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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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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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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曾经养活我的大院连载

26 幽默三  伯父之谜

 

话说马青接到父亲电报,说伯父去世,让他马上回来参加伯父葬礼。马青立刻请假奔丧。火车在崇山峻岭中要行驶一整夜,车窗外是黑黝黝地布满阔叶林的大山,车内灯光昏暗,马青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想的全是伯父。

1949年秋天,马青一家所在的劳动大队解散,父亲先返回山东原籍,得到伯父在东北的确切消息,举家来投伯父。伯父在林口县城开一家小饭馆,饭馆后边小院有一间闲屋,马青一家便住在这里。父亲在店里当跑堂的。马青记得小院里还有一个仓房,里边存储杂物,马青玩藏猫猫经常躲在里面。伯父在小院的一隅种了一片罂粟,罂粟花在夏风里尽情地开放,这种丰腴华丽的大型花朵,马青从未见过,常跑到这里望着它们发呆。马青还看见过伯父割大烟桃,他的手抖索着,用刮脸刀片在大烟桃上割个口,一种白浆便流出来,伯父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白浆抺到小碟里。马青就问,大爷,你在干啥?伯父美滋滋地说,这玩意才好哩!马青说,怎么好?伯父说,能熬成大烟膏子。马青说,我知道了,就是哥哥告诉我的,你抽的那种黑乎乎的家雀屎?伯父说,家雀屎?噢,对对,是家雀屎!马青说,雪白的浆儿,怎么一熬,变成黑色啦?伯父说,去去,一边玩去!马青提到的哥哥,是伯父的长子,比马青大三岁,有一回,马青看见伯父躺在炕上抽烟,烟具很特别,屋里充满香味,就问堂兄,伯父抽什么烟?堂兄说,抽的是家雀屎。

伯父有个外号,“小鬼”,人瘦,小眼睛,刀条脸。马青初到小城时,正月扭秧歌,马青看见高跷队里,伯父背一个纸糊的王八盖子,在队伍里窜来窜去,与那些踩高跷的“大姑娘”“小媳妇”眉来眼去,(踩高跷的老爷儿们,穿上红袄绿裤脸涂胭脂头戴花冠,就变成这些“大姑娘”“小媳妇”),惹得沿街观众哈哈大笑。冬天,四乡八屯来交公粮的车老板,爱到伯父的饭馆吃饭喝酒,他们跟伯父都成了好朋友。

马青远远地看见伯父家外面搭的灵棚,眼睛就湿了。堂兄一身孝服,白衣白帽,守在灵棚前,不断地向前来送葬的人鞠躬行礼。马青走近看到,灵棚里停着一具油漆棺材,知道伯父就躺在那里,一时激动,哭出声音。主持办丧事的执事认识马青,就喊,二叔家的大侄子来啦!这一声喊,惊动众人,也惊动屋里的人,父亲走出来,把马青拉进屋,见到伯母。马青依照老礼,跪下给伯母磕了三个头。伯母已经过了最伤心的时刻,现已平静下来,让马青坐在身边。马青说,大娘,大爷什么病走的?伯母说,什么病?自杀。马青吓一跳,以为听错了:自杀?伯母说,自杀。马青说,为什么自杀?伯母说,谁也说不明白。父亲说,前天早上,你大娘到仓房取煤块,没想到你大爷吊在仓房里,死了。马青说,能是自杀吗?不会是仇人杀的吧?伯母说,公安局来验过尸,确认是自杀。

上午十点,伯父的棺材由人抬着,一直抬到北山根,再由这里抬上山,在提前选好的位置下葬。马青也是一身孝服,白衣白帽,与堂兄扶着灵柩,将他热爱的伯父,埋葬在北山的松树林里。

下葬回来,堂兄对马青说,我怀疑俺爹自杀跟一份红卫兵小报有关。马青说,什么红卫兵小报,你说说。堂兄说,前天你伯父下班回来,从单位带回一份红卫兵小报,说了一声:李范五被揪出来了,再没吱声;李范五是黑龙江省长;我接过小报看了一眼,上面有揪出李范五的大标题,还有批斗李范五的照片;当时,我和你大娘并没在意你伯父说的那句话。

