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静坐,我默默地想着我有生以来相遇的每个亲人、每个朋友、每个同学、每个同事,每个熟悉的乃至一面之交的人,每个人,每件事,都有感恩的理由,感恩的心情也一直在荡漾。当我想起爷爷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用笔记录下我的感恩理由。
八岁那年,爷爷离开了我,到今天已经有37年了,但是他的音容相貌和风采依然深深地刻画在我的记忆中。
印象中,70多岁的爷爷头上总是留着整整齐齐的不超过一厘米的白色短发,一副清矍的瘦脸庞上有一双和蔼的充满笑意的眼睛,大大的鼻子和嘴的两边有一对深刻的括号般的皱纹,这对皱纹更加使这张脸时刻都充满了笑意!爷爷的下巴上留着白色的山羊胡须,说起话来一抖一抖的。在物质匮乏的上世纪70年代,生活在农村的爷爷却一直非常“讲究”: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裤,内穿雪白的粗布衬衣,脚上是一双家做的白底黑绒布鞋。天冷了就戴一顶黑色的火车头狗皮帽,披一件黑布面绵羊毛短大衣,脚蹬翻毛大头皮鞋。天热了就除去上衣外套,仅穿雪白的粗布衬衣。爷爷本是个寻常的农村老头儿,然而爷爷永远都不像个寻常的农村老头儿。他不像那些农村老头那样脏兮兮,无论冬夏,无论忙碌或者悠闲,他粗布衬衣的领口和袖口永远洁白,他起床后会用青盐洗牙,他饭后要用茶水漱口,他的小拇指留着长长的指甲,有时用大拇指扣住,稍后轻轻的一弹,优雅而从容!
爷爷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爷爷一生共养育了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共七个子女。在1949年前后,山河尚一片破碎,穷苦百姓只顾谋生奔命,哪里能顾得上子女的教育?爷爷却克服重重困难,孤注一掷,坚定不移的送两个儿子去读书。解放初期政府办扫盲班,他又把女儿们都送去学习。最终,我的父亲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叔父因文化大革命未能上大学,后参军招工,因文化水平较高被提干。两个儿子双双走出村来到国有大型企业工作,在那个年代是令村人极其羡慕的事情。而受到教育的姑姑们也一个个知书达理,孝心满满,从不像有些农村家庭,为了一点点小事,长幼失序,摔碟子拌碗,甚至兄弟阋墙,大打出手。
儿女们为了表示心意,经常会买一些点心、罐头、水果类的礼品孝敬爷爷。对于这些“好吃的”,爷爷从来不吃“独食”,但也从来不让家人一次性分享完,他总是细水长流,一次只是分享一个,并且根据人数的多少,切成对等的份数,然后呼喊家人来共享。例如,把一个苹果、梨或点心像切西瓜似得切成大小对等的几份,不会因辈分高、低,不会因年龄大、小而不同,总是做到公公正正,公公平平。实在无法分切的如罐头类的,则一人一勺,做到尽量公平。这样一来,大人不说了,而对于生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质匮乏的我们弟兄三个来说,基本上每天都会有享受一顿“盛宴”的美好时光。于是,我们每天都很渴盼爷爷的呼喊,一听到爷爷的呼喊,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弟弟就会急忙跑出来,说:“爷,是不是可叫我吃好吃的咧”?而公平公正的意识也许在那时就在我心里扎了根。
至于儿女们孝敬的卷烟页、茶叶之类的,则呼喊村里的老少爷们来共享。在我八岁前幼小的记忆里,爷爷的房间里总是有个小火炉,炉上有个煮水的小小的片子壶,一个茶壶,火炉周围坐满了村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男人,一人手中捧个小茶碗,喝茶,抽烟、谝闲传,整个屋子里烟气缭绕,雾气蒸腾,热闹非凡。
八岁那年的一天,我正在小学一年级的课堂听课,忽然,村里的一个小伙子急匆匆闯进来,抱起我一直奔跑到围满了家人的爷爷床前,我趴在他的胳膊上俯视爷爷,爷爷躺在床上,脸色既青且白,看见我,眼睛里漾起笑意,我刚对爷爷一笑,爷爷眼睛就闭上了。
在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想起爷爷的时候,我曾在心里悄悄地嘲笑过爷爷,嘲笑他分切糕点的“迂”,分享给村人的“傻”,有“洁癖”的“固执”,乃至于只供儿子上学而不供女儿的“重男轻女”……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的不易,以及对“爱”这个字眼的理解,我越来越理解爷爷,越来越佩服爷爷:这是一个多么平凡却不甘于平凡的自尊、自爱而又博爱、优雅、坚强、智慧的老头儿啊!
爷爷虽然和我只生活过八年,但我经常在内心深处怀念爷爷,特别是成年后,怀念他“出凡”却不“脱俗”的优雅,他的远见卓识,他公平公正的分享意识……在今天,我感恩他留给我的精神财富!而他的财富,我到今天连十分之一还没有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