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有一种声音叫天籁
马青自行车上驮着媳妇和孩子,一进工厂大门,就看见道路两边彩旗飘飘,宣传栏里写着标语:“大干30天,誓夺大修任务提前完!”,办公楼上大喇叭响着革命歌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马青把媳妇和女儿送进托儿所,转身出来,听到大喇叭开始播音——
“下面播送一车间来稿:挑战书,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大修开始了,我一车间向全厂各车间、各科室提出挑战……”
年轻女播音员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一股甜甜的清泉,把一篇普通挑战稿,读得像一首诗。马青一愣,收住脚步,一直听到挑战书读完。播音员的声音不知击中了马青哪根神经,他仿佛听到天籁,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办公楼上那只大喇叭。这篇挑战书是马青写的,马青以前也写过车间通讯稿给广播室,广播员周琪的声音他熟悉,今天的声音不是周琪,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午间休息吃饭时,马青问齐桂芳,厂里从哪儿调来个新播音员?齐桂芳说,从哪儿调来的,我哪知道。马青说,新来个广播员,今天早上我听出来了。齐桂芳说,哎,你耳朵真好使呀!马青说,挑战书是我写的,我当然会注意听,不是周琪念的。
晚上睡觉前,齐桂芳忽然说,对了,我听说从纺织技校分配来一批毕业生,播音员周琪休产假,从这些毕业生中,抽上一个来暂时替代周琪。马青说,这个学生的声音比周琪好。齐桂芳说,稿子是你写的,谁念都好听。马青说,不是,这个学生不光声音好,感情也充沛,念得像首诗。齐桂芳说,嗬,得到马师傅的表扬,不容易!马青笑笑说,你没注意听,所以没感觉。齐桂芳说,整天孩子我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听广播!
马青不再谈播音员,钻进被窝。齐桂芳接着扔出一句话,让他心里不平静起来。齐桂芳说,金蝶儿调食堂去了,明天就去上班。马青说,你听谁说的?齐桂芳说,金蝶儿亲口告诉我的。马青故作随意地说,她可真有本事,到食堂上班,不用倒三班,能从车间调出来,真不容易。齐桂芳一撇嘴,说,不知她走谁的后门。马青不吱声。齐桂芳说,厂里有人说,金蝶儿跟陈大车搞破鞋,你信吗?马青听了这句话,不吱声,想起金蝶儿曾求陈大车帮金彪拉鱼的事,心里有些堵。齐桂芳说,想什么呐,问你话呢,你信金蝶儿搞破鞋吗?马青说,我不信。齐桂芳说,我也不信,金姐是个正派人,不爱搭理男人;再说陈大车那么埋汰,金姐也不会看上他。马青说,就是呀!马青虽然这么说,心里想,这个事,我得问问金蝶儿,如果是别人造谣,她可得注意了,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第二天,马青先见到刘铧,提到昨天播音员念稿子的事,马青说,有一种声音叫天籁,这个新播音员的声音,就是天籁。刘铧说,你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的,因为稿子是你写的。马青说,不光是我的稿子,她念别的稿子我也听了,确实有感染力。刘铧说,这个播音员叫朱可馨,是从新招来的一批青年工人中选出来的,爱好文艺,也会写稿子,是个才女。马青说,你咋这么了解她?刘铧说,抽她来播音,是经过宣传科同意的。
当天,厂工会主席、宣传科干事刘铧,领着播音员朱可馨,到各车间大修现场采访。马青见到朱可馨时,当时就傻了,这姑娘长得有几分像他热恋过的同学;在一瞬间马青有些恍惚,进入一种幻觉,仿佛蔡春菱站在眼前。刘铧把马青介绍给朱可馨,说:你来播音室,读的第一篇稿子,就是这位马师傅写的,马师傅夸你的声音是天籁,小朱,马师傅很欣赏你呀。朱可馨灿烂一笑,说,谢谢马师傅表扬;我念得不好,请马师傅多提意见!马青一时又傻了,一声不吱。
36, 刘铧搬家
刘铧调到工厂宣传科已经三年,依然1.8米个头儿,身材魁梧,依然满脸疙瘩,依然卷旱烟抽;不同的是,他已经结婚,媳妇是一车间女工,叫小双。
刘铧属于以工代干,但毕竟是干部身份,享受的待遇比工人高一截。结婚后他向厂革委会申请住房,恰逢有个造反派小队长倒出一间房子,革委会三把手于贵就安排刘铧去住。刘铧不愿去住。他对那个房子的状况,比较清楚。