堂兄说,当天晚上你伯父喝了不少酒,早早睡下,我们谁也没在意;到了后半夜,你大娘上厕所,还看见他在被窝里躺着,可到了早上,在仓房里,发现他上吊自杀了。

马青很早就知道,伯父与李范五有一点关系,那是抗联时代的事;日本投降后,伯父跟李范五就失去联系;李省长被揪出来批斗,应该与伯父没有一点关系。

伯母说,马青呀,你书念的多,你帮我分析分析,你大爷为啥自杀。马青说,伯父跟李范五有啥关系,你知道吗?大娘说,有一点点关系,可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啦。

于是伯母讲了伯父抗联的一件往事。

抗联那会儿,李范五是抗联一支队伍中的书记,伯父是这支队伍里的伙夫。有一次,李范五嫌菜做得不好吃,批评了伯父,后来又批评过一次,到第三次批评时,伯父扔下饭勺,说,不伺候你了!要离开队伍下山。李范五掏出手枪,指着伯父说:你敢走,我毙了你!伯父没听吓唬,走了,李范五真就开了枪,子弹从伯父耳旁飞了过去。伯母说,李笵五那是没成心打他,要想打死他,离得那么近,一枪就要了他的命。伯父下山半个月,又回到李范五队伍中,李范五还表扬了伯父。一次攻打宁安城,伯父负了伤,在一个抗日家属中养伤,后来开个小饭店,成为抗联队伍的秘密联络点。东北光复后,没人来找过伯父,伯父也没找过任何人,依然开小饭店,过日子。解放后,家里人多次催伯父去省城找李范五,敍敍旧。伯父说,你们的意思我懂,无非是向李范五讨点好处,我不去,人家不会认咱们,叫卫兵把咱赶出来,就丢人了。

伯父脑袋瓜特好使,会耍钱,伯母说,她家小饭店从一个幌儿变成两个幌儿,差不多是伯父耍钱赢来的钱扩大的铺面。伯母清楚的记得,有一回伯父赶着一头猪回来,说是耍钱赢的,被伯母骂了一顿,逼着他把猪给人家赶了回去。

伯父经历了这一番之后,在小镇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死去,终年55岁。曾经引起过一阵涟漪,但终究归于平静

站在伯父的坟头前,马青曾绞尽脑汁想,伯父为什么要自裁呢?那个千里之外八杆子拨拉不着的李省长挨斗,与他有何相干呢?

伯父的死,一个解不开的谜。

 

27,幽默四  刘铧的入党申请书

 

话说一年后形势巨变,军代表来到厂,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翟书记恢复原职,出任革委会一把手,军代表任革委会二把手,造反派头头于贵,由原来独揽大权的一把手,变成革委会中的三把手。工厂大权又回到翟书记手里。

刘铧一天到马青家喝酒,对马青说,1971年,是巴黎公社成立一百周年,我想写一个话剧,纪念这个日子。马青很意外,说,你想写话剧?刘铧说,入厂后读了郭沫若几个历史剧,勾起我的创作欲望,自己也想写一写。马青说,外国题材的戏,不好写吧。刘铧说,我做了一些准备:读过巴黎公社史,也读过马克思有关对巴黎公社的评论,巴黎公社人物传记我也收集了一些。马青说,那就写吧,既然你有这个爱好,又做了准备,写吧!齐桂芳说,巴黎也成立公社了?刘铧你搞错了吧?巴黎是法国首都呀,法国也学习中国搞公社了?马青说,刘铧说的巴黎公社是一百年前的事,你别乱插嘴。齐桂芳说,不对,人民公社是咱中国人发明的,你们错了!马青说,媳妇,你别跟着捣乱!齐桂芳说,我怎么是捣乱?我是纠正你们的错误!刘铧,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刘铧说,你说的对!齐桂芳说,怎么样,就是对嘛,毛主席说啦,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得意地走开了。

刘铧继续说,为了纪念英勇牺牲的巴黎公社社员,我必须申请入党,这样才不会辜负巴黎公社社员对后辈的期望。马青说,那就入吧,我支持你,入吧。齐桂芳从外面回来,说,入啥呀?马青说,刘铧要入党。齐桂芳说,入呀,凭啥不入!入!年轻人就应该要求进步!刘铧说,巴黎公社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是缺乏一个统一的革命政党的领导,我们要接受这个教训,所以我必须参加共产党。马青说,参加,你一定要参加。齐桂芳说,你先参加,完了我让马青也参加,你俩一块进步!马青说,入党你说了算呀?你让谁入谁就入呀?齐桂芳说,我要是个男的,早入党啦!你们俩呀,我不说啦……刘铧说,别有顾虑,你说!齐桂芳说,你俩一对落后份子!刘铧说,嫂子说得对,马青,你也争取进步吧!马青说,嗯啦!

