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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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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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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曾经养活我的大院连载

  9,不是英雄,是狗熊

 

吃午饭的时候,金蝶儿来到马青工序,趁人不备,往马青手里塞了一个小纸团。金蝶儿跟工序里的几个女工,唠了一会闲话,走了,马青悄悄打开纸团,发现是一张电影票,仔细瞅瞅,是当天晚上七点的。马青心里一时高兴不起来。媳妇齐桂芳请了探亲假,回济南娘家探亲,才走两天。媳妇一走,他就感到孤单寂寞,正希望下班后有个人陪他说说话。媳妇不在家,陪一个女人去看一场电影,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当然,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可是一想到自己与金姐的特殊关系,他就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紧张。从丹东实习归来,金蝶儿曾跟他有约在先:二人保持正常往来,尽量不接触,少说话,尤其在众人面前,不说话。这个约定,两人一直遵守得很好,可是突然之间,金蝶儿送来电影票,约他去看电影,这是严重违反约定的行为。

金蝶儿从丹东实习归来,转过年来,车间里突然传开,有人看见她跟三车间技术员大郅,在太阳岛溜达的闲话,这让马青很吃惊。金姐到底是个什么人呀?马青对她的印象,开始有了怀疑。

可以说,马青并不了解她。其实,整个车间,甚至全厂的人也不了解她。这不奇怪。这个工厂建成刚三年,工人来自四面八方,大家虽然每天见面,但天天到点来上班,到点下班回家,如果没有老乡或熟人揭底,别人是无法知道你从前的样子的。马青很想找个机会,问问她跟技术员大郅,到底有没有在太阳岛溜达撞上厂里职工。现在金蝶儿主动约他看电影,是不是可以借看电影的机会,向她问清楚呢?马青也不能不承认,这时有一种对大郅的妒忌和对金蝶儿的气恼,堵在心头。

六月天,天黑得很迟,接近七点,天光依然大亮。马青小心翼翼地来到红星电影院,躲躲闪闪地捡了票,进了剧场。两旁坐的都是陌生人,挨着他右边的座椅空着,马青猜测,这应该是金蝶儿的座位。电影开演了三分钟,座位仍然空着,马青想,金姐不来了吧,还是只有这一张电影票?马青有点坐立不安、演到六七分钟,金蝶儿来了,就坐在那张空椅子上。马青呼吸急促起起来,把手伸过去,,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

电影接近演完时,有的观众已经站起来退场,金蝶儿对马青小声说了句,快走。于是二人在黑乎乎的剧场里,退了出来。外面天也黑了,马青有一肚子的话还没说,想找个小饭店坐下来,好好唠一唠。金蝶儿说,找什么小饭店,我在家把饭都准备好了。马青说,姐夫没在家?金蝶儿说,你姐夫是航运公司的船工,昨天跟航班走了,五天后才能从佳木斯回来。

趁着夜色的掩护,金蝶儿把马青领到家里。金蝶儿家住在离红星电影院不算远的桃花巷,步行十五分钟即到。这是一座处于一条巷子中部的大杂院,楼上楼下住着二三十户人家,院子中央公共厕所那里一盏耀眼的电灯,把大杂院照得有明有暗,藏在阴影里的是杂乱不齐的煤棚子。金蝶儿家在二楼,紧对着楼梯口。二人进屋后,金蝶儿把窗帘挂上,钻进厨房忙了一阵,炒了三个菜,端出来。餐桌上预先摆好了一瓶白酒四瓶啤酒,金蝶儿坐下问,先喝白酒,还是啤酒?马青说,你能喝白酒?金蝶儿说,能喝一点。马青说,那就先喝白酒,白酒劲儿大,先少喝一点儿。马青一直处在亢奋中,需要白酒再给自己助一把力。金蝶儿说,屋里太热。起身去打开朝向巷子的窗户,接着脱去上衣和裤子,只穿了背心、裤衩,回来坐下。马青想,金姐,你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儿?金蝶儿的一对乳房,把背心顶出两个山峰,露出的乳沟、雪白的脖子、雪白滚圆的肩膀,让马青想起将军山一幕。

酒刚喝了一杯,马青就迫不及待地问,金姐,你是不是跟三车间技术员大郅,到太阳岛溜达去了?金蝶儿有些意外,但很快镇定下来,说,不是溜达,是碰上了,犯法吗?马青没料到自己碰了个硬钉子,尴尬一笑,低头喝酒。马青此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只允许自己享受金蝶儿的肉体,而不允许其他人染指;好像只有他这样做是合法的,其他人做是不合法的,是应该遭到谴责和批判的。