那是“文革”运动初期,造反派里有个姓郑的小队长,结婚没房住,思来想去,自己找了个解决办法。厂里杨总工程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已经被批倒批臭,在黑帮队接受劳动改造;杨总是广东人,属于特殊技术人才,经过北京纺织部特调,来到化纤厂负责工艺生产;全家六口:老俩口,四个孩子。当年分给杨总一套三室一厅房。郑小队长向造反团长于贵提出意见:凭什么杨总住三室一厅?许多老工人一家六七口,三代同堂,住一二十米的房子;为什么对资产阶级如此照顾,对无产阶级如此刻薄?这是前厂长、翟书记向资产阶级投降的证据。造反团长于贵接受郑小队长意见,勒令杨总倒出三室一厅中的一室,由郑小队长带着新娘搬进那倒出的一室。郑小队长住了三年,搬走了。
刘铧不肯搬进郑小队长倒出来的那一室。革委会三把手于贵,就作刘铧的思想工作,说,资产阶级的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永远不会退出历史舞台;中国革命尚未成功,不要忘记我们的使命,不仅要让中国山河一片红,我们还要解放全人类。在于贵的鼓励说服下,刘铧阶级觉悟空前提高,携新妇小双搬进曲小队长倒出的那一室。
搬进之后,占领资产阶级阵地的豪情,很快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种种的尴尬和别扭。杨总家原来的布局,是老两口、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住在三个室里。当年郑小队长搬进来,把原先住在3号室的两个女儿,撵到1号室;1号室的老两口搬到方厅住。3号室的门,开在2号室里,刘铧每次上班下班都要穿过方厅,经过2号室,走进3号室。这样来来往往,给方厅里的老两口和2号室的两个小伙儿,带来诸多不便。
马青总爱说,刘铧,你有家了,还没请我“燎锅底儿”(搬入新居,请客人来家喝酒)呢!刘铧说,我那家,你去不得。马青说,为啥去不得。刘铧说,闹心。马青说,闹啥心?刘铧说,杨总老两口住方厅,两个儿子住在小屋,我要穿过方厅,再经过两个儿子的小屋,才能到我住的小屋,你说别扭不别扭?马青说,哟,是别扭。刘铧说,那是真别扭;这几天我赶写一份材料,在厂里回来晚,杨总老两口不敢睡,总要等我回来才睡;他两个儿子对我一点不友好,不跟我说话,大儿子见我如见仇人,小儿子见我如老鼠见了猫;真不知道那个曲小队长,这几年在那儿是怎么过来的。马青说,曲小队长日子不好过,杨总一家的日子更不好过!刘铧说,是不好过!马青说,老同学,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和那个曲小队长,等于是插进杨总家的一把匕首。刘铧说,是匕首,一点不错;特别早上起来洗脸做饭,杨总两个女儿,躲在小屋里不敢出来,等我和小双上完厕所洗完脸刷完牙,上班走后才敢出来,两个大姑娘一个十六,一个十八,给人家带来多大的不方便呀!马青说,老同学,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别忘了,你是肩负着重大使命去的,千万不要辜负了无产阶级对你的期望。刘铧说,滾一边去!马青说,你是去占领资产阶级阵地的,咋的,忘啦?刘铧说,你埋汰我!
刘铧诉了半天苦,说,马青,现在我最怕见到杨总和杨嫂,可是住在一起,躲不开呀,你给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马青说,那就搬出来。刘铧说,搬出来,上哪儿住去?马青想了想,说,我想起个地方,那儿可以住,不过,小双不一定愿去。刘铧说,快说,哪儿?马青说,我住过的那个小板棚。刘铧说,这都好几年了,快塌了吧?马青说,没塌,还戳在那儿呢,一直是总务科小仓库。你去找董科长说说,让他倒给你住。刘铧说,一会你陪我去看看小棚子。马青说,走,现在就去。刘铧说,等会儿,我卷棵烟抽,再走。
二人来到小板棚。小板棚依然立在那儿,只是由于马青和刘状元已搬走,两个小门都锁着,棚顶长出几蓬草,棚子四周也长满草,显得荒凉冷落。马青说,收拾收拾,还能住人。刘铧说,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家里屋前屋后尽是草,看到这里的草,我倒感到亲切。马青说,小双可是城里长大的,恐怕她不习惯。刘铧说,不习惯也得习惯,就这么定了,我去找董科长。
董科长很爽快地答应了。没料到问题出在小双身上,她死活不肯搬到小板棚里住。小双说,我嫁给你刘铧,图啥,还不是图你有出息;住在杨总家里,房间虽说小,但那也叫楼房呀,有暖气、有上下水,有室内厕所,小板棚算什么,是狗窝,我不去!
