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长长的冬日
马青想到唯一解救自己的措施,是赶快把胎打掉,除掉祸根。事不宜迟,十万火急,他立刻从车棚跑回办公楼,给二妮打电话,叫她马上回家,他去她家有事相商。
马青在厂里耽误了一会儿,骑车来到二妮家。二妮正在冲奶粉,说要保养身体。马青说,身体需要保养,现在需要去打胎。二妮用小勺搅着玻璃杯,说,我不打胎,我想好了,我要这个孩子。马青说,你说啥?要这个孩子?二妮说,我要这个孩子;我要养大这个孩子,陪我养老。马青根本没想到,二妮会有这种想法,磕磕巴巴地说,这,这,这哪行呀!二妮说,咋不行,当初没想到能怀孕,现在怀上了,就得按怀上的想法子。马青说,我是采取了措施的呀!怎么就怀上了。二妮说,你那个措施有问题。马青说,打了吧!你看我急得满头是汗。二妮说,不打,我要这孩子!马青绝望地说,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还能在工厂呆下去吗?二妮说,我又没说你是孩子的爸爸,这事跟你没关系!马青一怔,说,你说啥?孩子跟我没关系?跟谁有关系?你不把孩子的爸爸交待出来,能过得了关吗?二妮说,这我得想想,给孩子找个爸爸。马青着急地说,你呀,太幼稚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二妮说,我没跟你闹着玩,我下过乡,谈过恋爱,山火烧过,我还幼稚吗?我比你成熟!马青见一时说服不了她,又怕逼得太急生出意外,扔下一句:二妮,你冷静冷静,这不是闹着玩的。走了。
接下来一周,二妮态度固执,坚持要孩子。
马青清楚,这种事不能拖得太长,总有暴露的一天;如果不主动向刘铧交待,让他从别人嘴里知道,麻烦就大了;刘铧在厂内一切都罩着他,是他的保护人。马青准备主动向刘铧交待,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请他出来,借助他的地位和身份,强迫二妮把胎打掉。主意拿准,马青哆哆嗦嗦地推开书记办公室门。马青勉强挤出一脸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倒张得大大的,露出一口白牙。刘铧看到马青这副样子,说,马青,今天你有点不对劲呀!马青在嗓子眼里苦笑一声,说,书,书记大人,我,我犯错误了。刘铧说,啥错误?说出来听听。马青说,二,二妮怀,怀孕了。刘铧脸色骤变,黑沉沉似一张铁板。马青一真站着不敢坐,这时脖子伸得更长,像只准备挨宰的羔羊。 刘铧没发作,伸手拿过桌上一个铁盒,卷一棵烟,哧啦划着火柴,点着烟吸几口,抬头看着马青,突然笑了,说,马科长,你找错地方了,应该到计生办,找张玉琴要个生育指标呀!马青哭腔说,就,就别,别磕磣我啦!刘铧说,你还知道磕磣?马青脸像煮熟的虾,说,知道。刘铧冷冷地说,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马青说,书记大人,救救我吧!刘铧说,那我先得搞清事情的性质,你这是强奸,还是顺奸?马青说,顺,顺顺顺奸;现在有个大,大麻烦,二妮不肯把胎做掉。刘铧眼珠子一瞪:她要干什么?留个证据?留个纪念?马青说,她说这辈子嫁不出去了,要留下这个孩子,给她做伴养老。刘铧说,那我得问问孩子他爸,你同意留下这孩子吗?马青急切地说,不同意!正因为不同意,我才来投案,请你救救我们二人!刘铧说,你想让我怎么救你二人呀?马青说,二妮这丫头,太幼稚,不肯打胎,我想请你出面,让她务必把胎打掉。刘铧考虑一下,说,我先帮你走完这一步,其余的事,咱们以后再算账!
马青走后,刘铧把计生办张玉琴找来,让她带二妮去做人流。刘铧把这件事看简单了,认为只要领导一出头,二妮会乖乖地把胎儿做掉,没想到,二妮的答覆是,我要这个孩子;这孩子跟马青没关系。张玉琴问,那这个孩子是谁的?二妮说,跟你没关系,不告诉你。
张玉琴没办法,回来向刘铧汇报,刘铧说,这倒麻烦了,还有这种事!