刘铧说完这些话第三天,就把入党申请书,以大字报的形式,贴在工厂办公楼的墙上。在当时高喊“造反有理”的年代,把入党申请书贴到墙上,被视作一种革命行为,没人觉得不妥,也没引起大家太多的好奇

不料两天之后,招来一个署名“金猴棒”的批评,“金猴棒”写了一篇大字报,贴在刘铧申请书的旁边,标题是《评刘铧入党申请书》。

“金猴捧”指责刘铧不严肃,哗众取宠,是投机分子,希望党组织要慎重考虑。

刘铧看到这种歪曲,很生气,马上作出回应,当夜写出《评“评刘铧入党申请书”》的大字报,贴在“金猴棒”大字报旁边。刘铧申诉自己一颗红心,日月可鉴,岂是躲在阴暗之处放冷枪射暗箭者所能中伤。

“金猴棒”看到刘铧的反击,不肯示弱,贴出大字报:《二评“刘铧入党申请书”》。

刘铧见到“金猴棒”的《二评》,很不服气,接着写出《二评“二评刘铧入党申请书”》大字报;刘铧指出,巴黎公社失败的一重要原因,是由于缺乏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历史经验值得重视,积极加入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方针的中国共产党,何罪之有?“金猴棒”若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就是革命队伍里的蛀虫,藏在阴暗角落,放冷枪暗箭,攻击革命者,革命群众应当警惕之。

“金猴棒”立刻作出回应,贴出《三评“刘铧入党申请书”》。

刘铧毫不畏战,贴出《三评“三评刘铧入党申请书”》。

“金猴棒”又作回应,贴出《四评“刘铧入党申请书”》。

马青跑到宿舍来找刘铧说,“金猴棒”是谁呀,怎么跟你没完没了呀,我写篇大字报,支持你一下吧!刘铧吓得直摆手,说,别,别介,你千万别掺乎进来,你一支持我,“金猴棒”就会指责我拉帮结伙,结党营私啦!马青说,你不是说“革命群众应当警惕之”吗,我就是革命群众呀!“金猴棒”这小子,有点越战越勇的架势,咱得压压他的气势!刘铧说,你让我对付他!马青说,你干得过他吗?刘铧说,这正是党考验我的时候,也是我的一次锻炼机会。马青说,真没想到,烧香惹出鬼来了!

刘铧接着贴出《四评“四评刘铧入党申请书”》。

“金猴棒”又贴出五评,《五评“刘铧入党申请书”》。

双方你来我往,一直论战到八评,办公楼的外墙上被长长地十几篇大字报贴满,已经无处可贴了。

于贵没什么学问,对刘铧和“金猴棒”洋洋洒洒的长篇争论看不懂,也分不出孰优孰劣,就装作没看见,把这场争论留给翟书记去解决。

翟书记被造过一次反,心情一直没稳定下来:自己明明是红小鬼,16岁在延安参加红军,跟随毛主席打跑蒋介石,怎么就成了“走资派”?自己明明在搞社会主义建设,怎么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原先崇高伟大正确的东西,怎么一夜间都翻了个儿走向反面?翟书记对刘铧与“金猴棒”围绕入党申请书的大字报辩论,也觉得新鲜。刘铧是真姓实名,一车间浸渍工序组长;“金猴棒”的真实身份,到《五评“刘铧入党申请书”》才曝光,是四车间的工艺技术员张光瑞,华东纺织大学毕业生。翟书记分别找到一车间和四车间党支部书记谈话,两个支部书记对自己车间涌现出来的两位风云人物,在工作方面给予充分肯定,至于在一份入党申请书上的你来我往,两位支书也表示很难分清孰忠孰奸。翟书记说,不管谁奸谁忠,我看都是有头脑的人才;写出的文章,不比人民日报差,你们支部一定要重视!这个“金猴棒”,写没写入党申请书呀?四车间支书说,暂时还没写。翟书记说,为什么没写呀?支书说,他思想有包袱。翟书记说,啥包袱?支书说,家庭出身是地主。翟书记说,出身不由已,道路可以自己选择嘛。支书说,他懂这个道理。翟书记说,应该懂这个道理;要鼓励这个后生入党咧!支书说,一定鼓励!翟书记问一车间支书:刘铧啥成份?支书说,三代雇农。翟书记说,根红苗壮,好!又说,于贵写了入党申请书,我看了,水平远没有刘铧和“金猴棒”的高嘛!

