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

一

“大宝，明天妈妈要出差。你放学回家后，要按时完成作业啊！另外你外婆要来接送弟弟，你要听外婆的话。遇到不会做的题，等你爸爸下班后、问他，也可以问你们的老师。”燕子一边往行李箱里放牙膏、牙刷、毛巾等洗漱用品，一边对读三年级的女儿说。

收拾完毕，燕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点过一分。转身看见女儿还没有去睡，又说：“快点去洗脸、刷牙睡觉啊，明天还要上学呢！”

“我一个人不想睡，今晚我想让你挨着我睡，因为你明天又要出差了！”

“你先去睡嘛，我要等你爸爸，有事和他商量。”

“好嘛。”女儿把尾音拖得很长、很细……最后随着卧室门的关闭，一起消失。

“你还没睡？”当墙上的时针指向十二时，门开了。燕子的老公——勇，一进门，看见坐在沙发上心事重重的燕子，边换鞋、边关心地问。

“嗯。我明天要出差，估计要一个星期。有些事要给你交代一下。”

这时，勇来到燕子身边坐下，双眼装满了询问、关心的目光。“什么事？要出差那么久？”

“特殊任务。刚才我已经给他们外婆打电话了，她明天来接、送二宝。顺便帮你们煮饭。主要是你一天回来后，要检查一下女儿的作业，让她早点睡……”

燕子和勇相识、相恋于大学校园，从认识至今已十年有余。勇对于在公安队伍上班的燕子是十分理解的。所以，当燕子说是“特殊任务”时，没有多问。但他总感觉燕子说话的语气与往常出差有点不一样。

正当勇陷入沉思时，燕子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勇、含情脉脉地说：“哦，还有想我了，就发微信啊，我有空就回。一般的事就不要打电话、更不要视频。”

客厅的灯光暗了下来，他们相拥着、轻轻地走向主卧室。

……

勇，带着满意的笑容、发出均匀的鼾声。

燕子却辗转难眠。一闭上眼，一个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就在脑海里出现……

二

三个月前的一天下午，正准备下班的燕子，又接到了省红十字会的电话。这是她近一年内，第三次接到这个电话了。

“喂，您好！我是省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小红。请问您是燕子吗？”

“您好！我是燕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燕子，是这样的。有一个白血病患儿与您初筛配型成功。我们想再次听听您的意见，您是否同意捐献造血干细胞？”

“我愿意。你们前两次打电话来，我就说了愿意。我当初加入，就是为了这一天！”

“对不起。不是每一个志愿者都像您一样意志坚定，所以，我们在初筛、高分、体检等环节都会征求意见。给您带来的不便，请理解！”

“好的。没事。你告诉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可以了！”

“现在就要做高分检测，具体事情，你们县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会和您联系的。再次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再见！”

“再见！”

燕子重新把办公室的门窗关好，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过了大约十多分钟，燕子拨通了她们县红十字会会长的电话。

“喂，会长。我是燕子。刚才我又接到了你们省红十字会的电话……”

“哦。现在只是初筛配型成功，离捐献还有高分、体检两个环节，这期间有很多可变因素，如找到比你更恰当的捐献志愿者，或者患者放弃治疗。如果你决定捐献，可以先说服你弟弟，他学医的应该能理解捐献的意义及对捐献者的健康有无影响，同时可能你爸妈也听得进点。如果你弟出马不行，你仍坚持捐献，我们可以找一个捐献者一同到你家做工作试试。说服不了，你可以在下次接到通知做高分时明确拒绝。最后是瞒天过海，就是在你爸爸、妈妈面前同意不捐，到时说出差10来天，当然这是下下策……”

“不。说是说不通的。今天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我做高分、体检，以及捐献时，都只能让你知道。你不能让其他人晓得，包括你们的工作人员。”

“那你爸爸、妈妈们现在知道不？”

“其实，省红十字会去年和今年年初都问过我，我说没问题，我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只是后面就没有下文了。这次无意被我弟妹听到了，才有这些事。勇，一开始是支持我的，只是现在，怕我父母吼，反水了。哎，在父母面前，挺难的。所以我一直就没对任何人说过，只有勇和我晓得，也没让别人晓得过。”

……

燕子想起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燕子正陪着弟妹在医院做体检。接到了省红十字会的电话。她接电话时，由于手里拿着东西，就开了免提，通话内容被她弟妹听得一清二楚。并悄悄地把消息告诉了她们的爸爸、妈妈。

正在厨房做菜的勇，接到了岳母的电话。

“勇，燕子要去捐献骨髓，说是你同意的！你怎么想的哦，你怎么不自己去捐？就让我家燕子去……”