这个事,很快在厂里传开。有人骂马青王八蛋!有人惋惜二妮糊涂!有人
替齐桂芳操心。齐桂芳一直蒙在鼓里,她是最后从别人嘴里得到的消息。最令她不解的,是二妮坚决要保留这个胎儿。齐桂芳冲到教育科,把马青大骂一顿,然后冲到六车间泵房,揪住二妮领子,啪啪搧两个嘴巴,接着揪她去做人流。二妮说,姐,你错啦,我肚里的孩子,不是马青的!齐桂芳一愣,什么?不是马青的?二妮趁机挣脱开,一口气跑到车棚,拧开车锁,骑车回家了。齐桂芳撵到车棚,望着二妮远去的影子,大骂:破鞋!不要脸!破鞋!一屁股坐地上,嗷嗷地哭起来。
二妮两天没上班,第三天来了,齐桂芳把她堵在泵房,不顾有人在场,突然给二妮跪下,说,妹子,姐求你啦,去做人流吧!二妮说,姐,快起来!我早说过啦,孩子不是马青的,跟他没一点关系!齐桂芳说,妹子,你这是跟姐耍心眼呢。二妮说,我不会耍心眼。齐桂芳说,你跟我说孩子不是马青的,回头你对别人说,孩子是马青的,你骗不了我。二妮说,我说跟马青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无论到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都这么说!齐桂芳说,我能信你的话吗?二妮说,我给你写保证书,证明这孩子不是马青的。齐桂芳说,行,你写!二妮在泵房当着几个工友的面,写了保证书。齐桂芳举起保证书,对泵房里围观的人说,大伙都看见了,也听到了,二妮保证孩子不是马青的!
一个月后,刘铧在一次干部大会上,提到马青的事,说,二妮怀孕这个事,影响很不好。我们也想处理,怎么处理呢?依据是什么?受害人是谁?受害人指控了谁?二妮本人不承认受害,我们就不能指定某某人是施害人,这样做是不科学的。(刘书记在这里用了一个“不科学”的概念,不知是用错了地方,还是经过精心地选择)所以,我们不能急着做结论,只有受害人站出来,指出施害人,我们才能做处理;现在的问题是,受害人不承认受害,我们找不到过错方。马青坐在会场里,低着头,不敢看刘铧。
参加会议的干部都能看出来,刘书记这是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毕
竟书记与马青是老同学,总要网开一面。
冬日漫长,马青二妮经过一番折腾,更加情深意长,月朦胧,鸟朦胧的。
马青经常来二妮家,在闺房中,二妮躺在他怀里,每次都掀起衣服,露出肚皮,让马青摸肚子里的小生命。马青记得,每一次来二妮家,窗外的景色都不同,有时日光朗朗,有时狂风大作,有时雪花飘飘,他拥抱着二妮,二人话很少,只是那么紧紧地相偎在一起,任凭老座钟嘀嘀嗒嗒地走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49,狗岛
二妮越来越临近产期,这是个棘手问题。二妮妈妈要求孩子一定要生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也一定要绝对保证母子安全。
马青忽然想起金蝶儿。
五六年前金蝶儿就调走了,去了一家织祙厂。马青决定去找她,因为二妮生孩子,他需要有个可靠的人给他一些指导。
他找到织袜厂,这个小厂已经停产。那么金蝶儿在做什么呢?值班老师傳告诉他,金蝶儿在狗岛给哥哥养狗。狗岛在哪儿?老师傅说,在松花江铁路大桥东面的江心岛上。
近几年,养宠物狗和吃狗肉的人,激增起来,一些人看到其中商机,便来发狗财。松花江铁路大桥东面,有个很大的江心岛,芳草萋萋,无人管理,一些人看中这里,建舍养狗,发起狗财。狗岛之名,由此而生。
马青根据这条线索,来到狗岛,四处打听,终于找到金蝶儿。那是一个挺大的狗圈,里边养着两种狗,一种是名贵的宠物狗,一种是专门供食用的笨狗。金蝶儿帮哥哥养狗,两年有余,已经成为饲养狗的专家。金蝶儿说,找我什么事?马青说,我出事了,一个姑娘怀上我的孩子。金蝶儿说,我知道,这个姑娘叫鲁二妮。马青惊讶,说,你怎么知道?金蝶儿说,听化纤厂人说的。马青脸红,说,恐怕全市的人都知道了。金蝶儿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我就担心,你早晚会出这种事!马青一声不吱。金蝶儿说,让我帮你啥忙?马青说,我得提前给她找个坐月子的地方。金蝶儿想了一会儿,说,我这地方,既僻静,又安全,把她送到我这来吧,我伺候她做月子。马青说,这可太好了;那就要辛苦金姐啦。金蝶儿说,你还能想到我,我挺高兴。
