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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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生娃也是个政治问题
翟书记不参加厂长生产办公会议，偶尔出席，也是坐在一边旁听，不发言。张厂长见他来了，总是请他讲几句，他不谈生产，只谈他当前关心的事儿。这一次，他说，各车间主任，最近三个月以来，你们车间的女职工，有几个怀孕的，怀孕几个月，现在给俄报个数。此言一出，引起会议室一片笑声。张厂长说，翟书记，你怎么管到妇女怀孕上了？一个车间主任说，翟书记提的这个问题，我们不掌握，计生办张玉琴掌握。
翟书记说，她不掌握，俄问过她；她说，计生办给指标的，她掌握；至于肚子里刚怀上的，怀上几个月的，计生办不掌握。会议室又是一片笑声。翟书记说，俄批评她，你们工作不扎实，肚子里的，也要掌握。
会议室肃静下来。因为翟书记批评了计生办。
翟书记说，俄提出这个问题，计生办表示有困难，说不能逐个问那些年轻妇女，你怀孕没有呀，怀孕几个月啦，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你；俄说这个调查，一定要做，为啥要做，这就是不能打无把握之仗，要做到心中有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参加会议的干部们。个个面呈困惑，不知翟书记的“不打无把握之仗”，是什么意思。总务科长老董说，翟书记，我没听懂你的意思。翟书记说，前天俄去托儿所，看到那里的婴儿床，只有一张闲着。所长告诉俄，生育高峰就要到了，婴儿床应该提早准备出来。俄说老董，婴儿床要增加，是你们总务科的事，你们要提前做出来。老董说，需要增加多少新床，得给我个数。翟书记说，这就要拜托各车间主任，回去跟你们的工会主席、妇联干部，做一次调查，把孕妇的情况，摸准摸透，两天之内，把数据报上来，交给计生办；老董，你到计生办要数字。老董说，知道了。翟书记说，生儿育女，是职工大事，也是个政治问题，搞得不好，会影响生产。
一车间主任把会议精神带回车间，车间工会主席石大姐开始做调查。轮到齐桂芳被请到车间办公室，石大姐问她，你怀孕了吗？齐桂芳说，你问这个干啥？石大姐说，工厂让车间调查。齐桂芳说，调查这个干啥？没怀孕的是给处分还是给奖励？石大姐说，处分。齐桂芳说，怎么处分？石大姐说，每人罚款五十元。齐桂芳说，俺的娘呀，罚这么多呀。石大姐说，多吗？齐桂芳说，俺一个月才挣38元，还不够罚款呢！石大姐笑了，说，逗你玩呢，不罚款；对超生的，暂时也没有处罚规定。齐桂芳舒了一口气，说，俺还当真了呢；真要罚款50元，俺今天晚上就怀孕，让你们罚不成。石大姐说，说实话，你怀孕没有？齐桂芳说，没有。石大姐说，你结婚一年多了，怎么还没怀上？齐桂芳说，俺是响应党的号召，工厂应该表扬俺呀！
石大姐把调查的结果汇报给车间主任，车间主任把调查结果汇报给计生办，计生办张玉琴把数字汇报给翟书记，捎带把齐桂芳响应党的号召那句话，当做一个典型汇报给了翟书记。翟书记听了非常高兴，说，这个小齐是谁呀？张玉琴说，就是一车间那个小媳妇，结婚没地方住，硬把木匠房后院小棚子抢去住了。翟书记说，想起来了；这个小妮子，鬼精鬼精的，还给俄送过礼哩。张玉琴笑道：翟书记想起来了。
翟书记说，像小齐这种晚育的行为，应该表扬，当个典型，宣传一下。
翟书记当即做主，由宣传科进行宣传，发给小齐50元奖金。
齐桂芳领到50元奖金，别提多高兴了。她对石大姐说，没想到不怀孕没罚钱，倒奖励50元。齐桂芳又和马青商议，要给马青买一双皮鞋。马青不要，说还是给你买双皮鞋吧，你那双旧鞋也该换双新鞋了。两人让来让去，坚决不肯给自己买。齐桂芳说，这样吧，把50元分开，给你家寄一半，我家寄一半，好不好？马青立刻赞成。
8， 小齐失踪