辩论进行到“八评”,翟书记先把刘铧找来办公室,问他入党动机。刘铧遂把1971年是巴黎公社成立一百周年,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是因为缺乏一个正确的政党,现在有了这样的党,这就是中国共产党,所以他要入党。翟书记十分欣赏刘铧的表态,也十分欣赏刘铧的学识,心想:狗日的,巴黎公社一百年都知道,于贵肯定不知道。事后他去问过于贵,于贵还真不知道。他说,巴黎公社?一百年前巴黎就成立公社了?搞错了吧?翟书记进入革委会成为一把手之后,对副主任三把手于贵,一直谨慎地防范着,就像颗炸弹埋在身边,提防它随时会爆炸。

四车间党支书把张光瑞找来,问,你凭啥说刘铧把入党申请书贴出来是哗众取宠?张光瑞说,刘铧这种做法不符合组织手续,应该把申请书交到车间支部书记手里。支书说,所以你要批评他。张光瑞说,我看不惯,就站出来批判他,但是……支书说,但是什么?张光瑞说,但是,在当前革命新形式面前,把入党申请书帖出来,也应该属于一种革命行为,属于一种创新,我的指责和批评,就属于一种保守行为。

支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操,你跟刘铧干到“八评”,你到底想干啥,是批判刘铧还是表扬刘铧?你把我弄糊涂啦!张光瑞说,我属于观望派,他是革命派,我心里明白这一点。支书说,你这不是闹着玩吗?

张光瑞笑道:我是玩哩。支书火了,说,玩?!张光瑞说,我是闲的呢。支书说,闲的?!张光瑞说,我至今和老婆两地分居,呆在宿舍里没事可做,有劲无处使,所以就找到刘铧这个碴儿,跟他斗起嘴来;请支书息怒。支书说,你这种嘻嘻哈哈不负责任的态度,让翟书记知道,非在全厂大会上批判你不可!张光瑞说,我错了!支书说,你的八评惊动了翟书记,翟书记让我找你谈谈,我想把你这种游戏的态度,汇报给翟书记。张光瑞吓一跳,说,支书,您救救我,千万别告诉翟书记!支书降低声调,擦去光脑壳上汗,说,大技术员,我敢汇报吗?你是我车间的技术员,我是车间一把手,我领导的干部是这种爱玩的干部,翟书记知道会骂死我,说不定会撸了我呢!

张光瑞吓了一跳,说,让您受惊了,赖我,全赖我!您可千万别把我汇报上去。支书情绪稳定之后,说,张技术员,那“八评”,每篇至少也有上千字吧,你肚里哪来那么多的马列理论呀,滔滔不绝!张光瑞说,我懂什么马列,我是学工程机械的,我写的八评,都是抄两报一刊的。支书说,抄报纸也需要工夫呀!张光瑞说,支书,刘铧和我都住独生宿舍,我了解他,他是个好人,别因为我跟他逗嘴玩,影响他入党。

四车间党支书把张光瑞的话,有选择地向翟书记做了汇报,并特别强调不要影响了刘铧的入党。翟书记说,张光瑞这个怂娃,婆姨不在身边,憋的难受,站出来乱咬人,给我添乱,我非劁了他不可!

张光瑞没作“九评”。刘铧也就没有必要跟着“评九评”。关于入党申请书的论战,到此结束。

息战半年后,马青问刘铧,你对申请书论战,今日有何感想?

刘铧说,这是马克思对我的一次考验。

马青说;结果呢?