“妈、妈。你不要生气，哪个告诉你的哦。我都不晓得，她和孩子的舅妈去体检了，应该要回来了，等她们回来我问清楚后，回你电话。”

“你装！你们就知道哄我，是不是以为你们长大了、就不用我管了？要不是你们兄弟媳妇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我打电话给燕子，她都说你晓得、你同意！”

嘟、嘟……勇还想解释什么，话筒里却只有忙音。

燕子和弟妹走在回家的路上，弟妹一路很少说话，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燕子以为是她走累了，还故意放慢了脚步。来到家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妈妈的声音。

“勇，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去啊。我听说捐骨髓对身体影响大得很。”

“要得，妈。我劝她放弃。”

门开了，妈妈看见燕子就大声地说：“燕子，你不能去啊。刚才我问勇了，他都不晓得、他都不同意你去。”

燕子把目光投向勇，勇转身已进了厨房。

燕子把目光转向母亲。说：“妈。捐献骨髓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人家红十字会的领导都说了，现在都不是抽骨髓了，是提取造血干细胞混悬液。就跟献血一样，你看我都献了那么多次血，不是一样好好的嘛。”

“你听红十字会的，那是他们的工作，当然说对身体没有影响哦。别人爱去就去，反正你不能去，你妹妹、你弟弟，你们都不能去。今天我一听你兄弟媳妇说了，就打你们电话，你和勇在电话里，一个说东、一个说西，我就晓得你们在骗我。我放下锄头，饭都没吃就赶来了，如果你要去，我就、我就……”话还没说完，泪水就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

“好。妈，你别生气了，我不去了，反正那个人我也不认识，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戚。”燕子第一次昧着良心向母亲撒谎。

后来，每次燕子都和她们县红十字会会长单线联系，高分、体检一切顺利。这次“出差”，她们单位也只有主要领导一个人知道。

三

一早。县红十字会会长亲自驾车，陪同燕子一同前往省人民医院。当天下午，燕子就住进医院的专用房间，里面的被子、床单不是白色的，而是温馨的粉红色。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药品的味道，就像星级宾馆一样干净、卫生、舒适。燕子与县红十字会会长，一起向省、市红会领导及省人民医院相关医师说明情况，要求不报道、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一连几天，除了早晚要注射一次动员剂外，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活动。可是燕子不敢到外面走动，她怕在外面碰见同学、也怕碰到出差的同事。一天都在房间里看书，偶尔也远程调度一下工作。

注射动员剂的第一天，相安无事；第二天燕子感觉腰酸痛，有点像感冒一样。燕子，担心自己不小心感冒了，影响捐献。一遍一遍问自己“我好像感冒了，怎么办？如果我不能捐献，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那个小妹妹吗？”

为了消除顾虑，燕子又一起去注射动员剂时，把出现的症状告诉了医生。医生详细地听完、又做了一些常规检查后，说：“这不是感冒，这是注射动员剂的正常反应。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存在个体差异。有的没有症状，有的症状持续一两天。也有极个别的，一直持续到造血干细胞混悬液采集完。”

第四天一起床，燕子慢慢地活动了一下腰，发现“感冒”好了。她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转眼到省医也是第五天，燕子有点紧张、有点害怕。因为，明天早上就要采集造血干细胞了。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决定打个电话回去。她颤抖着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慢慢地按下一个一个数字……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她女儿的声音。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想你了！弟弟每天晚上，外婆哄他睡觉，他都说要等妈妈、要和妈妈一起睡……”她的双眼噙满了泪花，狠心地摁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拨打电话。这次话筒里传来的是二宝的声音。

“妈妈、妈妈，你快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我就跟着外婆回她家了。”

“我要回来。”

“那什么时候嘛，我都有好多、好多天没有挨着你睡了。”

“快了，有可能明天就回来……”

“不行，我要你今天就回来、现在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听着儿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她再次摁下了电话，这次她也是泪流满面。

过了两三分钟，电话铃声响起，燕子犹豫地接通了电话，话筒里是勇略带生气的声音。

“你在做哪样嘛，打个电话来把娃儿些逗哭了，话都没说完，又挂电话。现在他们正吵着让我和你视频，想看你！”

“不行！他们看见会哭得更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事情办好没得嘛？哪天回来？”

“你那么大声，想做哪样嘛。我事情办好了，要耍两天才回来。你才带几天娃娃嘛，就生气。我在家时，你就知道天天加班。我一个人带就不辛苦？你这两天还有她们外婆帮忙。”电话里传来勇轻微的叹息声。

