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不是天堂

激流岛，神秘之岛。那里有蓝色的海水、有银色的沙滩，还有中国诗人顾城住过的小屋。

2019年春节，在女儿的安排下，一家三口度假新西兰。从南岛的皇后小镇，到北岛的鲁阿佩胡火山，几乎“打卡”了大部分热门景点。游览激流岛是临时决定的，灵感来自舒婷的散文《灯光转暗，你在何方？》，原来文中主人公顾城的最后日子，是在那里度过的。

我在想，是激流岛的秀丽风光，还是豪拉基湾葡萄园的葡萄美酒，能让诗人醉心于此？疑惑之际，不由忆起他那首伤感的《奠》：

我把你的誓言

把爱

刻在蜡烛上

看它怎样

被泪水淹没

被心火烧完

看那最后一念

怎样灭绝

怎样被风吹散

说起来，顾城称得上是我国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朦胧诗派代表人物。那时，北京的他与福建的舒婷被誉为“南舒北顾”，二人亦因诗为友。在那个朦胧诗像蝴蝶一样翩翩的年代，顾城、舒婷、北岛、海子们无数次被读者津津乐道。有人说顾城是诗坛巨星，也是生活中的“巨孩”，童心、感性、浪漫。但童话世界毕竟与现实相去甚远，“童话诗人”单薄的身子最终冲不出“子君与涓生”式的悲剧藩篱，异国他乡的窘境与重压，逼着他走向绝望，令人唏嘘！

就要去造访那座收留诗人魂灵的空屋了，心中不免惴惴。是夜，奥克兰市中心的天空塔霓虹闪烁，光影迷离，女儿忙着在手机上查寻位置和船车路线；爱好诗歌的妻，则朗诵起诗人的《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翌日上午，按时登船。阴沉沉的天气，时断时续的毛毛雨，并未影响我上眺望远方的兴致。此时的豪拉基湾海湾群岛，繁星般地散落在蔚蓝色的海面上，起伏的山峦，恢弘的倒影，如梦如幻。

时间不长，激流岛就在眼前了。据说这个岛名还是华人叫出来的，未知谬否，听上去倒也很“中国”。下船，上岛。女儿流利的英语迅速得到印证，须臾间就打听到了确切站点。当班司机五十来岁，态度和蔼，他告诉女儿，去那个地方的多为中国人，他已经很多次回答过相同的问题了。

坐在车上，我开始浏览激流岛，这个曾让我们的诗人感叹为“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的自由天地，并未给我带来海阔天空，花草摇曳的舒畅。相反，茂密的森林，弯弯窄窄的公路让人颇感压抑。

说起来，激流岛是新西兰叫得响的旅游胜地，92平方公里，是新西兰面积第二大、人口第三多的岛屿。但一路上十分安静，未见鸡鸣犬吠，人声喧哗的景象。其实，新西兰总人口不过500来万，且居住分散，落到一个岛上能有多少呢！

遐思间，女儿招呼我们下车，徒步。岛上的房子，大都隐藏在公路两旁的树林里，有民居的地方就有连接公路的岔道。女儿参照手机上的“攻略”，很快在一个三岔路口的拐弯处，找到了那条通往顾城之屋的小径。

小径依山而上，路面残叶覆盖，鲜有人行痕迹。小径的尽头是弯弯曲曲的台阶，台阶栏杆下一块写着中、英文的牌子，上书“私地禁入，请勿侵犯。”同样内容的提示，在另一处小径的草丛中也出现过。既有警示，只能尊重。于是绕道另侧，经一片菜地，透过疏疏落落橄榄树林，正好能看到那幢跟网上图片一样的房子了。只是衰草盈门，枯藤缠顶，阶满苔藓。

尽管如此，我还是用想象模糊眼前的现实，复盘它之前的童话色彩：白色的拱顶，搭在线条清晰的红色条木墙上，两扇落地门隔窗而立，房子的一侧是用木头支起的平台，平台上有遮阳伞和休闲桌椅。

地可以想见，诗人在平台上，一定无数次越过山峦，眺望远海，将内心的纠结、挣扎与激荡，凝成诗句，或高歌，或吟唱，何等惬意！然而，击碎浪漫的现实就摆在眼前，生活的艰难与苦闷的情绪不断叠加，诗一样的爱情随之消逝，诗人顶不住了，带着他的爱与恨走向不复。曾经的浪漫与伤感，最后定格在了1993年10月8日。

无论如何，我想象不出我们的诗人，为何要远离祖国，远离亲人，将自己的才华托付给无法确定的异国他乡。难道这里真是他所向往的:“有一个门口/早晨/阳光照在草上……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他乡不是天堂。睹旧屋，观残址，作为一个与诗人同时代的小小文人，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我不知道，我是为缅怀一位诗人，或是记念一个诗的时代而来？

想了想，还是借用舒婷的诗句来回答吧——

每一颗未知的心都是

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