刘铧说,我的表现应该基本能让马克思满意。

刘铧说对了,马克思很满意。翟书记很满意。不久,他入了党,调到厂宣传科当干事。至于那个纪念巴黎公社一百周年的剧本,他写出初稿,却一直没再修改。马青问过他:剧本呢?他说,写的还幼稚,放一阵再说吧。

 

 

28,幽默五:阮大胡子吃鸭子

 

    马青与邻居阮大胡子,两家紧挨着

阮大胡子是钳工,四十多岁,参加过锦州战役,但不是解放军这一边的,是被解放军俘掳过来的国民党兵那一边的。他细高个儿,细长脖子;脖子一长,就显得柔软,支撑脑袋吃力,所以他的脑袋就永远往前探着,一走一探一走一探,像安装在弹簧上。他鼻子下面,即嘴的上唇,留着一撮小胡子,像鲁迅形容的那样,像个隶书的“一”字。他特别心疼自己的小胡子,经常拿出小梳子梳梳它,尤其在众人面前,他越发要梳一梳它,仿佛不梳一梳,别人不会看到他心爱的胡子。他会唱许多“靡靡之音”,像桃花江上美人多呀,何日君再来呀等等;他很受厂里小青年的欢迎,小青年们一见到他就说,阮师傅,唱一个!他就左右瞅瞅,只要没有办公楼和车间的干部,他就唱一支“靡靡之音”。他跟年轻的孩子妈妈开起玩笑,没深浅,所以年轻的妈妈跟他开玩笑,也没深浅,常一拥而上,把他按在地上,给他挤奶吃。阮师傅爱喝酒,经常醉眼朦胧,走路离拉歪斜。马青跟他关系比较好,给他买过白酒,跟他学会了几支“靡靡之音”。

一次开全体职工大会,张厂长在台上说,上礼拜天,我到秋林公司买鞋,看见咱厂一个工人,躺在柜台前面的地上,哄孩子玩,醉醺醺的,像个无家可归的要饭花子,招来一群顾客围观,给工人阶级丢脸,太不像话啦……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职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这个人是谁。就在这时,阮大胡子站起来,说,厂长,你说的不符合实际情况,你说我喝得醉醺醺的,我必须喝六两酒,才能醉醺醺的,那天我只喝了三两,怎么能醉醺醺的?还差三两呢,你给我补上呀!会场哄堂大笑。张厂长说,阮师傅,我没点你名,是照顾你,你自己倒站出来了,你呀,知不知道砢碜?阮大胡子说,我当然知道砢碜,可是你说得不对,我得纠正,这叫实事求是!张厂长说,好啦,我不是差你三两酒吗,会后你到我办公室来,我送你一瓶酒!

这就是招全厂人见人爱的阮大胡子。

转过年开春,有人来卖鸭雏,西岗新村一多半人家买了鸭雏,有的买五只,有的买十只,因为旁边挨着个大水泡子,养鸭子方便。马青买了5只,阮大胡子也买了五只。鸭雏先在家里养着,稍大后就放出来,放牠们到草地吃草。为了识别自家的鸭子,各家都在鸭雏身上涂了记号。水泡子有一个足球场大,水并不深,鸭雏们喜欢到水泡子里玩,一边觅食,一边呱呱叫,水泡子成了牠们的乐园。

到了七月,鸭子长到一尺长,阮大胡子便到水泡子捉了一只,回来杀了吃肉。隔两三天,又去捉了一只,被马青看见,马青说,阮师傅,鸭子再过几天,就下蛋了,现在吃肉,多可惜呀。阮大胡子说,我馋,等不了啦!过了没几天,阮大胡子又去捉一只,杀了吃肉。马青给他记着数呢,阮大胡子还剩两只鸭子。

两天后,阮大胡子约几个师兄弟来家里喝酒,一次杀了三只鸭子,马青看着心疼,心想,总算杀够数了,多杀一只多杀一只吧,屠宰总算结束了。

8月进入汛期,水泡子积了雨水,面积扩大一倍;长大的鸭子白天还能回到各自主人家吃食,渐渐地也不回来了,夜里就宿在水泡子当中小岛上。阮大胡子每隔三两天,照例穿上皮裤,到小岛上捉一只鸭子来吃。有人见他捉了鸭子从小岛出来,上前拦住,说,阮师傅,这是你家鸭子吗?他说,是呀。那人说,你养了几只,已经吃了几只?他把鸭子藏到身后,说,这个你别管,你家鸭子有啥记号,说给我听听。问的人哪还说得清自家鸭子记号,生气地走了。

