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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窍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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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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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吃不吃?我数一二三……”,这个声音多少年一直在我耳边回旋!一位重暮老人眼角滚落两颗大大的泪珠,时常闪着寒光,明晃晃地浮现在我眼前,每每想起来都让人感觉心头发凉。

  那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突发脑出血,我们一家人连夜把他送进了自治州医院,经过一番紧张地检查救治后,父亲住进了306号病房。病房内空无一人,三张病床一头靠着墙一字排开,父亲被护士按置在最里面的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这个病房又住进来一位瘦弱的老人,他和父亲中间隔了一张床,父亲在03床,他在01床,老人满头白发,一脸重重叠叠地皱纹,看上去大概在九十岁上下,身上穿的衣服不怎么干净。他不知得了什么病,从进了病房后就不断的在呻吟。同来的除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女人外,再没有看到其他人。

   那女人虽然身材肥胖,但她皮肤细白,穿戴时髦,一件黑绿相间的麻格中长衣得体大方,头发好象刚焗过油,亮亮的,看不到一根白发,两个银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在一颤一颤地来回跳动,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几条深浅不一的皱纹,但样子看着还是很漂亮。她扫了一眼病房,顺带朝我和我的母亲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表情不带愁,也不见喜。她从一个包里掏出一些盆啊,毛巾啊,喝水杯之类的生活用品很麻利地摆放整齐,让它们各就各的位,动作很熟练,看样子老人家不是第一次住院了。

  十点钟过后,老人打完了点滴,身边的女人替他倒掉导尿袋里的尿,帮他盖好了被子就离开了病房,过了好一阵,也没有回来。

   我的父亲睡着了,脸上很安祥。老人还在不停地呻吟着,我和母亲忍不住走到老人床边,询问老人得了什么病,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老人没有搭理我们,脸朝墙侧身躺着,一动不动,除了呻吟,还是呻吟。

  我注意到,刚才女人倒尿的动作也很细心,那样子让人感动,以为这女人是老人的女儿,不然怎会亲自为他倒尿呢!想到这,我不由得替自己的父亲掖了一下被子,摸摸父亲满是皱纹的手,再抬头看看吊瓶里尚在冒着水泡的液体……尽力让父亲感受到我对他的关心。

  临近中午时,女人领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推开病房的门,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小伙子比这个女人高出一头,穿一件棕色高圆绒领皮茄克,染一头黄发,黄头发衬得他脸色也有点儿发黄,几缕发丝垂在右眼角边,头发似乎对视线有点影响,以至小伙子时不时往后甩一下头。女人换了一件枣红色呢子大衣,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年轻人空着两手径直走到老人的床前。他放大声音询问:“今天感觉怎么样,老爷子?起来,该吃饭了!”年轻人的语气硬生生的,带着命令的口吻。老人背向他缩了缩头,没理会,呻吟中夹杂着一声清晰的,重重的长叹,让人觉得很是压抑。

  年轻人说罢,见老人不理他,就抬手揭开老人的被子,脱鞋上了床,他半蹲在床上,一手伸在老人的脖子下面,另一手扶住老人胯部一下把老人捞起来,再迅速放平自己的双腿,叉开,两手同时环在老人腰上,夹住了老人的双臂,然后顺势往后一拉,瘦弱的老人便一下子被他钳在了怀里!

 “慢一点呀!”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感觉小伙把老人弄疼了。

  年轻人回过头冲我笑笑,说:“没事的,老爷子皮实的很,早都习惯了。”坐在旁边的母亲拉了一下我的衣服,示意我不要管别人家里的事,我就不再作声了。心想,原来都习惯了,怪不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动作那么娴熟!

  此时女人打开饭盒,里面是满满一盒的蛋炒饭,白生生的大米饭,黄澄澄的鸡蛋,上面零散地搭着几条翠绿的青椒丝,看上去倒也有色有味,香喷喷的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她把饭盒捧在胸前,挖了一小勺送到老人嘴边,老人头一扭,把嘴拧在了一边。

   “把头转过来,张嘴,吃!”年轻人大声命令着!老人没理会,仍然把头拧在一边。

  “我让你吃,听到没有?”年轻人再次命令到,“我数三个数,一,二,三……”他拖着长长的声调数到三,突然腾出钳在老人腰部的一只手,托住老人的下巴,硬把他的头扭过来,食指和大拇指在两腮帮子上一捏,老人的嘴便不由自主,圆圆地张开来!女人乘机连挖两勺米饭塞进老人口里,小伙子撑着老人的下巴用威胁的口吻说:“你咽不咽?不咽我就一直这样撑着!”老人动了动嘴,无助地服从,开始咀嚼下咽……泪从老人的眼眶里滚到腮边,他们折腾了半小时,老人总算吃下去一半的蛋炒饭。我看着一勺一勺的蛋炒饭被强行喂进老人嘴里,似乎觉的自己的胃里也开始胀鼓鼓的,很难受!