刘铧和媳妇小双产生严重分歧。
刘铧搬家态度十分坚决,看完小板棚的第三天,就把家搬到小板棚里。小双原想赖着杨总家3号室不走,被刘铧硬逼得交出杨家钥匙。小双交出钥匙,没去小板棚,而是哭着去了娘家。刘铧把钥匙还给杨总说,3号室还给原主,对您的打扰,向您道歉。杨总说,我又没撵你,还是回来住吧;革委会怪罪下来,我担戴不起。刘铧说,3号室是分配给我的,我有支配权,我愿意给谁住就给谁住;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你让他来找我。杨总老伴说,革命派的队伍里,还是有人讲人情的。
小双搬回娘家,刘铧请她回来,她死活不回来。
这天刘铧来马青家喝酒,说,马青呀,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我要谢谢你,开资我请你和嫂子下馆子。马青说,我这个主意不咋的,让你和小双分居了。刘铧说,分居也比住在杨总家好,唉,我糊涂呀,不该搬到杨总家去住!齐桂芳说,刘铧你别着急,过几天小双消了气,就回来啦!刘铧说,不能够,小双发誓了,至死不住狗窝!齐桂芳说,那是气话。刘铧说,不说小双了,开资咱们下馆子。马青说,下馆子多费钱呀,就在你小棚子里喝酒。刘铧说,不好吧?马青说,有啥不好,也让我和小齐,回忆一下在那里度过的峥嵘岁月。
刘铧说,马青呀,你不知道我自打搬进小棚子住,心情多么愉快,主要是没心理压力,不给杨总一家人潻麻烦了。马青说,我能理解。刘铧说,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每天看到门外一片青草,好像回到农村老家,总有一种特殊的温暖。齐桂芳说,在小棚子里,夏天日子好过,到了冬天可得管好炉子,小心别让煤气熏着,我就差一点熏死。马青说,去,说什么呐,别说不吉利的话。刘铧说,嫂子嘱咐的对。齐桂芳说,刘铧呀,快把媳妇接回来吧。刘铧说,我接她几回了,人家说,不住狗窝,坚决不回来。马青说,没想到,小双脾气这么大。刘铧说,就这么定了,等开资,到小棚子来喝酒,马青你把笛子带来。齐桂芳说,哟,还演节目呀。
刘铧马青齐桂芳这些年轻职工,属于二级工,月薪48元,这些人的生活状态是:开资七天乐,上半月能对付,下半月需要熬着过。
过了两周,等来了开资。刘铧在小板棚外摆一张桌,请马青小两口,还有一个同事,一块喝酒。刘铧有诗人气质,喝到一半,就吟起诗:“横空出世,莽崑仑,阅尽人间春色……”,“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洒喝完,诗也念完,刘铧说声,抄家伙。于是马青拿出笛子,同事摆出洋琴,刘铧拉二胡,演奏起来。演奏的都是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呀,社员都是向阳花呀,等等。刘铧说,嫂子,你唱个歌吧。
齐桂芳说,我不会唱……对啦,我请个人替我来唱。刘铧说,请谁来唱呀。齐桂芳说,请小双来唱。刘铧说,今天我高兴,不许提她!
齐桂芳抬头一看,用手往前一指,说,你看,小双来了!
众人抬头去看,果然是小双,她挎个包袱,回来了。刘铧扔下二胡,跑过去,接过媳妇的包袱,说,你吃了吗?小双说,吃过了。
刘铧转过身冲马青喊,奏乐!奏乐!欢迎刘铧媳妇回到狗窝!