小岛上的鸭子一天比一天減少。

马青给阮大胡子做了一个大概统计:按三天吃一只的速度,一个月吃十只,78910四个月,共吃四十只以上。

阮大胡子春天买了5只鸭雏,到秋天共吃了不止40只,阮大胡子当然赚了。全厂都知道阮大胡子吃鸭子的故事。

 

 

29,幽默六:蛤蟆塘

 

小不点儿与王凯结婚后一直租房住,一年来相继又有5对青工结婚,因为无房,分别各自住在男女宿舍。王凯由于把房子让给弟弟结婚,从家里搬出来,一时与小不点儿分居,住进工厂单身宿舍。算上王凯一家,这六个小家庭,集体向革委会提出申请,请求帮助解决夫妻分居问题。革委会给他们答复,说工厂已经制定第三批家属宿舍建规划,请大家耐心再等一年。6对小夫妻不愿再等,跟领导吵吵起来。翟书记身体里那个三分之一胃出了状况,导致全身乏力,在家休养。听到小青工闹着要房子,翟书记就把老董找到家里商量:能不能想个临时措施,解决小夫妻们的团圆问题。老董想出一个主意,说给翟书记听,翟书记说,俄看这个方案可行,你把大家找到一块,听听他们的意见。

老董把6对小夫妻的男方找来,说翟书记对你们很关心,准备腾出一间大宿舍,在里边间壁出六个单间,分给六家小夫妻住,这是个临时措施,六家能不能接受?

六家户主你瞅瞅我,我瞅你,居然无一人反对,最后露出满意的表情,说,同意!这个方案挺实际,夫妻终于团聚了,谢谢董科长,谢谢翟书记!谢完领导,六家户主互相握手,祝贺。篮球队长王凯,当时还拥抱了董科长。

六对小夫妻欢欢喜喜地搬进大宿舍,住在六间鸽子笼似的小阁子里。

当天晚上,就出现了状况。六对小夫妻中,有一对嘴不严,第二天就把出现的状况,泄露出来。只是往外传的小夫妻,嘱咐不要往下传,所以知道的人很少,交头接耳,嘁嘁喳喳,鬼鬼祟祟。

马青好奇,有意把王凯请到家里喝酒,希望从当事人嘴里,了解状况的具体内容。王凯说,马青,当年你住木匠房的小棚子,我还笑话过你,说那儿能住人吗,那是狗窝。现在倒好,我还不如你呢!马青说,怎么不如?王凯说,我现在住的大宿舍,就是个蛤蟆塘。马青说,蛤蟆塘,啥意思?王凯说,你见过蛤蟆塘吧,蛤蟆塘里到处是蛤蟆,到了晚上,你听,蛤蟆一起开叫,那才叫一个热闹!马青说,你提这个干啥?王凯笑了,说,当天晚上大家在自已的鸽子笼里,别提有多兴奋,哇啦哇啦地唠个没完,好像过节似的,到九点钟才静下来。大家开始睡觉。王凯说,一个8米长的大宿舍,间壁出6个单间,你算算,每个单间有多长?马青说,1米3长。王凯说,木匠师傅图省事,给订了两排大通铺,等于六家睡在两张大通铺上;6对小夫妻搬进来,可就作了妖了

王凯说当天晚上,躺下睡觉,他发现有问题;他趴在媳妇身上,一动,床板咯吱一响,一动,咯吱一响,他只好扫兴地爬下来,睁着眼睛生闷气。媳妇说,这不赖我呀。头一扭,睡着了。王凯睡不着,越想越生气,忽然听到对面鸽子笼里,传来相同的咯吱声,他会心一笑,心里骂一句,操,你们那边也响呀!想推醒媳妇,接着办,一想媳妇要上夜班,就忍了。正在胡思乱想,咯吱咯吱,王凯左边鸽子笼里的响声似有若无,还有几分羞涩。