  女人和小伙喂完饭后,就将老人放下来睡好,盖上被子,随后两人又出去了。

   他们刚走,老人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下了床,摇摇晃晃地向门口扑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哐啷”一声,老人的头已经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整个人一下子斜倒在了病房门口。我和母亲同时跑过去,一边拉他,一边慌忙大声喊着医生。女人和小伙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很快地又折了回来。老人躺在地上,血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全身都在颤抖!我们几个人合力把他抬到床上,有个护士进来给他的清洗包扎了伤口。女人重新替老人盖好被子!嘴里嘟啷着,叫他不要再乱跑了。老人闭着眼晴,什么也不说,大颗大颗的泪不断地从他的眼角涌出来。

  “他这是要干嘛?”,我小心地问了那女人一声。“不干嘛!人老了都这样。”女人轻描淡写地说,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一团棉花堵在了人的胸口,让人闷得慌。我不由得又回头揪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仍然闭着眼睛,好像睡得很沉。

  稍许,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伙子突然对着老人大吼:“你想死吗?死有哪么容易吗?你也不想想,我可能让你死吗?”

  我诧异地看着小伙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的爷爷?”

  “他不是我爷爷,他是我妈的男人!”,小伙子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解释道,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甚至回头冲我露出了笑模样!他的举动真的惊到我,致使我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确定,他的行为是我无法理解的。

  之后小伙子就走了,留下女人在病房里待着,我想,她恐怕是防止老人再从床上爬起来吧!

  老人躺在床上还在不断呻吟着。我觉得他好可怜,不由得走过去,站在他的床边问:“大爷,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闭着眼睛,没有吭气,两大颗泪珠一下子又从眼角挤了出来,滚落在枕头上!女人看了看我,说:“不用管他,吊两瓶水就好了!”

  父亲住了七天后出的院,这个老人比父亲晚来了几小时,第三天上午打完吊针就出去了,其间自然又看到那个女人和他儿子给老人喂饭的“壮烈场面”。

   老人出院后,一直昏睡的父亲睁开眼,很是鄙夷地说了一句:那母子两还算人吗,白活一世,父亲说话时虽然口齿已不是很清晰,但我们都很高兴,这是他自住院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医生说他是颅外出血,不是很严重,平时注意点慢慢就恢复了!

   如今,离那年父亲住院的时间有七年之久,父亲回来后确实恢复的不错,这让我们姊妹和母亲都感到欣慰。

  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老人从床上突然爬起来扑向门口的意图,猜想是否他怕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丢下他不管了,才起来去追她?或他不想住在医院,也有可能!或者他有什么重要事需要给她们讲,才硬撑着虚弱的身体扑向门口?他到底要干什么呢?我不得而知,但我敢断定那儿子一定不是老人亲生的!

  我和母亲也常说起此事,我谈到关于老人扑向门口的各种猜测。母亲听罢给我说,你还是不知原委,傻女子。这种情况多是高工资惹的祸。

   母亲说:“我猜这老头一定是老九(解放新疆时国民党三五九旅起义到王震部队里的人叫老九, 退休工资很高,少说也有七八千)肯定有很高的工资。九十多的人了,一身的病痛,早都活够了,死又死不了……”。母亲絮叨着,说那个女人一定是他后来找的老伴,都比他小了三十多岁,那小伙子一定是女人嫁给老头时带来的,决非老人亲生,而且老头的工资肯定由这个女人和她儿子保管。老头呢,要不就没有儿女,要不儿女因为拿不到他的工资都不认他!

  母亲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现在这老九工资多高,看病,住院吃药又全免,一个老人家平时吃穿用不了几个钱,活着一天,那女人和他儿子就领一天工资!老人活着受罪,只想求死,他们能让他死吗?你看老人家连绝食的能力都没有!他很可能是想逃跑才扑向门口的,因为他实在不想活。你看,那女人给他吃的啥饭,没有一点汤,干咽!也不给水,老头吃着能舒服吗?

   “这女人太恶了!”我愤愤地说,“至少给老人喝口水呀!”

   母亲压低声音说:“”傻女子,你又不懂了,水给多了,她就得多倒几次尿。她能给他喝多少水呢?”

 “她不是拿了水杯吗,那干嘛用的?”我说。

  母亲说: “样子还是要做的,不然别人会怎么说她,那女人可精着呢”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想到老人一年三百六十日要在那对母子的手下一天一天的熬着,我就感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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