接班后马青一阵忙碌。四台磺化机里是空的，要往里面投料，加碱、加二硫化碳溶解剂，这些活儿，会让他忙碌一个多小时。化纤厂生产的产品叫人造棉，这是一种新技术，由于这种技术的出现，大大缓解了人类对棉花的依赖，人类可以腾出更多的土地去种粮食，毕竟粮食对人类的压力更大些。
马青干完活，喝几口水，趴桌上看起小说，正读得入神，书被一只手抽走，抬头看，是车间王主任。马青先是一哆嗦，接着尴尬地冲主任笑笑。王主任说，小马，有人反映你上班看书，这回叫我抓着了。马青一呲呀：嘿嘿，嘿嘿。王主任说，工厂有纪律，上班干私活，洗衣服看书，要处罚。马青说，嘿嘿，嘿嘿。王主任说，你知道怎么处罚吧。马青听说，王主任是张厂长带过来的干部，是张厂长的得力助手；他给马青的印象，是特别圆滑，车间工人大多数都喜欢他，只有少数人说他“狡滑大大的”。王主任忽然把书扔给马青，这让马青很意外，也很感动。
王主任说，工作时间看书，是要罚款的，这一条，你知道。马青又紧张起来，想：坏了，要罚款；下月正等钱用，罚了款下月工资就不够支配了。马青看着王主任，恳求地说，主任，不罚行不……要不少罚点，我保证再不看了……王主任笑道，你媳妇小齐，刚得了晚育计划奖，我也不想罚你。马青千恩万谢，点头如捣米，说，谢谢谢谢，谢谢主任不罚之恩。王主任说，给你个立功机会。马青说，给我？王主任说，不罚款，你给写份材料，可以吧。马青想不管写什么材料，无非动动笔而已，说，写材料，不罚款？王主任说，不罚，我说了算。马青说，我写。
下班回家，马青把这事跟齐桂芳说了，齐桂芳像拣了个大便宜，说，念书到底有用，能写几个字，把一笔罚款免掉了。
一车间有个保全工叫马秉义，厂里出了一次火警，他不顾生命危险，冲在前面，灭火有功，评了个车间生产积极分子。马青写的材料，就是写他的英勇亊迹。这份材料报到厂里，马师傅被评个厂级先进工作者；材料报到局里，给评了局级先进分子；材料报到市里，被评为市劳模。有人说，马青材料写得好。马青说，不是材料写得好，是马师傅干得好，跟我写得好坏没一点关系。
翟书记与厂长、工会主席商量，要重奖市劳模。翟书记说，一定要重奖，要鼓励这种人，号召更多的人向马师傅学习。翟书记问张厂长和工会主席，怎么重奖马秉义？张厂长说，老秦，你提个方案。工会主席说，往年厂先进工作者奖金五十元，局里奖金八十元，市劳模一百元，今年市劳模奖励了一百二十元；我看，咱厂另外再奖励一百元吧。翟书记问张厂长，你看行吗？张厂长说，行！翟书记说，那就再奖励一百元。
张厂长说，最好再奖励他个老婆，就更好了！翟书记说，老马是光棍？张厂长说，是光棍。翟书记说，结过婚吗？工会主席说，没结过，一直打光棍。翟书记说，狗日的，快四十了，还没搂过女人睡？张厂长说，他倒是想搂，没人让他搂。翟书记说，差在哪儿？工会主席说，他是回民。翟书记说，回民婆姨也好找嘛。工会主席说，他是个近视眼，两只眼镜片，像啤酒瓶底儿。翟书记说，眼睛近视，不妨碍生娃呀。工会主席说，应该不妨碍生娃。翟书记说，狗日的，好使就行。咱们的劳模，怎么能没婆姨！老秦，这个任务归你们工会，马上给老马找个婆姨！这是个政治任务！工会主席说，是！
马青下班到家，发现齐桂芳失踪了。
马青把小齐失踪的消息，首先告诉了中专同学刘铧，刘铧住在男宿舍，半夜被叫醒，懵懵懂懂地说，别急，你把小齐失踪前的经过讲一下，我帮你分析分析。马青说，今天中午，我俩一块在食堂吃晌午饭，吃完饭小齐对我说，下午出去办点事，下班前回来；我问她，啥事？她说，暂时不告诉你。马青说，还保密？她说，事成之后你就知道了。马青说他也没再意，也就没问。刘铧说，后来呢？马青说，她说下班前回来，下班前没回来；从下班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这都半夜十二点了，还没回来，她准是遇到坏人了。马青说到这里，声音发抖了。