金姐帮他解决了二妮做月子的难题。但二妮妈不同意,说我们家的孩子,怎么能生在狗岛,太不像话。妈妈还骂马青:你这个混蛋,把我姑娘坑死了!马青一边挺着挨骂,一边说,除了狗岛,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地方。又把狗岛如何僻静如何安全如何适合秘密做月子描绘一遍,妈妈无奈地说,你带我去看看狗岛,也看看那个金姐。
妈妈来到狗岛,金蝶说,狗岛名子是不好听,可咱们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又不敲锣打鼓,不会惊动别人,别人也不会影响咱。我和马青在一个车间呆过,是他师姐。把二妮送过来,我伺候她,保证错不了。妈妈同意了。
马青没想到,从狗岛回来第二天起,二妮被妈妈藏起来,他见不到二妮了。
50,大院消失得无影无踪
化纤厂在悄悄发生着巨大地变化。首先是工厂由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工厂挣的钱,无须全额上缴国库,可以留一部分。这样厂长手里有了钱,有钱干啥?买房子呀。新任厂长老趙首先给自己买一套三居室房,接着给刘铧书记买一套,又买了几套分给几个副厂长。不久,银行缩减对国企货款,听任企业自生自灭:各企业之间,陷入三角债的怪圈中。买生产原材料,实行回扣;化纤厂用真金白银购买的煤,居然因为掺杂的石块过多,把锅炉烧灭了。那时产品实行双轨制,赵厂长的儿子办个公司,专门销售本厂产品,做着无本万利的生意。刘铧也让自己儿子,开了一个制造皂油的小工厂,专供本厂生产使用,赚到大把钞票。刘铧发财不忘老同学,把马青调到供销科,从事讨债工作;这种债,都是陈年老债,讨回来有奖励,按百分之几给讨债人。这种陈年老债并不好讨,讨债人需要给欠债人一定的回扣,才会拿到欠债。马青从讨债中,大获好处,个人得到的奖励,现金不下二十几万元。
化纤厂最后因为账上没有一分钱,库房里没有一滴碱一滴酸、成品库没一包成品,宣告停产,关门大吉。工人们拿了补偿金,另找饭辙去了。
一个民营企业家,投资三千万,将价值过亿元的化纤厂收购。厂内所有的设备拆了:所有的建筑——厂房、办公楼,独身宿舍楼、食堂、托儿所、礼堂——全拆了,工厂变成一个被拔得一毛不剩的白条鸡,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大空场子。昔日那个机声隆隆熙熙攘攘的厂区大院,消失得无影无踪。马青一次特意过来,看着这片空旷的场子,想到在此度过的峥嵘岁月,不禁黯然神伤,他想起《红楼梦》里那句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51,偶尔的悲伤,永远的忧愁
深秋,落叶遍地,松花江水由混浊变得澄净下来,清澈透明。一只小船,把二妮和二妮妈,送上狗岛。二妮被交给金蝶儿。一周后,二妮秘密回到市内,生下一个女婴。马青被二妮妈找到家里,说,二妮生了,是个女孩;你是个有妇之夫,我女儿不会再去干扰你的家庭生活,你也不要再找我女儿。马青说,我听妈妈的。妈妈说,今天咱们来做个保证,请你务必遵守。马青说,现在我只想见见二妮和孩子。妈妈说,不行,我不许你再与二妮见面。也不许你见孩子。马青呆呆地立在那里。妈妈说,我对你有个要求,你要给我一个承诺,也是你给我的一个保证:永远把二妮忘了;我希望为了她的幸福,你会做到这一点。马青沉默半天,说,我听妈妈的!妈妈说;记住,这是你给我的保证!马青说,我记住了。
满月那天,马青潜上狗岛,希望乘二妮被接回家之前,偷看她和女儿一眼,可惜未能见到母女二人。
马青由此变得沉默寡语,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半年后,马青上狗岛找金蝶儿,想请她帮助寻找二妮的下落。金蝶儿告诉他,二妮满月前一天被妈妈接走,再无消息。马青从狗岛回来,愈加闷闷不乐。齐桂芳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敢骂他。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平静,马青也渐渐恢复过来,女儿长大了,已经在读中学,他知道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也有一个小姑娘是他的女儿,应该上学了。
四年后,金蝶儿给马青送来一封信,是二妮寄来的;信里没有一句话,只有一首诗:
我在这头,你在那头,
彼此不相见,只能招一招手。
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
不是我懦弱,是太多的规矩要遵守。
你说,佛说人无神性,只有欲望。
我的欲望实现了吗?一半落空!