金蝶儿除了把马青的提问顶了回去,并不介意他提了这个问题。看来,她实在太纵容马青了。

在喝酒唠嗑的过程中,金蝶儿讲了自己的过去。这太出乎马青的预料,甚至使他听得目瞪口呆。金蝶儿说,这些往事,不找个人说说,都要憋疯了。

金蝶儿生于一个贫穷人家,父亲在码头上做搬运工,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小屋里,她十三四岁时就听到父母在炕上发出的怪异声音,上初中后,她才知道那声音的含意。初二时,她与班上一个叫小勇的男生,陷入到一场“伟大的爱情”中。这种“伟大的爱情”的结果,往往是悲剧性的,她和小勇也不例外,后果很悲惨。她被父亲揍得在家里躺了五天,小勇呢,小勇转了学校,二人从此再未见过面。

听到这里,马青对金姐的不幸遭遇,表示深深地同情。

金蝶儿说,我的不幸并不在和小勇爱情的挫折上,那时我还是个“好孩子”。17岁那一年,家里出了一件事,我就变成一个“坏孩子”。

讲到这里,金蝶儿启开一瓶啤酒,只顾咕咚咕咚地喝啤酒,不说话。

马青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想听下文,但不敢问。

金蝶儿说,你怎么不说话?马青说,说什么?金蝶儿说,问问我怎么变成了“坏孩子”?马青现出诚恳的笑容,讨好地说,不可能,金姐永远是个好孩子。金蝶儿说,17岁之前,我是个好孩子,17岁之后。就不是了。

金蝶儿说17岁那一年,她初中毕业,爸爸把她送到一家裁缝店学裁缝,这一年,爸爸在码头上偷了一车粮食,被单位抓住,交到派出所处理。哥哥到派出所找片警求情,希望减轻父亲盗粮的数量,被斥责回来。哥哥无奈,只好请金蝶儿再去试试。金蝶儿去见了片警,请求给父亲的盗粮数目,减去一个“0”,同样遭到严辞拒绝。考虑到家里人口多,19岁的哥哥没有工作,失去父亲这个顶梁柱,全家将撑不下去,金蝶儿再次去找片警,请求帮忙,“大恩大德”将永世不忘。那个片警终于被打动,同意给抹去一个“0”,但条件是要陪他睡一次。金蝶儿满足了他的要求。最后父亲被判刑5年,至于是不是抹去了一个“0”,那就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金蝶儿轻描淡写地一笑,说,从17岁天始,我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了。马青一声不响,全身似着了火一般。

金蝶儿淡然一笑,说,这还没完哩,倒霉的事还在后面等着我哩。马青一声不吱,等着她说下文。

金蝶儿说,没想到,那个片警搞大了我的肚子,哥哥要到公安局告他,母亲说,算啦,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还让蝶儿活不活啦!由于母亲阻拦,哥哥没去告;母亲给我找来各种打胎药,胎是打下来了,可我也折腾得差一点死去。马青感叹地说,想不到,金姐的命这么苦!金蝶儿说,这回你总该知道,我为什么怀不上孩子了;只有你现在明白了真象,除了你,车间里谁也不知道。马青说,金姐,你结婚几年了?金蝶儿说,我22岁结婚,已经5年了。马青说,姐夫不嫌你不会生孩子吗?金蝶儿说,他嫌过,也闹过,也打过,我就离开他,搬到外面住,没到两个月,他又说尽好话把我请回家;我不怕苦,不怕累,在早市上出小摊卖馄饨,帮他维持这个家,直到三年前,才进了工厂。马青说,金姐,我钦佩你!金蝶儿笑道,你别臭美!你在我身上占了便宜,当然要说好听的哄我高兴!马青说,不是,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金蝶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马青说,不知道。金蝶儿说,瞧你那小鼻子小眼睛,哪有什么爱人肉呀!可我就是喜欢你。马青就赤赤地笑,不吱声。金蝶儿说,你还知道吃醋,还来问我跟什么三车间的大郅溜达,不过看你吃醋,我挺高兴!说明你还没忘了我。马青问,金姐,你喜欢看书吗?金蝶儿说,一见到书本我就头痛。马青问,你喜欢什么?金蝶儿说,喜欢看电影,想当演员。马青说,嗬,有理想!金蝶儿说,我崇敬苏联电影里的丹娘,多么英勇不屈,也喜欢谢芳演的那个林道静,多教育人呀!马青说,我明白了,原来你不是想当演员,是想当英雄!金蝶儿笑得前仰后合,说,我哪配当什么英雄,我只配当狗熊!

二人把一瓶白酒四瓶啤酒全喝光了,趴在小屋床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马青只觉得有人扒拉他,张开眼一看,是金蝶儿,她端着一个脸盆,让他起来,要给他洗脚,说,说完脚,才能睡觉。

马青胆儿大了,一连三天晚上,都在金蝶儿家过的夜。

 

10,一个人的游泳

 

马青媳妇从娘家探亲回来,马青与金蝶儿的关系,便进入冬眠期。何为冬眠?即进入正常的关系:有话则说,无话则不说。马青从这以后,脑子里装的,不再是金蝶儿的裸体,而是她讲的那些故事。

