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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万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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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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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龟头河


“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偶读白乐天诗句,好生感慨,仿佛是为我春游龟头河所写。龟头河是一条河,也是一个行政村,名字虽有些土气,风光却格外的旖旎。每到春时,就有闲花野草深红浅绿地开着,有柳杨桑竹在田园村舍间掩映,不管着意探访,或偶然邂逅,你到了,就会有一缕醉人的诗意扑面而来。

龟头河村隶属龟山风景区,是景区“主人”之一,广告片“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中的“杜鹃花海”,有一半就开在这里。但若论雄奇瑰伟,最让景区人引以为傲的还是龟头峰。它一柱擎天,宛若石龟引颈苍穹,所彰显的血性与张力,正是“红色麻城”“英雄麻城”的精神象征。所以麻城人才不避歧义,直接叫它“龟头”。民间故事里讲,“龟头”接天地精气变成神龟,终日吐纳,龟涎下溢,便有了龟头河。

“传说”为龟头河敷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也让我忽有所悟:龟头河的地理源头与文化源头,自非龟山莫属了。我的两次造访,分别在去秋和今春,皆承蒙挚友戴坤先生的邀请。戴坤是土生土长的龟头河人,也是一位举止有度的谦谦君子。在外工作多年,恋乡之心从未离开。记得一位诗人说过,别处的风景再美,都不及故乡的小河。这话放在戴坤身上尤为贴切。我与戴坤,一直保持着一份传统文人的相惜之情,每每把酒言欢,他的话题会时不时转到龟头河,转到龟头河的往事上来。我对龟头河的了解,大都源于他的讲述,也有来自书史的。戴坤自谦,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好几次委婉地以“赐稿”相托。麻城乃吾侪乡梓,虽墨浅笔拙,窃谓责无旁贷,这才有了捉笔的冲动。

去岁仲秋,一拨诗朋文友首游龟头河,着实让我生发鲜有的激动,既为风光;也为人文。那是个天高云淡的日子,龟头河透着一抹山村特有的寂美:龟头峰于云间忽隐忽现,柿子树在秋阳里炫耀果实,小桥静拱,地垄初黄,疏林叶落。对于农村长大的我,一切的景物似曾相识,不由想起北宋诗人王禹偁的句子:“何事吟馀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触景生情,一股暖意从心底浮起。

龟头河紧依龟山,沟深林密,路窄人稀,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去处。志书有载,193810月,麻城县政府迁至龟头河天边垸。1943年春搬出。移迁县政府的举动,是在“武汉会战”之后,背景是中国军队浴血奋战,大伤了侵华日军元气,使其“三个月内拿下中国”的美梦破灭,抗战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临时县政府之所以选择龟头河,不言而喻,环境隐蔽,可进可退。随迁而来的还有县保安大队、司法所、监狱等一应机关,它们分散于龟头河两岸。使得这僻野之地,一时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如今,县府遗址尚存,横亘在青藤蒿草间的断壁残垣,就如同一首格律极严的旧体诗,凝练而厚重。

值得一提的,还有1940年初迁入的湖北省联合学校麻城分校(后更名为“麻城县立初级中学”),那是麻城一中前身。该校校舍设于龟头河的程氏祠堂,校长汪龙蟠,是一位治学严谨的开明人士,广受尊敬。龟头河尚教之风由来已久,清朝时麻城出过四位武进士,排在第一的程凤池,就生长在这里。他官居五品,曾任山东省卫守府、山东卫守府改就本省督标等职。现坐落于高峰湖畔享堂湾的程氏老宅,虽已破败不堪,但额柁、檩子上残存的丹青遗墨,还氤氲着大户人家的幽幽气韵。

历史如写满文字的书纸,一翻即过。可原乡独有的风情,依然浸淫在一代又一代后辈人的乡愁里,正如席慕蓉所感叹的:“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这“树”是祖脉文化的象征,植根于人们心心念念、风雨相依的故土。在中国乡村,树木图腾司空见惯,普通村寨几乎都矗立着诸如红枫、银杏、古榕、香樟,或皂角之类的参天大树,人们叫它风景树、风水树或镇村树,作为精神寄托。在龟头河,早年也有这样一棵,它的故事流传至今。

这得从一个叫“巴铁”的地名说起——麻城乃秦汉旧郡,唐宋古县,明清重镇,境内商路纵横,尤以光黄古道、黄麻古道、八叠山古道著称。若论崎岖难行,则非八叠山古道莫属,它紧依深邃幽僻的八碟冲,全长不过十多里地,中间却兀立八座小山,层层叠叠,人道“八叠山”。又因古道中段有一石横卧,大小如席,上有八个圆形印痕,状似碟盘,又称“八碟山”。后经人们一再口语演化,“八碟”被念成了“巴铁”,延用至今。