刘铧说，也不一定是遇到坏人。马青说，遇到坏人的可能性最大；咱厂地处郊区，公交车九点收末车，从公交站到咱厂这段路又远又黑，遇到坏人的可能性最大。刘铧觉得马青的推断有一定道理，又问，小齐在本巿有亲戚吗？马青说，没有。刘铧说，是有问题。马青说，刘铧，咋办呀？刘铧说，你跟我说实话，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马青说没有。刘铧说，是不是你把小齐气跑了？马青说，不是。刘铧说，赶紧上保卫科报案找人。马青说，五更半夜，上哪找保卫科的人。刘铧说，赶快去找工厂总值班，请厂里组织人帮助找人。
穿着背心裤衩的刘铧，迅速穿上衣服，陪马青来到工厂总值班室，向总值班长说明来意。总值班长问，报警了吗？马青说，没报。总值班长说，赶快报警呀。马青晕头转向地说，我还没倒出手呢。总值班长说，赶快报警！马青甩着哭腔说，报警管用吗，还是先找人吧。总值班长见马青乱了方寸，话语发颤，便拿起电话筒，在办公桌玻璃板圧着的一张电话号码表，找到派出所电话，打了过去。派出所说，我们马上给你登记在案，马上在系统内查询与失踪有关的信息；建议工厂组织人员尽快做一次搜查。总值班长放下电话，立刻从全厂生产岗位上，抽调出四名工人，由马青带队，沿工厂通往市内大路的两旁，进行搜索。总值班长另外调动一辆汽车，由刘铧负责，到市内医院查找是否有小齐的影子。
大家一直忙到天亮，没有半点小齐消息。大家又饿又乏，总值班长让食堂做了饭菜，大家吃了。四名工人和汽车司机，吃饱饭，有了精神，在食堂打起扑克。马青只觉得一阵比一阵发冷，快支持不住，刘铧也没了主意，只会握住马青的手说，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
八点上班时间到了，通勤车开进工厂，齐桂芳失踪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厂，大家议论纷纷。工厂不得不通过广播喇叭，要求各工序生产岗位上的人员不要猜测、不要议论，要安心生产。翟书记上班后，得知齐桂芳失踪消息，亲自来到保卫科，研究寻人办法。会议进行了一小时，派出所所长带着一个民警来了，共同协商寻人办法。翟书记说，有没有可能，小齐去了山东娘家。保卫科长说，快把马青找来问问。马青被找来，说，不可能呀。保卫科长说，怎么不可能，你说详细一些。马青说，她要是回娘家，走之前能告诉我呀。保卫科长说，你们小两口，是不是闹矛盾了？马青说，没有呀。翟书记说，小马，你一定要说实话，现在派出所所长都来了，就是为了找小齐，你不能隐瞒半点实情。马青说，我发誓，我没有半点隐瞒。
就在此时，齐桂芳肩上搭着一件上衣，脚步发飘，摇摇晃晃地走进工厂大门，收发室值勤员看见了她，马上给保卫科打电话，说齐桂芳回来了。在保卫科开会的人都跑出楼来，要亲眼见证一下，失踪一夜的齐桂芳是否真的回来了。
果然小齐脚步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马青过去一把扶住她，说，媳妇，你上哪儿去了？小齐说，俺上帆布厂找人去了。马青说，找啥人？小齐说，过去俺在帆布厂同宿舍的一个师姐。马青说，找她干啥。小齐说，俺头疼，回家再说。马青说，不行，现在你得说明白；你一夜未归，把我急死了，把全厂的工人干部急坏了；你看看，翟书记、派出所所长都在这儿呢，你快讲清楚，昨晚你干啥去了？齐桂芳脚步不稳，睡意朦胧地说，昨天几个师姐师妹请俺喝酒，俺喝醉了，头疼得要死，一觉睡到天亮；走，马青，咱回家。马青说，你为什么事去找师姐？小齐见周围站了许多人，说，在这儿不能说，回家告诉你。
回到家，马青说，说吧，找你师姐干什么去了。小齐此时完全清醒过来，说，翟书记不是张罗要给老马师傅找对象吗，帆布厂俺这个师姐也是个回民，一直没找到对象，俺想帮她俩撮合撮合。马青说，这是正大光明的好事呀，你走前咋没告诉我一声呀。小齐说，成不成，俺心里没把握，所以没告诉你。马青说，你要把这事办成，你在翟书记眼里，可是个大能人啦；到底成不成？小齐咽口吐沫，说，去晚了，俺师姐结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