马青和同事一阵忙乱,音乐响起,他们奏响的曲子是,《我们走在大路上》……
37,金蝶儿折翅
这天齐桂芳下中班,马青骑车来工厂接她和女儿,一边往回走,后座上的小齐忽然说,今天金蝶儿没来上班,听说调食堂去了。马青说,不可能,金姐没这么大本事。齐桂芳说,咋没这么大本事?马青说,往食堂调,没后门,根本进不去。齐桂芳说,你凭啥说金姐没后门?马青说,金姐要是有后门,早不在车间倒三班了。齐桂芳说,没后门,这回怎么调去了?马青说,你听谁说的?齐桂芳说,值班长说的,能错了吗?马青不吱声了。
第二天中午,马青特意到食堂打菜,果然看见金蝶儿在售饭窗口卖饭。捱过几日,马青上中班到食堂吃饭,正巧轮到金蝶儿在售饭口卖饭,马青趁着没人,问,金姐,你靠谁的关系调进食堂?金蝶儿脸一红,说,工作需要呗。马青说,不对,多少孩子妈妈想上常白班,厂里都没地方安排,怎么偏照顾你,指定走了后门。金蝶儿的脸愈发地红,说,别瞎寻思,你还不知道我吗,没后门可走。马青说,指定有后门,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金蝶儿一惊,说,你能猜出来?谁?你说!马青不客气地说,陈大车。金蝶儿一哆嗦:你听谁说的?马青说,自己猜的。金蝶儿说,你自己猜的?不是听旁人说的?马青说,当然是我自己猜的,对不对?金蝶儿说,你怎么猜他呀?马青说,这个人可不是好求的,他能跑到“13号照”给你哥拉鱼,说明你跟他关系不一般。金蝶儿脸更红了,说,瞎说,又不是白用他的车,我哥给他运输费。马青说,给不给运输费我不知道,反正你只有通过陈大车,才能调进食堂。金蝶儿不吱声。马青说,姐,陈大车帮你进食堂,这可不是给点运输费就能答对的人情,你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马青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
金蝶儿能听不出来吗,听出来了。金蝶儿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说,马青,你说这话啥意思,我全明白;今天我告诉你,我的事,你别管,今后无论出什么事,你也别管;你管不了我,连我自己也管不了自己;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别欺负小齐,多帮她干活,让她幸福。马青说,金姐,今天你说这话啥意思?金蝶儿说,今天你不明白,往后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一个月后,齐桂芳从厂里回来说,厂里有人说,金蝶儿调食堂,是陈大车帮的忙。马青说,我猜到了。齐桂芳瞪大眼珠看着他说,你怎么能猜出来?马青忙改口说,我也是听厂里人说的。齐桂芳说,厂里有人说,金蝶儿跟陈大车搞破鞋,你说能有这事吗?马青反问:你说呢?齐桂芳说,不可能,陈大车那么埋汰,年纪又那么大,金姐根本看不上他。马青说,要是看不上他,就好喽。齐桂芳说,指定看不上他!马青说,古代有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话搁陈大车身上,一点也没错!
齐桂芳从厂里带回来的传言,让马青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他自己认定金蝶儿跟陈大车已经有那种关系,但他一直拒绝自己的这种判断,不肯承认。如今厂里已经有了这种传言,这就不是马青承认不承认的问题,而是铁的事实了。马青断定,放出与金蝶儿搞破鞋的人,不是别人,一定是陈大车本人。“老牛吃嫩草”,这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呀!
周日,刘铧把马青约到办公室喝酒,喝了几口,刘铧说,我卷棵烟抽。马青说,你还卷烟抽呀!刘铧说,咋的?马青说,你这干部不咋的,坐办公室,抽旱烟,太掉价。刘铧说,就好这一口,改不掉了;我哥头两天寄来三斤烟叶,当地产的,你卷一棵?马青说,你那烟太冲,我享受不了。从兜里掏自己的葡萄牌香烟,抽出一支,就着刘铧划着的火柴,点着抽了。两人边喝边抽边唠,刘铧就把食堂管理员老裴卖给陈大车猪肉的一段纠纷讲了。