被山火烧成丑人,
惟你知道疼我。
你是有神性的,
因而,神性也赋于了我。
马青读完,泣不成声。金蝶儿不解,说,行啦,信上一句话也没有,只有一首小诗,至于咧着大嘴哭吗!
又过四年,金蝶儿给马青送来第二封信,也是二妮寄来的,信里没有一句话,只有一首诗:
你不在的日子,
我们一样的缠绵。
我不寂寞,不孤单,
艳阳高照,春风拂面,
似你的手指在我身上轻轻游走,
享受它,真的很甜!
你不在的日子,
我们一样的缠绵。
你手持歌谱不知从何处来,
一个丑人甘愿为你拉响手风琴,
丑人愿为你化作一条鱼,
而你是宽阔的大海。
你不在的日子,
我们一样的缠绵。
为了你的那份爱,
我愿在苦涩中,
做高傲的忍耐!
你不在的日子,
我们一样的缠绵。
我曾经高擎起大旗,
向着世俗挑战,
虽遍体鳞伤,也不妥协。
我不接受世人的嘲笑,
就是要过自己的生活,
我只接受神的审判!
有分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者昌,逆者亡。经济转型,国企改制,铁饭碗打碎。几年之后,被拔得一毛不剩荒草丛生的化纤厂旧址上,建成一座“欧洲风情庄园”。庄园由两座21层高楼和十几幢欧式别墅组成,庄园的大门楼巍峨辉煌,林荫路、花坛、喷泉、满眼异国风光,一湾碧绿的游泳池四周,有三组不同的主题塑像,一组是一对外国男女,绅士戴高帽手持文明棍,女士挽着绅士胳膊长裙曳地笑容可鞠;一组是取材芭蕾舞《天鹅湖》的四小天鹅在跳舞;一组是一位中国古先哲与亚里斯多德促膝而谈。马青拿出全部储蓄,又跟刘铧借了一部分,以每平米3千元的价格,在“欧洲风情庄园”,购买了A座一套九十平米的单元住宅。马青执意要买这套房子的原因,是A座的楼址,恰恰是他当年住过的小板棚的位置。搬进这座房子,最高兴的是齐桂芳,她说,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搬进新家这天,齐桂芳按奈不住兴奋,说,马青,吹个笛子,十几年没见你吹笛子了!马青说,你唱,我给你伴奏。齐桂芳说,好,我唱!于是齐桂芳唱起来:
我们公社养了一群小鸭子,
我每天赶着牠们到池塘去,
小鸭子见了我就呱呱呱地叫,
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
再见吧小鸭子我要小学了。
齐桂芳已两鬓斑白,许多事早已忘记,但这支少女时代学会的歌,竟一字不忘。
也就是这一年,二妮妈妈从太平洋彼岸,打来电话,请金蝶儿转告马青,二妮将携女儿回哈尔滨稍做停留,请马青来机场一见。马青得到转告,连日恍惚,夜不能寐。
这天,金蝶儿、齐桂芳,陪马青来到飞机场。等了约半小时,飞机落地。为了不使这千载一遇的机会有失差错,马青特制一纸牌,上写,“二妮母女,马青在此”。乘客出来,几乎走尽,一组三人,三个成年女性,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十八九岁,正值青春,青纯静丽;一个中年女性戴宽沿帽墨镜;长裙飘逸;一个鬓角全白,走路微微弯腰,气度不凡。三人来到马青的牌子跟前,戴宽沿帽者摘去墨镜,叫了声,马青,还认识我吗?马青一时有些恍惚,说,你是……那人说,我是二妮!马青第一眼没认出她,是有原因的,她脸上光滑白净,无一丝疤痕。旁边二妮妈妈解释:二妮在国外做了整容。
二妮把身边的年轻女子拉过来,对马青说,我的女儿,乳名苟苟。扭头对女儿说,叫大大。女孩正要叫,齐桂芳抢着说,叫爸爸!年轻女孩看着二妮,说,妈妈常常跟我讲爸爸的故事,妈妈,这一位,是爸爸吗?二妮轻轻点头。女孩大叫一声爸爸!扑到马青怀里,抽泣起来。马青闭上眼睛,眼泪豆子一样,滚下来。
