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敬强
那是初中时候,有一年春季,红眼病大流行。我们班绝大部分人都被传染,我也没能幸免。得了红眼病,眼睛发涩,模糊,分泌物增多,很不舒服。我们也不恐慌,因为有一个小名叫景四的同学他的家开药铺,他父母都是赤脚医生。
他家距学校一里多地,他是走读生。每次回家,他都会为新得病的同学捎来眼药水。眼药水的名字我早忘记了,只记得药瓶盖那里有一粒红褐色的小药丸,需把它先溶解在药水里再点。这种药水很管用,基本上点两天就好得差不多啦!景四的景也是鲁西北土话,大意是对某人特别喜爱。景四上面是三个姐姐,二姐三姐的名字里非改即换,希望换成男孩,所以第四个出生且是男孩的他自然集父母姐姐的宠爱于一身。因为捎来眼药水治好了大家的病,从以前的父母姐姐“景”变成了全班“景”,尽管大家也出了眼药水钱。但是平静中起了波澜,出在点眼药环节。有的同学拿着小圆镜自己照着点,有的请同学点。我给一个叫春彪的同学帮忙。他坐在板凳上,头仰靠着课桌,微睁着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我轻捏眼药水瓶,一滴药水停留在他左眼的内眼角。“你眨几下,药水就均匀啦!”春彪照做了,仅眨一下,眼药水就从外眼角溢出。我戏言:“你的小瓜子眼太小啦!一滴眼药水都容不下。瞧我的大眼睛,两点都装得下,不会流外面。”他不甘示弱,微闭着眼睛,反击说:“你那是驴马眼。”我笑着帮他点完。
瓜子般的小眼睛不光同学中存在,我们村也存在。长福和书晴是兄妹,长福是书晴的二哥。他们兄妹皆有一对明亮闪烁的小瓜子眼。长福曾暗中盗伐过树木,估计当时他的小瓜子眼在黑夜中必定贼光四射,阴森恐怖。书晴的二嫂是乡镇上的人,所在的乡镇每逢农历的四和十有大集。书晴性格活泼开朗,有些天真,虽说二嫂还没过门,她就迫不及待地赶集去找在集上做裁缝的未婚二嫂。书晴亲热喊着二嫂,东拉西扯,未婚二嫂客气地接着话,因未过门不便过于亲热随便。说笑间,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走过来,和书晴的未婚二嫂打了招呼,然后笑着问书晴:“你是不是长福的妹妹?”“是。”书晴有些惊讶。中年妇女一脸得意,说:“见过你二哥,跟你挺像。”“哪儿像?”书晴问出了最愚蠢的问题。中年妇女狡黠地眨了眨眼:“嗯——眼像!”书晴一下子飞红了脸,羞赧地低下了头。中年妇女击中了书晴的最大自卑——小瓜子眼。独自赶集的我恰巧目睹耳闻了这尴尬一幕。
集市上的嘲笑还是轻的,更大的惩罚是婚姻。书晴这一代还未计划生育,男女比例很合适甚至有些女多男少。我们村一个叫连的和书晴同龄的姑娘反复相亲,因相貌粗丑反复被拒,把她老实巴交的哥哥都急哭啦!具体到小瓜子眼书晴,我们村的适龄男青年,一听媒人给他介绍书晴,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连不同意都懒得说;外村的也是见一面就没了下文:都怕小瓜子眼遗传给下一代。好在书晴够泼辣、倔强,发誓不嫁本村及周围村的男人,一赌气嫁到了东北。解放后,我们村及周围村有不少人移民东北,俗称下关外,其中就有书晴家的亲朋好友。他们给书晴介绍了个东北小伙,当然父辈也来自我们村附近的村子。我们村和书晴家住得近的年轻女人终于放了心,长出了一口气,不再担心她们的年轻丈夫会和书晴发生点什么了:书晴找对象严重碰壁,作风已明显轻佻。书晴的东北男人我没见过,但不远千里回老家找,估计在东北也不怎么吃香。“俩当地臭”都找到了归宿,我不禁感叹姻缘的奇妙,但转念一想,奇妙个屁?仅仅是小瓜子眼引起的连锁反应嘛!
二十余年后,我走进了一家理发店,看见就一名顾客正在理,就坐在长椅上耐心等候。因夜里没睡好,所以我开始闭目养神。理发师和我来之前这名唯一顾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顾客高声嘿嘿笑了两声,说:“俺媳妇不叫我理发太勤。”“为啥?”理发师急忙问,他也许怕他的手艺有问题。顾客又嘿嘿了两声,说:“怕我太利索、好看,让别的女人勾走了。”说完,又嘿嘿了几声。顾客响亮的笑声和臭美自负的话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惊,我睁开眼睛看向顾客面前的大镜子。镜子里的顾客一脸笑容,眯缝着眼,脸有些涨红。等他睁大眼睛,我发现他也是小瓜子眼,挺明亮、欢实,脸上的笑容属于易来难消,颜值算上游,的确对异性有杀伤力,怪不得她老婆对他不放心,怕他出轨有外遇。
我看到的这几个小瓜子眼,他们对瓜子眼的态度是不同的:我的同学春彪反击的话很粗野,说明他是介意小瓜子眼;长富是大老粗,只知逐利,甚至当了贼,他对小瓜子眼也毫不在意;书晴则很介意,甚至以之为耻;理发顾客则自负满满,小瓜子眼在他这里魅力十足。身体某个不足会让人心生不满,过于不满易生心魔,心魔过大则会控制一个人,严重影响身心健康,更别说事业。有心魔,想除掉很难,只能绕开,决不能被它控制。其它很多方面可能也如此吧。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4年第3期娲皇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