“巴铁”是山,它紧依主峰,如龟山张开的手臂,将龟头河一揽入怀;“巴铁”也是路,如同缠在那“手臂”上的绳线,摆来摆去,飘忽不定。这是一条连接山里山外的必由之径,草叶覆盖,忽高忽低;经草鞋摩挲,汗水浸润的石阶石坎,更是光滑难行。在肩扛马驮的年月,要翻越“巴铁”谈何容易!可我们的父辈,或父辈的父辈们,却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因为路的前方,山的那边,有生活的希冀在招手。跨过了,就能将紧巴巴的日子过得相对松缓。那时候,“巴铁”是大人们聊不完的辛酸话题,是孩子们想象中既好奇又恐惧的神秘之地。当父亲的说,“我不爬‘巴铁’,哪来的柴火?哪来的油盐?”当母亲的却用“若不好好读书,将来爬‘巴铁’”的话来警示孩子。久而久之,“巴铁”就成了父老乡亲挥之不去的情感纠结。当然,再难的路终归由人来走的,更何况像“巴铁”这皖鄂相望的通衢要塞,自是少不了茶贾盐商、担柴汉子和探亲访友者往来其间。也许,是“山神”起了悲悯之心,遂令山道旁长出一树,高约数丈、躯干粗壮,枝繁叶茂,浑然如伞。那“伞”下,是一块四五米见方的空地,善良的龟头河人垒石为座,供往来旅者打尖歇脚。

一天,一位客商途径此处,对眼前大树十分好奇,他绕巡三匝,驻足叹道:“好树!”路人问其故,那人不慌不忙,从头顶摘下宽檐礼帽,扇了扇风说道:“此树非比寻常,它叫麻栗,材质坚硬,不裂不翘,耐水耐火,且纹理清晰,光泽均匀,是早年制造军舰、海轮的佳木。”那人顿了顿又说,“它原产于印度、马来群岛、缅甸,国内的海南岛、广东沿海,包括云南也出现过,龟山能长出这样高大的野生麻栗,实属珍贵!”。

此番话在龟头河不胫而走,在贫穷日子里苦熬的附近村民,便打起了“砍树换钱”的主意,并约定日子开锯。没想到正待动手,被一过路汉喝住!砍树的不服,反问“你是谁?”过路汉答:“我是二里河的甲长!”得知来者非本地人,砍树的怒怼道:“你管得宽!”甲长见阻拦无效,便好言相劝,在讲了一番“环境”、“风水”的道理之后,便自掏银元将树买下。从此,“二里河的甲长——管得宽”便成了麻城家喻户晓的歇后语,好心的甲长也被人们津津乐道。那株幸存的麻栗树,又为往来行人服务了好些年,直至自然老去。

    时过而境未迁,关于那山、那石、那路、那树的陈年旧事已成过往。龟头河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道路四通八达,村容亮丽整洁,脱贫攻坚带来的变化显而易见。年轻的村干部们,正尽心竭力为龟头河的长远发展,谋划着、奋斗着,让人不得不坚信,龟头河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斯时,我站在高峰湖坝,眺望远处的山峦垭口,树影绰绰,风光撩人,那是八叠山古道与新建乡村公路的交汇之处。眼前的“巴铁”霸气不再,就连往日深不可测的八碟冲也变得亲近起来。抚今追昔,不由感慨,想眼前十几二十来分钟的车程,要是搁在当年的古道,恐怕花上一天半日的时间也未必走完。嗟乎!我仿佛看到古道上父辈们佝偻着的身影,还有坎坷湿滑的山路,以及高大的麻栗树和树下的石墩,不由感叹新旧时代的沧桑变化。

当然,变化再大,也难掩盖人的怀旧情愫。故乡,是亲情酿造、在岁月里浸泡的老酒,时间越长就越醇厚、越绵柔。戴坤说,来都来了,到我的老屋看看吧。在鄂东农村,“老屋”是指儿时的家,是梦里出现最多的地方。多么亲切的名词啊!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老屋”也不过是沉睡在记忆里的符号。经他一说,我的心瞬间激动起来。

戴坤的老屋杨树坳,绿荫环绕,一派春明日暖的景象。和我一样,戴坤在家排行老二,刚进村,叫“二哥”、“二叔”的声音此起彼伏。感同身受,这是只有家乡才有的亲情呼唤,是故土才有的至美乡音。我忽然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的老屋,想起伸向老屋的乡间小路,想起母亲唤我乳名时的情景……

好想借景抒怀,唱一支春天的童谣,无奈歌喉不济,那就填一首词吧,题目就叫“一剪梅·春到龟头河”——

碧水盈溪堰九畴。陌上草绿,篱外花柔。几行丝柳舞田沟,燕咬纤泥,莺绕新楼。

今日开颜昔日忧。青山不改,路已重修。老家有我旧时音,唤叔呼舅,暖了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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