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琳
说起荷,无论南北各地,均应属多见。而自小生长于乡村的人,尤其半点也不稀罕。偏偏我是个例外,小时候很少见到。隐约记着村后那汪不太大的水塘生长着几株,稀稀疏疏的构不成吸引人眸子的景致。不过这里的乡民不说是荷,只说是藕,还说是可以吃的,究竟吃到嘴里是啥滋味一直以来也没有机会尝到。
稍大点,有一回跟着母亲去外祖母家走动,仲夏,热得怪,忍耐不住,就避开母亲,偷偷溜到村外,“噗通”一下跳入那方水塘洗浴,结果就遇见了满池绿色的“伞盖”。看上去挺稠密,绿叶翩然,红花耀眼,参差浮动,颇为吸引眼球。不过照旧没有人提起荷这个词,只说那不过是一个“藕坑”而已。
七十年代末在广府读高中,无数个周日徒步往返于学校与老家之间,得以多次路过广府护城河,眺望万亩湿地,可并未曾瞅见荷的姿影。那时上级号召“改苇造田”,组织各个行业的人一起参战,手握铁锹,不分寒暑,定要铲苇断根,于是千百亩荷塘也就陪着那些芦苇们倒霉,竟全被人为毁坏了,最终粮蔬不曾见到,留下的只是一片荒芜,满目凄凉。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身为学生的我,还因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改苇造田”劳动而获得奖品,乃是个精致的笔记本,内有几张插图,其中有一张名曰“西湖湖上风荷”,只见满池碧绿的荷叶似乎在翩翩起舞,艳红炫目的荷花似乎在燃烧,让人颇有身临其境之感。激发那时尚不会写诗的我,一时情动于中,不由得在上面题写了几句称不起诗的诗——自此对荷愈发牵挂于心。
八十年代在县文化馆,曾经有幸读到原籍广府的作家李光藩先生的《踩藕》民歌:“姑娘小伙来踩藕,好像跳着荷花舞。条条玉藕泥中出,心藏情话怎出口。”这就更加勾起了我对荷的梦寐与向往。
至于参加工作后,遇见荷就多的去了,但似乎均未曾生发那种近乎撼动心灵之感。
让我记住不忘的是,2012年夏永年洺州诗社举办第一届广府荷花诗会,我应邀参加,这是我生平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观瞻大场面的荷,头一回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端详、欣赏她的姿容。
记着我们一行几十人是在广府城南门外下的车,顺着通车不久的旅游专线步行往东行走。天幕碧蓝,阳光朗照,白云飘飞,薰风吹拂。路北是碧波荡漾的护城河,路南是广袤的池塘与湿地,而一开头映入眼帘的则全都是稠密的芦苇。大家兴致勃勃,聊着走着,茂密葱翠的芦苇一路陪伴着,芦苇的清芬频频袭来,沁人心脾,频频灌入耳鼓的还有不知名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为这次游览作陪的几个广府文友争相介绍说:“这是苇喳鸟,只有夏季才会出现的,机灵,轻捷,顶喜欢藏于芦苇深处,从早到晚窜飞着,鸣啭着。”那么荷呢?荷叶呢?荷花呢?许是太过心急吧,大家稍感疑惑。再走几步后,情形陡然变了。芦苇不再稠密,只是零星点缀于岸旁、水中。而大家渴慕的荷却遽然来临、涌入眼眶!起先只是不起眼的几株、一小片,其后就是连方成片的阵势,一无际涯的葱碧,扑鼻而来的清馨!啥叫一无际涯?是说她的广漠,她的浩瀚,她的辽阔。当然,芦苇依旧间或有,除去岸边的,塘里面偶然也有一簇簇点缀着,摇曳着。而荷花呢,荷叶呢,那才叫连绵,那才叫没有间断处,那才叫阵势庞大,那才叫盈溢人的双眸、震撼人的心魄!啊,荷,你终于闯进了我的眼睛、我的心河、我的梦境!有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有道是“误入藕花深处”,有道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啊,在今天,在广府,我终于目睹了你格外迷人的姿彩!我期盼你已有几十年,梦见你已有几十年,今朝终于圆了所愿、所梦,堪称是难以言说的惊喜,或者说简直就是所谓的喜不自胜了。
