歌名。
天空飘着雪花,我一直想握着一朵雪花,
献给那个唱歌的女孩,像落在榆木栅栏下的车前子的种子,
它们也在一遍一遍和落下来的雪花表白,春天很早很早就醒来了。
一朵又一朵的雪花,融化在我的掌心,
我的手冻僵了,可这隐隐的疼痛和谁说呢?
身后小木屋里的煤油灯灯光,照着我失落的背影,
和千千万万朵纷纷扬扬的雪花。
当我离开小木屋时,我只是想握住一朵雪花,和一朵雪花讨要春天。
我的
池塘是你的,我可以捡一枚石子,打一串水漂漂,
荷花是你的,我打开窗子,荷香如约而至,荷香是我的,
蛙声也是我的,失眠也是我的。
树林是你的,透过枝杈的月光是我的,林间的小路是我的,
夜风我没有挽留,夜风也是我的。
紫花地丁你叫不出名字,紫花地丁也是我的,
莹火虫没有点亮你的灯火,你的记忆是我的。
一封没有邮寄的信札,署着你的名字,也是我的,
那条流向你的河流是我的,我在源头守望,渡口的船是我的,
你不来,岸也是我的。
蛙声里的村庄
堤岸上的风醒了,它一直在摇晃车前子的梦,
蛙声里,稻苗也醒了,它站直了身子,倾听自己拔节的声音。
季节,被六月装帧的,有声有色。
夜深了,奶奶戴着铜顶针,纳着细细密密的岁月,
窗外,一条崎岖的路,伸向远方。
爷爷,一袋接一袋的,吸着老旱烟,或明或暗的烟火里,点燃的只是叹息。
蛙声里,村庄也醒了,比启明星还早。
巷口,父亲的背影,在摇转古井上的辘轳,
嘎吱,嘎吱,扁担声在咳嗽声里,更加沉重。
灶台边烧饭的母亲,轻哼着忧伤的小调,我的泪,就是清晨的一场小雨。
我怀念了,我不问地名,我手里握着的,是一个蛙声里的村庄。
一头牛和一个村庄
一个村庄,开始与逃荒的祖先有关,
一镐头,一镐头,刨出来的田地,叫镐头荒,
镐头荒丰收了,是一头牛的价值。
在一辆牛车上接回来的新娘,后来做了母亲祖母曾祖母,
镐头荒的地方从窝铺繁衍成村庄。
一头牛慢慢地,走回了村庄的记忆里,它摇着头,甩着尾,
那些蚊蝇,与一头牛保持着距离,
一头牛以自己的方式抵抗着侵略。
我扛着榆木犁杖,走在一头牛的后面,
一缕一缕的炊烟,装帧着山那边的夕阳,
炊烟里饭菜的香味,诱惑着我。
牛棚里,等待一头牛的是,新割的紫苜蓿芦苇草,
一头牛慢条斯理地反刍着,反刍着一头牛的往事。
一头牛仔细倾听着,村边池塘里吹来的风,
一阵阵蛙鸣。一头牛甜甜的睡梦里,容纳着满天的星辉,
一头牛耕耘着,一个村庄的前世和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