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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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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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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钥匙

作者:魏霞

父亲坐在院门口的阳光里,垂着头,下巴颏搁在叠加的手背上,手心握着那根手柄乌黑发亮的拐杖,脚边卧着大黑。大黑老得走路都颤巍巍的,有人来家,也懒得站起来叫唤,顶多撩撩眼皮,指望它再看家护院,没一成。

“爸,你的钥匙呢让我用用。”二嫂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停在了距离父亲两步远的地方。

父亲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也可能没睡着,只是没听见,还可能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想得入了神。不过,听见了装作没听见也有可能。自大嫂二嫂夏天里拌过嘴,父亲的耳朵就自主选择了不定时“聋”,这个秘密父亲只告诉了我一人。二嫂也是从那时起不喊父亲“爸”的,只干说话,“吃饭啦!”“出去可要锁门啊!”等一些非说不可的干巴巴的话。

“连‘爸’都不叫了,说给墙头听的?”父亲曾气愤地向我抱怨。

三伏天,大旱。大嫂家的菜地种着黄瓜,黄瓜叶子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种黄瓜离不开浇水,水跟不上,结的黄瓜没放成个儿就老了。二嫂家的菜地种了玉黍,玉黍虽比不上黄瓜那么需要水,但旱了也不行。本来那天该大嫂家先浇地,大嫂回娘家没赶回来,二嫂就直接把水渠里的水引到了自家地里。偏偏那天变压器在二嫂家的地刚浇完,就坏了。大嫂回来到地里一看,两人不知怎么就拌起了嘴。

第二天,二嫂要父亲给她和大嫂评理。父亲就说了句“自私”,算是戳着了二嫂的马蜂窝。二嫂说父亲偏向大嫂。那时父亲在大嫂家,大嫂认为二嫂找上门来寻事,是欺负人。两人话不投机又噼里啪啦拌了几句。父亲看不过眼,生气地回屋蒙着被子睡觉去了。最后,大嫂二嫂的拌嘴以“以后谁也别登谁家门”而结束。

二嫂足足喊了父亲七八声“爸”,父亲才抬起头。二嫂就把用钥匙的话又说了一遍。

父亲慢腾腾地从兜里掏出钥匙,什么都没问,递给了二嫂。二嫂接过钥匙眼向院子里瞟,发现院子里的大嫂正在看她,脸一红,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走了。

“用罢了给我。”父亲皱着眉朝二嫂的背影喊。

父亲在两个嫂子家轮流吃住有三年了,月初换家。两个哥哥常年在外打工,为了父亲进出家门方便,大嫂二嫂都给父亲配了钥匙。

也是奇了怪。二嫂丢过钥匙不久,大嫂也丢了钥匙。大嫂第一次丢钥匙,父亲轮到了二嫂家。那天,大嫂看见父亲明明在二嫂家的客厅坐着,还朝大门口的她看了一眼,可任凭她怎么大声喊“爸”,父亲都没反应。大嫂一急,就跨过院门进到了屋子里。待大嫂接过父亲的钥匙正要走时,二嫂回家了。父亲重重地咳嗽一声,斜着眼看着大嫂二嫂,还好,两人并未“开战”,只是谁也没搭理谁。

后来,两个嫂子又丢了几次钥匙,且都是父亲轮到另一家时。当慌里慌张的大嫂或二嫂找父亲用钥匙时,父亲总在屋子里坐着。两个嫂子丢了钥匙,都忘记了拌嘴时说的狠话,她们似乎有了十足的理由出入另一家,只是还是噘着嘴互不搭理。

眼看着年一天天近了,一向很少生病的父亲在二嫂家发起了高烧,二嫂拿起手机第一时间告诉了大嫂。大嫂二话没说和二嫂一起把父亲送到了医院。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着凉了,输输液就好。

“别跟他兄弟俩说了,再有十来天他们就回来,免得他们担心,咱两个轮流在医院照顾咱爸吧。”大嫂先开了口。

二嫂忙脆脆地应,“咱两个想到一块儿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眯缝着眼的父亲听了大嫂二嫂的对话,多日来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了。

父亲出院的前一天,二嫂在家去给父亲晒被褥,厚厚的棉花被叠得四四方方在衣柜里放着,父亲只盖了一条薄薄的丝绵被,再一掀褥子,叮叮当当掉出三四把钥匙,二嫂拾起来一看,什么都明白了。明白过来的二嫂差点掉下泪来。

父亲在晒太阳,脚边卧着大黑。父亲从兜里掏出钥匙,摸摸这把,摸摸那把。钥匙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发出金子般的光芒。

“爸,饭熟了,吃饭吧。”二嫂亲热地喊。

父亲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应声道:“诶!”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4年第1期丛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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