刘铧说,陈大车要给儿子办喜事,从食堂买了一头猪,喜事办完后,食堂管理员老裴,拿着欠条找他要钱,陈大车不给;为啥不给?陈大车说,我把金蝶儿介绍给你,咱俩算顶帐了。马青说,我没明白,这帐怎么顶呀。刘铧一笑,说,按陈大车的说法,我把金蝶儿送给你老裴了,你爱怎么使唤,我不管了,这是你老裴欠我的一个人情,就用猪顶了,咱俩谁也不欠谁了。马青说,我明白了,这是拿金蝶儿做交换,对吧。刘铧点头说,正是这样。马青说,金蝶儿同意这样做吗?刘铧说,金蝶儿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马青说,可是金蝶儿怎么能听陈大车的摆布呀?刘铧说,金蝶儿有短处攥在陈大车手里。马青说,啥短处?刘铧说,陈大车掌握金蝶儿哥哥打鱼贩鱼的事,赶上金蝶儿哥哥工厂分房,陈大车乘机威胁要举报她哥哥,金蝶儿为了保住哥哥的房子,就陪陈大车睡了觉。马青说,陈大车真卑鄙!刘铧说,是卑鄙。马青说,这事你们是怎么调查出来的?刘铧说,陈大车那张嘴,先在车队里跟一个朋友说了,那朋友根本不相信;后来食堂老裴找陈大车要猪钱,陈大车不给,他指责老裴占了便宜还要猪钱,不地道,俩人吵起来,一直吵到革委会。马青说,这一下,金蝶儿跟着丢人了。刘铧说,翟书记遇到这种事,也不想深究,让陈大车把猪钱还给食堂算了,谁知老裴不干,让陈大车赔他名誉损失。
马青说,这么说,老裴是清白的?刘铧说,革委会三把手于贵对这种事很认真,一定要把这桩破鞋案搞个水落石出,分别把陈大车和老裴找到保卫科,询问原委;陈大车走坦白从宽的路子,承认与金蝶儿发生过关系。听到这儿,马青心里一哆嗦。刘铧接着说,老裴对于贵说,我哪儿知道陈大车求我把金蝶儿调进食堂,里边藏着坏心眼呀;临到我跟他要猪肉钱,他却赖帐,说拿金蝶儿顶了,这是什么话,是无赖流氓说的话呀!马青说,哦,老裴跟金蝶儿没有事。刘铧说,马青,老裴跟金蝶儿没有事,可这里边有你的事呢。马青吓得脸都白了,壮着胆儿说,有我什么事呀!刘铧说,陈大车揭发,你也帮金蝶儿哥卖过鱼。马青说,胡说,我啥时跟她哥卖过鱼!刘铧说,马青,陈大车不会平白无故点你的名,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跟金蝶儿哥混到一块去了?马青不敢讲实话,一时又编不出瞎话,像哑了火的枪,一声不响。刘铧说,好哇,马青你不跟我讲实话,我没你这个同学!说完,把马青的酒杯夺过去。
马青坐着不动。仍然一声不吱。刘铧说,我在车间时,听过你和金蝶儿的传言,现在看,传言是真的。马青这时候就为难,刘铧是他唯一的好朋友,他真想向刘铧坦白与金蝶儿的一切,可现在金蝶儿正是危机重重的时刻,怎么能再往她身上抹一道黑呢?马青费劲地说,有些事,现在不能说。刘铧说,算了,我不难为你。重新给马青斟酒。马青就闷头喝酒,一声不吱。刘铧说,你不说话,咱们喝到这吧!马青说,你坐下,没唠完呢。刘铧说,你还有唠的吗?马青说,陈大车如果揭发我跟金蝶儿哥一块投机倒把,于贵不能放过我。刘铧说,那是“文革”前的事,于贵要是想整你,就会管,你做好心理准备吧。马青说,金蝶儿遇到陈大车,倒大霉啦。刘铧说,马青,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马青说,刘铧,你能不能跟于贵说上话,让他别算我的老帐了。刘铧说,我跟于贵说不上话,跟翟书记倒可以提一提。马青说,刘铧,我马青的小命不值钱,金蝶儿的名誉可是她的命,你得帮忙啊!刘铧说,我帮不上多大的忙。马青说,尽你最大力量吧。刘铧说,我顶多能向翟书记进一言,说“文革”前的事,不要深究吧。
刘铧站起来,准备走,说,马青,你娶了媳妇,可别犯生活作风错误呀?
马青说,我知道!
于贵把金蝶儿哥贩鱼的事,通过组织反映到金蝶儿哥的工厂;把金蝶儿找到保卫科,审问她与陈大车搞破鞋的事,金蝶儿矢口否认有其事。于贵说,你提起裤子不认账,是不是?金蝶儿说,陈大车给自己添美,他埋汰我。于贵说,我让陈大车来跟你对质。金蝶儿说,你让他来吧,我跟他对质,他拿不出证据,属于诬蔑好人,我连他跟你一块骂!于贵放走金蝶儿,也没找陈大车来跟金蝶儿对证,也没找马青追究贩鱼的事。刘铧告诉马青,他向翟书记提过建议,金蝶儿哥贩鱼的事发生在“文革”前,厂里相关的人是不是可以不追究了?翟书记说,贩几条鱼,算毬事?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