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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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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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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漫笔

哈宝泉

春看百花,夏观繁星,秋赏圆月,冬咏白雪,历来是古人四时赏心乐事所在。冬天虽然没有了春的嫣红、夏的葱郁、秋的金黄,但有皑皑白雪、银装素裹,所以古人对冬天的关注、热爱、吟唱并不比春、夏、秋三季少。翻开古籍,踏雪、看雪、赏雪、爱雪、咏雪的文章、诗篇比比皆是,目不暇接。

赞雪之美。雪本是一种自然现象,可是在诗人眼里,它不单单是一种自然现象,还是一种意境和情感的寄托,诗人往往会给予雪一种不一样的气质和生命动态,“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在岑参眼中,雪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被温暖的春风吹开的,雪花不再是无生命的冰冷,而是有了鲜活生机和温润质感。宋代杨万里的“屑云作粉如何湿, 琱玉为花乃尔轻”《观雪二首其一》,更是想象奇特,说雪花是天上白云碾成的粉,白洁、温润、滑爽;是美玉雕成的花朵,轻盈飘逸、晶莹剔透。再如,“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南朝·范云《别诗》),“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唐·高骈《对雪》),“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唐·赵嘏《喜张沨及第》),“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元·薛昂夫《蟾宫曲·雪》)等也都写出了雪的美丽。晋代“咏絮才”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以因风起舞的柳絮来形容雪,生动美妙,不仅描绘出了雪的颜色、形态,也写出了雪的轻灵和雪在微风中纷飞飘舞的动态,表现了雪的神韵,具有强烈的审美感染力。唐代诗人韩愈的《春雪》更是引人入胜:“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严冬方尽,余寒犹在,诗人以白雪比作春花,把春花寄情于白雪,赋予雪花以灵性,在诗人眼中,雪已不是严冬的化身,俨然成了冬天的使者。构思新颖、风采奇特,是一首独具匠心、別开生面的咏雪佳作,尽显了雪之美妙。

羡雪之喻。古人对雪的比喻雅称多达六十多个,彰显了古人的想象力和中华文字、词语的丰富灿烂,着实令人羡慕。如“琼花”,宋代杨万里《观雪》:“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玉蝶”,元代华幼武《春雪》:“剩喜满天飞玉蝶,不嫌幽谷阻黄莺”;“素尘”,唐代李商隐《残雪》:“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银粟”,南朝沈约《赞雪》:“独有凝雨姿,贞晥而无殉”;“六出花”,元代白朴《天净沙·冬》:“门前六出花飞,樽前万事休提”。单首古诗中用比喻最多的当数南北朝文学家庾信的《郊行值雪》,飞雪像驱驰的“玉马”(“还如驱玉马”),又像被追猎的“银獐”(“暂似猎银獐”),还像薛君(孟尝君)的“白狐裘”和唐侯(春秋战国时的唐成公)的两匹“白马”一样洁白(“薛君一孤白,唐侯两肃霜”),显示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力,为我们展示了一幅茫茫雪原的壮美图景。

东晋谢安曾于“寒雪日内集”与家族晚辈“讲论文义。”“俄而雪骤至,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侄儿谢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侄女谢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后人评判认为把雪比作“柳絮”,比比作“盐”好。其实也未必,盐同样能状雪之形、传雪之神。苏轼的《雪夜书北堂壁》一诗就是把雪比作盐的成功范例:“但觉衾绸如泼水,不知后庭已堆盐。”由于天寒地冻,庭院中堆积的雪已经凝成冰粒,用“堆盐”来比喻,不仅描绘了雪的形状,更突出了雪的色泽,可谓恰如其分。唐代李贺的《马诗》:“腊月草根甜,天街雪似盐”和白居易的《对火玩雪》:“盈尺白盐寒,满炉红玉热”也都是以盐喻雪。南朝梁简文帝萧纲的《咏雪》一诗连用两个“盐”字:“盐飞乱蝶舞,花落飘粉奁。奁粉飘落花,舞蝶乱飞盐。”这是一首咏雪诗,也是一首回文诗。从盐字开始至盐字结束。诗人以“飞盐、舞蝶、奁粉、落花”四个意向写雪的洁白之色、轻盈之态,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可谓佳妙。

