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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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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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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田园牧歌

                    ——简评张炜非虚构文学《我的原野盛宴》

   张炜,生于山东,长于山东,他的大多数长篇小说中都有大量的乡村生活描写,可以看出作者丰富的乡村生活经验。但对于他具体的童年生活经历,在这部张炜迄今唯一一部非虚构作品《我的原野盛宴》之前,我的阅读中从没有看到详细的文字,只是记得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朱又可的采访时,张炜说过他童年时一家单独生活在林子深处(参见《行者的迷宫》,作者张炜、朱又可)。我想,对于大人来说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搬来远离城市远离人烟的林子深处一定是一场灾难,对于童年时期的张炜自己来说也并不见得就如《我的原野盛宴》中所描写的那样幸福。这是几十年来记忆慢慢自我修改后的结果,就算是在几十年后的回忆里,还是会想起留住一只离群的大雁在自家的那个晚上的心事:

“外祖母在这个夜晚有些难过。我不再问什么了。因为我突然想到了我们一家: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片林子,住在一幢茅屋里。我们就是孤单的鸟儿。我把头偎在祖母的怀中,直到睡去。”

就像他对胶东半岛这块土地的感情,也是在童年后的岁月与回忆中越来越浓厚,其文学作品也是借以书写这片土地而走向成熟走向厚重。几乎与另一位享有世界盛名的山东作家莫言书写高密东北乡的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同时,张炜书写胶东半岛洼狸镇的《古船》也是一经出版就轰动文坛。

而这部书写童年时期成长经历的非虚构作品《我的原野盛宴》更是对这份浓厚感情最直接最真挚的表达。本书以第一人称童年视角书写了作者童年时期与外祖母住在林子深处的生活与采药人猎人捕鱼人经过时所讲的奇妙故事,上学以后第一次可以穿过“老林子”和朋友壮壮与小北一起到海边捕鱼游泳的故事,以及在学校因为记述童年奇妙经历的作文被老师与校长关注的故事。语言纯净唯美,情感浓郁厚重,故事童趣天真。这是作者的心灵成长史,是对一个特殊时代的别样叙述,是人可以在自然诗意栖居的证明,是胶州半岛渤海之滨的一部动物志植物志。这是一泓纯净的心灵甘泉,更是一曲最后的田园牧歌。

一泓纯净的心灵甘泉

张炜的《我的原野盛宴》,就像是一泓纯净的心灵甘泉,沁人心脾,涤荡灵魂。对于作者而言,这段岁月也是一盏明灯照亮此后的人生与写作。

在一家人不得不搬到林子深处单独生活的处境下,张炜的童年有太多的理由被愤怒和痛苦裹挟,但是没有,而是从一开始就种下了爱与慈悲的种子,这是大自然的伟大,是大自然中有灵万物的伟大,更是外祖母及及壮壮爷爷等几位老人的伟大。

“因为,”外祖母放下手里的东西,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孩子,你为野物做了什么好事?他们为什么要给你摆宴?”

“它们晴天好过一些,那些草籽儿也算可口。大雪封地了,一连几十天没吃的,这样的日子,小鸟躺在雪地上再也起不来。有一天我一连捡了二十多只冻死、饿死的小鸟,把它们埋在一颗合欢树下……春天末尾这棵树开满了花,有二十多只小鸟落在上面。”外祖母的声音低低的。

“所以说,林子里的事最好交给野物去办,人不能仗着有几条枪就狂的不成样子,这要倒霉的。……”

……

这样的描写书中随处可见,质朴简单的语言充满爱,充满万物有灵生而平等的思想,充满对大地众生的悲悯与敬畏。

对于我,一个读者,跟随张炜的精彩描写,仿佛感觉到了来自林子里的风,仿佛闻到了“树王”李子树像云彩一样的香气,仿佛听到了林子里各种野物的叫声……我的心在外祖母与“我”的亲情,“我”与壮壮的友情,在他们对每一种鸟每一种四蹄动物,对每一朵花每一棵树的爱中渐渐融化,十余年城市生活在心里满满筑起的那层坚硬的壁垒瞬间崩塌。我似乎也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跟着祖母在河滩地垄挖野菜,并向祖母询问遇到的每一朵花每一种昆虫名字的童年。我明显感觉到一泓明净的清泉缓缓流进心里,流过那些最柔软的角落。

最后的田园牧歌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张炜以小说轰动文坛,几十年来的创作也是以小说为主,那么为什么突然要写这样一部非虚构的记录童年经历的作品呢?仅仅是为了记录那个时代,记录那些品类繁多的动植物吗?

我觉得他是在寻来路,更是在问去处。

离开那片神奇美丽的林子,离开那个为了迎接自己的到来而搭建的茅草屋已经很多年了,他始终没有找到另一块那样的林子,没有找到一个人像童年时身边的那些人一样在大地上诗意的栖居,而是越来越多的人被物质欲望和商业经济裹挟。正如文中“父亲”所说:“这就难了。其实人这一辈子啊,葡萄园和桌子,这两样东西得到一样都不容易,如果两样都要得到,那就难上加难了……”“你会看到很多的葡萄园,但是你看不到一个在那里写书的人。”张炜是在用自己的写作,用自己的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对抗现代人物质欲望与精神贫乏,是在追问我们当何去何从。

在过去的几年,我见过十几年前鱼群游移弋水流清澈的小河变得恶臭冲天岸边从草不生;我见过危废委托处理公司都不接受或者极高的价钱才能接受的危险化学品直接埋到生养了祖祖辈辈的土地里;我见过黄土高原几百几千年才形成的薄薄一层植被被揭去,就为了就近烧砖瓦而将大山挖得千疮百孔;我见过为了自己一点口腹之欲将待产的羔羊残忍杀死;我见过村干部将土地卖给化工企业而让整个村子肝癌发病率增加了四十多倍,但那些村民还为了自己的土地卖了个好价钱而沾沾自喜;我见过……

我真的不愿承认这是最后的田园牧歌,但恐怕这就是最后的田园牧歌。

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愿我们不会成为最后一代真正看见过大自然的人。

曹文学

2020年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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