自从马青打听她跟大郅的绯闻后,她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又像蛹脱去外壳,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尽情尽性的飞起来。大郅是三车间工艺技术员,三车间与一车间想距五百多米;一车间工人与三车间工人几乎碰不着面,但能天天见到大郅媳妇,因为大郅媳妇是一车间女工小杜。小杜跟金蝶儿的关系,虽然没达到搂脖子抱腰那种程度,但也是相互尊重,见了面总要热情的打招呼,甚至站下来唠几句家长。自从传出金蝶儿与大郅的绯闻,小杜没勇气找金蝶儿问个究竟,倒是天天给丈夫过堂,大郅的供词一直坚持一种说法:我跟朋友在太阳岛玩碰上了金蝶儿;朋友是某某,可能作证。小杜气得说,咱家就是没老虎凳,给你上大刑,你就招了!大郅说,坐老虎凳,我也是跟她碰上了,这跟老虎凳没啥关系!小杜不相信大郅的这番解释,把气都撒在金蝶儿身上,从此见了金蝶儿就躲着走,走过之后,还要忿忿地吐一口吐沫,骂一声破鞋。

金蝶儿看出小杜的变化,只当作没看见。

也就是发现了小杜的这种冷漠,以及由小杜带头的这种冷漠在女工中的扩大化,她感受到自己被孤立。

她开始变了。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她开始刻意打扮自己。此时正值盛夏,她从奶奶的绣花衬衣上,剪下两条绣花衣领,缝缀在自己做的一件的确凉套头上衣上,这一件上衣就使她大放异彩;她修饰眉毛,使它形成一条弯月;嘴唇上涂淡淡口红,使双唇幽幽闪亮且有芳香;她把头发拢在一处,挽成一个发髻,松散而慵懒的绾在脑后,鬓角边戴一朵绢质紫堇花。这种出格地大胆的打扮,其中包含了多少韵味,引起全厂女工的骚动,也让男人们想入非非了。

马青真想趁着无人之际,问她:金姐,你想干啥呀?

他毕竟没找到这样的机会。或者,他干脆不敢问。

齐桂芳对马青说,金姐这是挑逗男人呢!马青说,金姐真傻,她这样做,不是要在女工中孤立出来吗?齐桂芳说,也许,金姐这是做给女工们看的;她这是跟女工们呕气。

稍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让女工们目瞪口呆,彻底脸红。

那是工厂接到防汛部门的命令,全体职工到江堤上抬土护堤。来到现场,各车间划化了区块,任务明确。厂长一声令下,男人们都争先恐后,挑上一对土篮子,小跑着往堤上送土,女工们按规定不许挑担子,于是都两两一对,抬着一个土篮子运土。也不知怎么弄的,金蝶儿一眨眼的工夫,一车间的女工们,都结成对子,两人一组,抬一个土篮,开始运土。金蝶儿孤单单一个,没人跟她结队子。她愣了片刻,似有所悟,轻轻一笑,抄起一根扁担,吊上两个土篮,起身运土。两个土篮里,只装了四锹土,没几斤份量,金蝶儿迈着小快步,一路小跑,撵过前面一溜抬土篮的女工。她的这种突出表现,带动了全车间提挑土篮的男人,他们也加快了脚步,挑着担子跟在她身后跑。女工们却按兵不动,仿佛看穿了她挑衅的意味,依旧保持着原来走路的频率。中间休息时,车间主任表扬了金蝶儿。

午休时,工厂用汽车送来午餐。年轻的工人们,草草吃了午饭,就跃入江里,游泳消暑。这是一条江汊子,水面约三十米宽,水流平稳。女工们吃完饭,都来到江边看游泳,也有人洗脸洗脚。金蝶儿从堤上走过来,一个女工对她说,金姐,那些江里游泳的男人,招呼咱们女的下水,咱们没一个敢下呀!金蝶儿说,是吗,欺负咱们女的呀,我下!

金蝶儿一边走一边脱上衣,来到江边,褪去裤子,走进水里,到了没腰的地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人就不见了,岸上一片惊叫声,十米开外,她的头又冒出来,岸上又一片惊喜声。她冒头的地方,一个游泳的男人,无意中把水撩到她脸上,她以为是跟她闹着玩,便向他撩水。那男的不敢应战,仓惶逃窜。她又自顾自地漩起来,穿梭在男游泳者中。先前的那个逃窜者,不仅避开她,而且回到岸上。他的这种举动仿佛起了带头作用,江里的男游泳者,也都纷纷回到岸上,这样就把金蝶儿留在江里。金蝶儿发现江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后,并不慌张,反而尽情地游起来,把江水搅得浪花翻飞,偌大的江面,成了她一个人的游泳。直到游累了,才回到岸上。金蝶儿没有经验也没有发现,她穿的白背心、浅粉色裤衩,已经变得透明,她的裸体全部暴露出来,她水淋淋地往堤上走,女工们都傻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彻底脸红。

齐桂芳朝她喊,金姐,快回来穿衣裳!她低头一看,白背心里露出两个黑乳头,背心卷了上来,半截白肚皮、肚脐眼,也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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