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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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四野”指导员
翟书记是陕北人，原是农民，扎着白羊肚手巾赶着牲灵唱着信天游走西口，17岁参加红军，辽沈战役时是“四野”一个连队的指导员，参加过朝鲜战争，身上多处负伤，回国后住进干休所。他的胃被切去三分之二，所以他随身带着干粮袋，饿了就吃。他从不干涉厂长指挥生产，对自己份内的工作要求甚严；除了政工，他关心工人的生活，对食堂、医务所、托儿所、浴池都抓住不放，他说，吃喝拉撒，就是政治，不能小看。
齐桂芳把一瓶酒四盒烟装在书包里，来到党委办公室，秘书问，你有事？齐桂芳说，俺找翟书记。秘书说，翟书记在里屋，你进去吧。齐桂芳走进里屋，说，翟书记，您好，俺是一车间工人，来看看你。翟书记说，俄认识你，你是那个闹着要房子住的小妮子吧？齐桂芳爽朗一笑，说，感谢翟书记把小棚子给俺住……翟书记说，不赖，你还知道来谢谢领导。齐桂芳说，没有翟书记的批准，俺们就住露天地啦。翟书记哈哈大笑，说，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住露天地嘛。
齐桂芳掀开书包，把一瓶酒四盒香烟拿出来，放到旁边椅子上。翟书记说，干什么？齐桂芳说，给您的，俺们的一点心意。翟书记说，光给俄一人送礼呀？齐桂芳一怔，说，还要送谁呀？翟书记说，这是会上定的，参加会议的厂长、车间主任，各科室主任，你也要送一份呀。齐桂芳说，这么多人，俺送不起呀。翟书记哈哈大笑，说：光送俄一个，俄不好意思收呀，你拿回去吧。齐桂芳说，这是俺和马青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齐桂芳转身跑出办公室。
当天夜里，马青被一阵嘤嘤地哭泣声惊醒，仔细一看，是媳妇在抽泣，忙问，你哭啥呀，谁欺负你啦？齐桂芳说，没人欺负俺，是俺自己想哭。马青说，自己想哭，为啥呀？齐桂芳说，俺十七岁从家里出来，在外面逛荡了四、五年，才有了自己的家。马青说，小棚子，咱先住着，等厂里盖上新房，咱就不住这儿了。齐桂芳说，有这个小棚子，俺就知足了。
第二天，齐桂芳被叫到车间办公室，车间主任指着桌上一瓶酒四盒烟，说，你拿回去吧！齐桂芳满脸通红，一声不吱，拿上酒烟退了出来，主任在身后说，小齐胆子不小呀，敢给翟书记送礼！一屋子人都笑了。
休假日，齐桂芳忙了一整天，用报纸把四周麻麻裂裂的墙壁糊了，又在墙上贴了两张美人画，屋里顿时亮堂起来。马青在那张双人课桌上，放了个简易书架，摆了几本他收藏的书，笛子挂在墙上。这一切收拾完毕，齐桂芳心气特别高，说，马青，吹个笛子。马青说，你唱，我给你伴奏。齐桂芳说，俺会的歌不多。马青说，拣你熟悉的唱。于是齐桂芳唱起来：
我们公社养了一群小鸭子，
我每天赶着牠们到池塘去，
小鸭子见了我就呱呱呱地叫，
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
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
齐桂芳说，你咋不给俺伴奏？马青说，你唱的这是什么呀，是儿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齐桂芳说，俺唱的好听吗？马青说，媳妇唱的真好听。齐桂芳说，不好听。马青说，好听，媳妇，你再唱一个，我给你伴奏。齐桂芳说，行！又唱起来：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爱祖国，爱人民，
少先队员是我们骄傲的名称
…………