他们在候机大厅呆了约三十分钟,妈妈问马青,你还记得给我的保证吗?马青说,记得。妈妈说,记得就好。转身对齐桂芳说,您是……金蝶儿说,她是马青爱人。妈妈对齐桂芳说,感谢您的大度;二妮永远不会影响您的生活。
齐桂芳笑笑,说,这就好!金蝶儿问二妮,你嫁人了吗?二妮脉脉含情地看着马青,说,嫁了。马青心头一震,辨不出滋味。金蝶儿又问,丈夫在哪儿工作?二妮看着马青,说,你问他,我还真不知道马青现在做什么工作!大家目光一齐投向马青,马青只觉得一阵眩晕。二妮妈妈忙接过话说,我女儿固执,立志不再嫁人;今后各位多珍重,再见!说完,妈妈把二妮和女孩领出大厅,钻进一辆小车,走了。
马青此时所能做的,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小车从视线中消失。金蝶儿见二妮已走,催促马青说,咱也走吧。齐桂芳说,走吧。马青清醒过来,一声不吱,钻进自家轿车。驾驶座上,有个黑皮包,里面有几份合同,这些合同的成交额都在十万元上下,是他在刘铧的给水设备厂,当推销员销售给水设备与用户签订的合同,每一份合同他能得到百分之八的佣金。
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天晴天阴,草长叶落,无论赴外地讨债,与好友聚首,还是妻儿同乐;或把酒临风,或长夜读书,总会袭来一种偶尔的悲伤,这悲伤来自心底那份永远排除不去的忧愁。
2016,9,30 哈尔滨
2018,10,17 修改
一场伟大的共产主义实验 (代后记)
今天回头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大院,它的社会背景是美丽壮阔的——一场伟大的共产主义实验。
比如,我享受到福利分房,公费医疗,在太阳岛疗养院一文没花美美地治疗一个月;女儿在工厂办的托儿所长大,在工厂办的学校读到初中;母亲从农村来治病,工厂派车接送……当时我尚属青年时代,只觉得这是一个国企职工应有的福利待遇。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来自延安,来自延安的革命家,来自他们的革命理想——共产主义——在建国之初进行的实践。比如公私合营,人民公社,全民所有制、铁饭碗。建国之时虽然物资匮乏,人们却苦并快乐着。老一代革命家苦苦追逐的共产主义梦想,在他们亲手缔造的新中国开始建设。
我有幸目睹并亲历了这段转眼即逝的历史。为了不忘记它,为了留一个纪念,用我个人的经历,写下了它。我还要说,我怀念它;还要说,希望年轻一代,像我一样喜欢它。
其中有几个人物,我想啰嗦几句——
翟书记,当然是老一代革命家的代表。
齐桂芳,是美丽的,虽然爱骂人。
金蝶儿,是美丽的,我把她写成“如同罩在佛光中的圣母”。
朱可馨也是美丽的,她是天籁。
鲁二妮呢,是个另类。是一个朋友讲给我的故事。其中一些细节,倒是我经历过的,比如启普发生器,比如葡萄酒月饼,比如苗圃,还有最后的两首诗;诗的原稿就在我手里,我只改了几个字,引在书中;如果原诗作者来讨稿费,我是一定要付的。
真奇怪,一部书里居然写出这么多美丽的女性,是有些奇怪。
最后我想说,铁饭碗时代真好,如果不是被一场运动干扰,真希望它永世长存!
2018,10,24 写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