鹄立岸旁,纵目远眺,大家仍觉不够“解馋”,不够“过瘾”,渴望进入荷塘深处,去畅游、倾听、品味那“活起来”“动起来”的荷,她的风姿绰约,她的灵韵香魂。还好,经诗社社长现场分拨,临时把大家分成若干个小组,按小组分别乘坐一只只早已预备好了的游船朝着“藕花深处”荡去。这回领略到的可就大为不同了。只见一只只小小游船缓缓摇荡,欢声笑语在辽阔的水面回响,或坐或站或互相偎依互相牵手的女孩子惊怕、惊奇、惊讶的尖叫声间或发生,而时不时的也有受惊的鱼儿“噗呲呲”跃起,甚而就在船舷边儿蹦跳。那滚圆的、碧绿的、稠密的荷叶在微风中相互碰撞着,开心地戏耍着,艳红的、白色的、粉色的、拥挤的荷花,上下没有间隙,亲密地颔首、窃窃私语着,柔软而又挺立的荷茎上,一颗颗将熟而又未熟的莲蓬颤巍巍地倾斜着、咧着嘴憨笑着。游船的通道也是时宽时窄,有时简直勉强能让它小心翼翼地穿插过去。啊,你碧绿的荷叶之海,你烂漫的荷花丛集,你水底摇曳的云天、荡漾的笑脸,你水上自在的游船、碧空里飞翔啼鸣的鸥鹭……整个造就、渲染着热烈、热闹气氛,让人不由得想起诗情画意这个业已司空见惯了的词。而我们的广府文友呢,依旧在热情有加地娓娓道来,给大家讲述广府的前世今生,广府荷花的悠久历史,期中就提到改革开放以来,当地政府大力度复兴古城,绿化美化城池湿地,打造旅游景区,于是一度因“改苇造田”而远离视线的荷复又起死回生、生长蔓延开来,如今早已是处处绿意满满、生机盎然了。还特别说到大清直隶总督方观承有一回视察广府,观赏一望无际的碧池红莲,感慨之余,挥笔写下了“行来襟袖满荷风”的美好诗句,至今传为佳话,也间接明示早在几百年前广府荷花就已经开满荷塘、远近闻名了。此时我也不由得想到了老作家李光藩先生当年已经写到过的姑娘小伙深秋季节荷塘踩藕的玲珑画面,想到了《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那静谧莲塘,盈盈女娃,窈窕身姿,纤纤玉手,婉转音色,人与莲子相映生美的醉人景致……
另外,说到吃,广府文友愈发兴趣盎然,为大家详细讲述水底藕的吃法,吃水上莲子的益处,以及素洁的荷叶常常被用以包裹酥鱼、包裹烧鸡烧鹅的多种用途。
游览徜徉,眼见耳闻,大家无不感到收获满满。眨眼时近正午,腹生饥饿之感。无需操心,自有广府文友热情做东,殷勤备至,早已为大家安排好了丰盛的水乡宴席。说到摆放在餐桌上的菜肴,那自古以来颇上讲究的广府缯肘、咸驴肉自不必说,有名的水乡特产酥鱼、泥鳅、莲子等无不一应俱全,当然,美酒是少不了的。饭香菜美,酒助诗兴,一时间,偌大餐厅里,向来善于心血来潮、几近“发疯”的文友们纷纷一展风采,争相登台吟咏即兴创作的带有荷香味的诗词,于是热闹、喧嚣的声浪迭起,直至把以荷为主题的水乡宴会或曰诗歌朗诵会演绎到了极致。
酒足饭饱、吟咏之余,大家深感广府的人文历史丰厚,广府的荷塘、荷真乃绝世美艳。而广府的人,广府人的心灵,岂非如荷一样的美,美得难以比拟,难以描述?!
多半生了,我多曾遇见荷,而广府的荷,最是让我怦然心动,难以忘怀。是以记之。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4年第2期广府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