马青就吹笛子，给她伴奏。唱完，齐桂芳说，马青，你唱一个。马青说，我唱啥呢？齐桂芳说，你就唱那个《鸽子》，我最爱听！于是马青扬起脑袋，抻长脖子，咧开嘴，唱：
当我离开故乡的港口，你想不到我是多么悲伤。
天上飘着一轮金色的彩霞，你呀流着眼泪悄悄对我讲：
亲爱的我愿随你一同去远航，像一只小鸽子一样,
跟你的帆船在海上乘风破浪，
飞过蓝色的大海，去向遥远的地方……
马青唱完，齐桂芳说，马青，这个小棚子就是咱们的帆船，你就是俺的船长，俺是你的小鸽子，俺会跟着你去乘风破浪。
马青歪着脑袋盯着媳妇看，心想：我这个媳妇有毛病。我就够不着调了，她怎么也不着调呀；一个小破棚子，怎么成了帆船，我又怎么成了船长，瞎捉摸，这真是鲇鱼找鲇鱼，嘎鱼找嘎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齐桂芳说，马青，咱们是不是该要孩子了？马青说，我可不愿意让咱们的孩子生下来住这个棚子。齐桂芳说，要个孩子吧。马青说，我的孩子生下来，女孩是小公主，男孩是小王子，他们应该住在有花园的别墅里，花园里有湖，湖里有天鹅。齐桂芳说，别做梦好不好，俺在跟你说正经事呢。马青说，你让我再考虑考虑。齐桂芳说，还要考虑多长时间？马青说，这可说不好。齐桂芳说，不行，俺想要孩子。马青说，不行，我不能让孩子住在小棚子里。二人争论一番，还是马青占了上风。
按照国家政策，中专生毕业后，分配到工厂先做实习技术员，一年后转正做正式技术员。如今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工业战线执行“关停并转”政策，马青这批毕业生分配到工厂70多人，一律当了工人。马青住进小板棚后，很少吹笛子唱歌，为什么，他说，那会影响刘状元一家人休息。下了班，马青就坐在书桌前，看书，看报。他喜欢读小说，尤其爱看苏联小说，齐桂芳喜欢他读书看报的样子，在车间对身边姐妹说，俺们家马青，上了十几年学，还没念够，天天回家趴桌上，抱本书看起来没完，你说烦人不烦人？
马青除了看书，还喜欢喝茶。齐桂芳也能理解，因为她爸爸一天到晚就离不开茶水。她每天不仅要给爸爸准备开水，还知道爸爸喜欢喝什么茶，一壶放多少茶叶，什么时候换新茶。她把马青也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但马青不是个东西，看起书来就入迷，坐着不爱动弹。就说暖壶里没水这个事吧，齐桂芳有时有些累，不想到厂里打开水，让马青去。马青说书上正杀着人哩，走不开。齐桂芳说又不是杀你，去吧。马青说，杀谁都是一条人命呀，你咋这么没同情心呢。齐桂芳说，就你有同情心。马青说，以后你要多看看书，培养一点同情心，知道不。齐桂芳说，俺从来不看书，认不全书上的字。马青说，这就更需要学习啦。齐桂芳上来抢书，没抢去，说，抓阄儿，谁抓到打水谁去打。
马青说，行，听媳妇的。趴桌上写了两个纸团，让媳妇先抓。齐桂芳对着两个纸团，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口中念念有词，请菩萨保佑，伸手抓起一个阄儿，掂掂又放下，又作揖，再拿另一个，又放下，如此两次三番，终于选定一个，攥在手里，一时不敢打开。马青说，就选这个？齐桂芳点点头。马青说，没打开之前，可以换。齐桂芳不吱声。马青说，换不换？齐桂芳考虑半晌，摇头。马青说，抓到打水决不反悔？齐桂芳点头。马青说，打开吧。齐桂芳打开一看，居然写着“打水”两字。齐桂芳大叫一声倒霉，打水去了。
如此抓阄打水，小两口进行多日，而且每一次齐桂芳都逃不掉打水的命运。马青由于心疼媳妇，半个月后，自我拆穿秘密，原来每次由他做阄，他在两个阄儿上都写了“打水”二字，所以爱妻无论抓哪一个纸团，都难逃打水厄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