见勇不说话，燕子又重回贤妻良母，温柔地说：“我电话出了点问题，总是自动挂断电话，可能是信号不好。你再辛苦一两天，我可能明天就能回来。”挂了电话，燕子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又分别给两个闺蜜发了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做完这一切，燕子调好闹钟，关机睡觉。

四

上午九点，燕子走进造血干细胞采集室，里面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20多岁、学生模样的男生。当燕子正一脸茫然时，省红十字会的杨主任走了进来，微笑着说：“今天我们有两位志愿者同时采集造血干细胞，就是你和那位男生。”那位男生比燕子先开始采集，陪同他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手里拿着手机，好像在玩抖音。

燕子看着鲜红的血液从男生的右手臂流出来，经过机器过滤后，又从左手流进自己的身体里。带着惊恐的眼神望了望红十字会的领导，又看向那位男生，只见那位男生表情自然、轻松。当燕子采集到1个小时左右时，手机响起来了，是勇打来的，红十字会领导把电话接通后放在了燕子耳边。

“燕子，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省医？”

“没有啊!”

“没有！？刚才我刷到一条抖音，看见我们大学的一个小师弟在捐献造血干细胞。与他同病房的还有一个女生，很像你。”

“是嘛？可能是与我长得有点像吧。也可能是你太想我了，看见个女生就觉得是我。”

“不要跟我开玩笑，我是怕你悄悄地去捐献。到时爸爸、妈妈知道了，他们接受不了。那你今天能回来吗？”

“应该得行。好了，我要开始忙了！”

……

五

省医病房外的走廊里，县红十字会的领导满脸焦急地一连拨打了好几个电话。

第一个是打给燕子单位领导的，向他汇报燕子捐献很成功，将于今天返回。希望他一起做哈燕子父母的工作。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勇的。向他如实说了燕子捐献的事，希望他理解燕子的苦衷，希望他与燕子一起面对父母的不理解。

犹豫了很久，还是要了燕子妈妈的电话，打了过去。

“喂，您好！请问您是燕子的妈妈吗？”

“我是，你是哪个？”

“阿姨，您好。我是县红十字会的……”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再打过去“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不得已，他打通了一个成功捐献的志愿者电话，让她无论如何要赶到燕子家，现身说法，消除燕子父母的担心。得到志愿者的承诺后，他长叹一口气，重新回到病房。

六

采集很顺利，经过3个多小时的采集，200毫升造血干细胞混悬液已采集完成。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个带着河南口音、身穿红十字志愿者服装、30岁左右的女孩，手里提一个“红十字”标志的小箱子。她自称叫张语菲，是河南省红十字会捐献造血干细胞志愿服务队队长，让我们叫她小张或小菲都可以。一边说，一边把介绍信拿给省红十字会的杨主任查看。

随后，小菲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封信。

尊敬的好心人:

您好！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哥哥、还是姐姐，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好心人，也将是我的恩人。我想，如果你是姐姐，一定很漂亮、很善良；如果你是哥哥，一定很阳光、很帅气。因为，我相信，好人都是天使，她们都有着天使般的面孔、菩萨般的心肠。

我是一位患白血病3年的女孩,今年15岁。三年前，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之后,已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想过结束年轻的生命，让她就定格在春天里。后来医生告诉我找到了捐献骨髓的爱心人时,我的脑海里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我是不幸的，因为在花季我就患上了血癌；但是，我又是幸运的、因为上帝让我遇到了你。我们虽不曾相识,但你却用无私的大爱，让我看到了重生的希望、千言万语难以表达我内心的感激之情、愿好人一生平安！

请您相信，等康复以后,我一定将爱心传递下去、让更多的人能够感受到社会大家庭的温暖。另外，我更希望有机会和您相逢、当面向您表达深深的谢意。

此致

敬礼

河南省某医院血液科一位白血病患者

2024.3.5

望着志愿者小菲带着自己的200毫升造血干细胞混悬液离去，重温着患者的感谢信。燕子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时，省红十字会的杨主任说：“燕子，你休息一下，没有什么不适。我们就去吃饭。”

停顿了一下又说：“那200毫升，不仅是你的造血干细胞混悬液，还是生命的种子。她将在今天下午就植入患者身体里，使她重获新生！”

……

七

当燕子们的汽车驶出收费站时，燕子老远就看见丈夫、父母、妹妹、弟弟，还有单位的领导班子全站在那里，踮起脚尖向收费站出站口这边张望。

正当燕子惶恐不安时，县红十字会会长轻轻地踩下了刹车。

勇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向汽车飞奔而来……

这时，千里之外的河南某医院血液科病房里，一束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病床上，一个如花似玉少女，白皙的脸蛋变得通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慢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