咯吱咯吱,右边鸽子笼里的响声大一点点。

咯吱咯吱,对面左边鸽子笼的声音愈加大些。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这边隔壁鸽子笼显得更饥渴,更迫切。

王凯说,就我这里没动静,媳妇一直睡着。我不忍心惊动她。马青说,你这话大大的值得怀疑,我不信你会那个老实接着说

王凯说,这种咯吱声越来越放肆,犹如蛤蟆塘里的大合唱,越来越响亮像节日狂欢一样,十分美妙。马青听后哈哈一笑,给了一句温馨的评语:你们也真不容易,可以理解,接着来吧。真让马青说着了,大合唱每天晚上进行一次,持续了一周,蓝球队长王凯,这天晚上突然提高嗓门说:干什么呀,能不能搂着点儿?考不考虑影响?这不是在自己家,这是公共场所!大家都笑了。因为大家明白,就属王凯那里整出的动静最大。

王凯说,有个小媳妇有些守旧,一周后她找到,向提建议,能不能把办事的时间统一一下,限止一下,别拖得太长,影响别人休息。王凯觉得有道理,当天晚上把这个建议向大家公布出来,挺民主的,征求大伙意见,没想到得到大伙一致赞成。于是作出规定,为了休息得好,不影响第二天工作,每天晚上8点半至9点半,床板允许响一小时,其他时间,一律不许响;违纪者,批评教育,同时写检讨书。

两周后,马青向王凯打听后来的情况,王凯说,有天上午,他把媳妇领回宿舍,宿舍里静悄悄的,反正没人,响声再大也不会影响别人,管不了那么多啦,就把床板弄得跟过节唱歌似的,贼响。没料到有人在隔壁吼起来:“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吓得王凯赶忙向隔壁道歉,连说对不起,对不起!隔壁把王凯违纪的事告诉了大家,大不客气地王凯批评一顿,并让他写检讨书。王凯死活不写,转身就跑,大在蓝球场追上他;一个坚决不写,一个坚持要他写,扔蓝球的人都围上来,问:写什么检讨书呀?王凯说,没你们的事,玩去!王凯接着去找老董。老董很重视这个问题,问王凯,你说怎么解决?王凯说,你去找木匠,把通铺拆了,六家一律改为双人床,叫声自然会消失。董科长一拍脑袋说,大,你真聪明,我这就去找厂长批钱,叫木匠给你们打双人床。

翟书记觉得打双人床,也不是个办法,考虑了几日,提出个解决方案。西岗新村东坡上有条沟,他建议把这条沟填平,盖一栋房子。盖房的钱,仍然他去搞。全厂工人干部,轮流出工,义务劳动了一个月,填平了沟。又一个月,房子盖起来了,6对小夫妻高高兴兴地住了进去。

 

 

30 幽默七  老马离婚调解

 

话说劳模老马的婚事,翟书记几年前有过过问,齐桂芳也曾为此事操过心,一车间工会主席石大姐把这个事当成了重点任务。

二车间有个老姑娘,也是婚姻困难户。这位三十八岁老处女,大家叫她魏大姐。魏大姑娘戴一副近视镜,虽然度数没老马的眼镜度数高,但是镶了一颗大金牙,金灿灿的;有人说,就是这颗大金牙,耽误了她的青春。

有一天,两个车间工会主席碰到一起,各吐心腹事,突然灵光一闪,能不能将这一对婚姻困难户,凑成一家?灵光虽然这么一闪,接着便自我否定,因为老马是回民,魏大姐是汉民;信仰不同,难成眷属。两边工会主席也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不妨去探探这对回民和汉民的口供,取了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未料这一探,老马和魏大姐居然都不反对。这才成就一对美满婚姻,以及老马与魏大姐两年幸福的夫妻生活。

可是谁也没料到,两年后,这一对恩爱夫妻,打得乌眼鸡一般,魏大姐坚决要求离婚。

马青和老马同在一个车间,老马喜欢马青聪明伶利,常找马青唠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逢人就说,我和马青是一家子。马青就给老马解释,说你老祖宗是穆罕默德,我老祖宗是马致远,咱俩不是一家子。马致远这个名字,是马青临时想起来的,就是写“枯藤老树昏鸦”的那个明朝人。老马说,咋不是一家子呀,再往上数,咱俩老祖宗都是北京猿人,你不反对吧。马青就没词了。马青曾几次劝老马:马师傅呀,别离啦,凑合着过吧;你和嫂子岁数都大了,经不起折腾啦。老马说,我是想凑合,可你嫂子不想凑合;帮我去劝劝你嫂子吧。