叹雪之寒。著名作家二月河在他的《冬至况味》一文中有一首关于雪的“联咏诗”:“皇帝:大雪纷纷落地。大臣:这是皇家瑞气!财主:下他三年何妨?穷人:放他妈的狗屁!”乍看是调侃,细琢满道理。从古代至新中国建立前,大雪于阔人不就是等着瑞气降临的“期待日”,于穷人不就是进入严寒的“战备日”吗?他们从农历十月已经开始“备冬”了。古人的咏雪诗也不全是对雪的赞颂,也写了大雪给人们出行、生活带来的不便,如“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碾冰辙”(白居易《卖炭翁》),“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宋·刘著《鹧鸪天》),“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那见霜凝雪冻,饥了又添寒”(宋·葛长庚《水调歌头·自述》),而唐代张孜《雪诗》:“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杜甫《相和歌辞·前苦寒行二首》:“汉时长安雪一丈,牛马毛寒缩如猬”,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宋代真山民《冬雪》:“雪冻飞禽少”。四首诗中,除杜甫写雪后牛马冻得“缩如猬”外,其他三首“难相觅”“鸟飞绝”“飞禽少”都是写的鸟雀在雪后的情形,甚是凄凉。

辛弃疾在他的《沁园春》词中说:“物无美恶,过则为灾。”罗隐:“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罗隐这首诗却反弹琵琶,希望雪不要下得太大、太多,因为长安城里还有许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露宿街头的“贫者”,大雪使他们不能外出谋生,只能待在家里,缺衣少食、忍饥挨饿。这首诗表现了罗隐对下层人民疾苦的体谅、关心。而元代张鸣善的《落梅风·咏雪》,不是咏,而是责备、痛斥了:“漫天坠,扑地飞,白占许多田地。冻杀吴民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身为元代散曲家、官吏的张鸣善,能站在穷人一边,替穷人诉说,难能可贵。这可能与他“身处元末丧乱之际,深感现实的动乱与污浊”有关,“因此多有刺时之作。”

观雪与梅。梅花以它迎雪吐艳、凌寒飘香、坚韧不拔的品格,雪花以它出身寒冷、通彻透亮、冰清玉洁的特性,历来为诗人们所喜爱,踏雪寻梅、观梅赏雪成为一种雅趣,在咏雪诗中往往把二者并写,互相映衬。如简文帝萧纲《雪里觅梅花》“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宋代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二》:“梅花破玉,瑞雪飞瑶”,吕本中《踏莎行》:“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欧阳修《蝶恋花》:“腊雪初销梅蕊绽,梅雪相和,喜鹊穿花转”,张孝祥《卜算子》:“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减字木兰花》:“人间奇绝,只有梅花枝上雪”,朱淑真《山脚有梅一株,地差背阳,冬深初结蕊,做绝句寄之》:“寄语梅花且宁耐,枝头无雪不堪看”,这些诗句都是写梅和雪的佳妙之作,只有梅雪相和相依,才能相映成趣,为“人间奇绝”。

品雪与茶。古人认为,茶有八德:康、乐、甘、香、和、清、敬、美,茶在浮浮沉沉之间散发出一种清淡的幽香,极像君子之风;雪,冰清玉洁、无暇至纯,凝聚了天地灵气,代表着独善其身的节操。以柴薪烧化雪水煮茶,其味更清冽,更具穿透力,将白雪倾入釜甑,投茶入水,室外飘着雪,室内茶壶“咕咕”地冒着水汽,茶香氤氲,忘却人间事,闲谈山与水,妙哉,快哉!雪水煎茶、煮茶的故事流传久之、多之,几乎历代都有。早在唐代,陆龟蒙的《煮茶》诗中就有“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的诗句。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喜茶,对雪水茶情有独钟,在他的《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诗中,就有生动的描述:“冷吟霜毛句,闲尝雪水茶。城中展眉处,只是有元家”。

敬雪与君。毛泽东在他的诗词中多次写雪、咏雪,以独特的艺术视觉和意境,提升了诗词的境界,丰富了诗词的内容,增添了诗词的磅礴之气,给读者以宽阔的想象空间。1936年2月,毛泽东率领红军抗日先锋军到达陕西省清涧县的袁家沟。当时整个西北高原冰雪覆盖,雄伟壮丽,而冰冻了的黄河更有一番独特景象。毛泽东挥毫写下了光照千古的壮丽诗篇《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全诗熔写景、议论、抒情于一炉,意境壮美,气势恢宏,感情奔放,胸襟博大,风格豪放,突出体现了毛泽东词风的雄健、大气。作者的博大胸襟、伟大抱负与广阔雄奇的北国风光发生同构,目接“千里”“万里”,“欲与天公试比高”;视通几千年,指点江山主沉浮。最后吟出的“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千古绝唱发出了超越历史的宣言,道出了改造世界的壮志。这个绝唱思接千载、洞悉未来、傲视古今、豪情万丈。近现代诗人柳亚子赞颂此词为“千古绝唱”;近现代剧作家吴祖光评价此词“睥睨六合,气雄万古,一空倚傍,自铸新词”“风格独具,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可以说《沁园春·雪》是毛泽东诗词的巅峰之作,是一座难以企及的不朽丰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4年第2期广府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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