马青去劝魏大姐,说,嫂子呀,别和马师傅吵啦,厂里人都看笑话呢!魏大姐说,笑话什么?打离婚正大光明,又不是搞破鞋!马青说,凑合过吧!魏大姐说,不行,你哥一身臭毛病,坚决离!马青说,头两年,你们不是过得挺好吗,怎么现在过不下去啦。魏大姐说,有些话,跟你说不出口。车间主任,工会主席,妇联主任,轮番做工作,也劝不转魏大姐。

魏大姐到革委会找于贵,于贵正在亮堂堂的办公室,坐在桌旁读毛选。魏大姐说,于主任,我和老马过不下去了,要求离婚,请你给开个介绍信。于贵说,坐下,魏师傅,坐下说话。魏大姐坐下,没待开口讲话,先自啜泣起来。于贵说,别哭,你要离婚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不赞成你离婚。魏大姐闪着泪花说,坚决跟他离!于贵说,要注意影响呀,咱们是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咱们要给全世界的人民做出榜样,工人阶级,也是无产阶级,每一个无产阶级家庭,都是战斗的堡垒,是消灭帝修反的战斗队。魏大姐说,我不想和老马是一个堡垒,也不想跟他是一个战斗队,我就想离开他过清静日子。于贵说,魏师傅,要提高觉悟呀,要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闹革命,家庭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会占领,你和老马一定要坚守住自己的阵地!魏大姐说,不行了,坚持不住了。于贵拿起桌上的《语录》,说,咱们来共同学习一段语录……主席教导我们说,往往有这种情况,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魏大姐说,不行,坚持不下去了。于贵很生气,说,你呀,你呀,魏师傅,你让我很失望!

魏大姐从革委会出来时,拿到申请离婚介绍信。

离婚介绍信递到法院。人民法院爱人民,不会轻易拆散一个无产阶级家庭,于是进行调解。

调解会场设在工厂办公楼的大会议室,全厂一、二、三、四车间,以及分厂和各种辅助车间,都派了代表,把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法官开始调解,魏大姐对这种公开调解很不满,所以调解一开始,就不配合,一言不发。她不发言,老马就拙嘴笨腮地介绍自己对家庭的贡献,说他如何辛苦,如何爱家。魏大姐终于忍不住,开始反攻,控诉老马的“罪行”。老马原本抱着调解能成功的希望,处处让着她,且战且退,后来发现调解根本无望,于是大举反攻。

魏大姐说,老马就是头牲口,到了天黑就要来,没完没了。

老马驳斥道,两年来,我一直这样,没改,你咋没嫌我是牲口?

魏大姐说,你一直这样吗?一直这样吗?后来你学了许多乌七八糟的花样;你跟谁学的?

年轻法官说,什么乌七八糟的花样?说说。

魏大姐不吱声。

于贵说,魏师傅,法官问你呢,你要回答!

魏大姐说,说不出口。

年轻法官说,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说说,说出来我们才能了解真相。

魏大姐不吱声。

于贵说,说呀,说出来我们才能帮助你!

魏大姐说,就是夫妻间那点事。

年轻法官说,说呀!

于贵说,说吧!

魏大姐说,他尽玩花样,什么老汉推车,隔山掏火,童子拜佛,老虎大弯腰……

年轻法官说,说详细点儿,什么是老汉推车?

魏大姐说,说不出口。你让老马说吧!

年轻法官说,老马,你说!

老马的脸通红,宁死不说。

年轻法官说,你们不说,我们怎么知道谁欺负谁呀?

魏大姐憋红脸,说,好,我说。……

于贵赶忙拦住,说,不说了,不说了!法官同志,老马玩的这些花样,我懂,会后我告诉你。

会场上有人说,于主任,你玩过这些花样吧!

会议室里掀起哄堂大笑。

法院调解失败,半年后,给二人颂发了离婚证。这次二人调解庭上的唇枪舌剑,给全厂职工带来的快乐,多年不衰,而且似陈年老酒,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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