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涂旭的头像

涂旭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3/12
分享

不一样的眼

丽景市人民医院旁边不远处有一条不知名的杨柳街,到医院上班和看病的人们几乎每天都从那里经过。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人们再也没有听到“娃尔糕---娃尔糕---娃尔糕---”那熟悉而甜蜜的声音了。

 “娃尔糕,她去了哪里?”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护士一头钻进羊肉粉店满怀疑惑地问。

 “早死了,一个月前就走了。”

“每天一大早吵死人了!”羊肉粉戴老板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

  “怎么就死了?”

 “尿毒症十多年了,这回终于走了。”

 “哦。但还真的年轻啊,看样子只有四十多岁吧!”

 “不就是了,刚好45岁,她儿子今年考上了一本的大学。”

“可惜了。她卖的娃尔糕味道其实还真不错!”

“不过,这个月我的生意又要好点了。”

 中年护士闷闷地吃着,觉得今天的羊肉粉好难吃,她努力强迫自己吞下去。还剩一半时丢开碗,迅速站起来,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糊辣椒,从紫色的手包里掏出炫亮的手机,扫了一下墙上的二维码,支付10元疾步往医院赶去。戴老板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这个人有些不对劲,仓促地收拾着碗筷差点掉在地上,漠然地看着护士远去的背影。

 杨柳街卖“娃尔糕”的平凡女人姓陈,大家也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名字,满街上的人都叫她陈姐。陈姐在杨柳街租了一间小铺子,大约只有七、八个平米,经营“娃尔糕”至少有二十年了,生意一向过得去。

 杨柳街房屋大多修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街道黑色沙土铺就不宽也不长。杨柳街整天人口川流不息,医生护士匆忙而过,看病人员鱼贯而入。各种神医看病的、装眼瞎算八字的、苗族祖传拔火罐的、卖五步蛇药酒的、农妇担菜卖的以及各种小商贩等,整个杨柳街拥挤不堪有如年关将至灌注香肠。

“娃尔糕”因味道出众,价廉物美一元一个,生意甚是火爆。那些上班的人,因为要赶时间来不及在家里或店里面坐下来慢慢吃早餐,陈姐的“娃尔糕”应运而生,就成了抢手货。那些看病的人,因为想早点去排队,或者本来没有什么好心情吃东西,也随便买两个“娃尔糕”,将就吃了。

“娃尔糕”左右两边是“戴家羊肉粉”和“胡家豆花面”,鳞次栉比的还有砂锅粉、绿豆粉、肠旺面、牛肉粉、辣鸡米皮等饮食店,对面是一家中等规模的惠民超市。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店铺,挨挨挤挤的。大家的生意都还马马虎虎,彼此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娃尔糕”店铺占地虽说只有巴掌那么大,却是杨柳街上卖饮食最悠久的。最初街上的饮食店不多,只有一两家,后来那些饮食店历经大浪淘沙转换了好多个店主。

陈姐最初来自于黔州名山梵净山脚下的农村,因父母家贫病重走急了,16岁那年,她独自一人来到丽景市闯江湖,最初帮别人馆子洗碗,依靠个人的勤奋努力学到一门讨饭吃的手艺,在杨柳街依靠“娃尔糕”店逐渐站稳了脚跟,她的“娃尔糕”每天能赚到300元左右,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涨价,她在城里先后买了房,安了小家,生了两个聪明伶俐的毛头小子。小日子本来过得还算顺畅,说不上富有但其乐融融。

陈姐做的“娃尔糕”无论云淡风轻,还是刮风飘雨,每天都一扫而空,而且在日斜之前就收了活路。其他店主心里着慌,落差较大,渐渐产生了眼红和嫉妒,甚至有人觉得是她抢了生意,其中尤以羊肉粉戴老板和豆花面胡老板为甚。

陈姐是一个只走进学堂几天的良心人,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以前那些从农村来看病的人和打工者,陈姐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饮同江之水,知人冷暖,经常多拿一两个或者干脆送给他们吃。有的小孩一早出门到学校,忘了带钱,走到陈姐店前说“阿姨今天我忘记带钱了。”陈姐笑着说“先拿去吃,下次一起给吧。”那些小孩经常搞忘了上次没有给钱,陈姐总说“算了吧,算了吧。”陈姐这样傻,其他店主心里头颇有些困惑,陈姐也没有时间向他们解释,仍然每天乐呵呵地喊着她的“娃尔糕”。

世事总是出乎人们的预料。一向身体健壮的陈姐在十六年前偶然得了尿毒症,一周要去医院血液透析三次。她通常是上午卖完“娃尔糕”,下午就往医院跑,日子过得像吃苦竹笋一样,生活虽然变了味,但她的“娃尔糕”生意一直稳得起,在外人看来,陈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每个月要花费3000多元,在思想上和经济上的压力明显增加了不少。

“戴家羊肉粉”在当地也是名优小吃了,戴老板的生意也还不错的。在陈姐走之前,他的羊肉粉每天能卖到150碗,很奇怪,在陈姐走之后,他的生意其实并没有增加多少,每天的纯利润也还在1000元左右。“胡家豆花面”也是丽景的名优小吃,它和羊肉粉店前后来到杨柳街,两家不分伯仲。

“娃尔糕搬走了?”一位经常看病的人在问豆花面胡老板。

“死了,早死了。”

 “啊,我上个月来都还在呀!”

“人要死咯,就说不准哪天。”

“我还说买两个娃尔糕提起。”

胡老板扬着手正欲招呼他进去。

“吃豆花面肯定来不及了。”那人摇着头边说边走。

“以前没有觉得什么,现在早上吃什么还真有点不方便!”一位在医院上班多年头发掉得只剩几根在风中飘扬的医生叹息道。

 “要是娃尔糕在,每天可以多睡一会,起来顺手买两个娃尔糕就解决了。”一位戴着啤酒瓶般厚重眼镜的同事接下话。

“再说一大早吃羊肉粉和豆花面,太油腻了吃不下。”

“对头,早上哪里吃得下呢。”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的娃尔糕真可惜了。”一路上的人都在惋惜。

 “以前买两个娃尔糕就解决了,现在早餐要花十块钱。”一位担着菜卖的附近农妇心痛地嚷道。

 “就是,一两块钱的早餐变成他妈的十块。”一个背篼坐在路边怨愤地捶着水泥柱子。

 “叔叔,娃尔糕没卖了?”一个小学生在问羊肉粉戴老板。

“卖个鬼啊,娃儿。见阎王佬去喽。”

“吃碗羊肉粉吧!”

“叔叔、我上课要迟到,来不及了。”

 那个小学生说着跑远去了。

 戴老板一时怒火攻心,又是问“娃尔糕”,你“娃尔糕”不是死了很久了?真是臭名远扬,一年半载阴魂不散了!真他妈的没完没了。

“我看你们到阴曹地府去吃娃尔糕吧。”胡老板气愤愤地走出来骂道。

“每天一大早就在那喊‘娃尔糕’,现在终于不喊清静了。”惠民超市刘老板夹着一支中华烟爽爽地抽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他浮肿的脸部缭绕一圈后升天而去,他觉得无比快意。

在中秋过后秋风一阵紧似一阵的下午,丽景的人们渐渐感到了凉意。羊肉粉戴老板拿着一张医院检查报告单在那里发呆,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灰。

“看了半天,看些哪样嘛,要考状元不是?”豆花面胡老板满是调侃。

“拐球了,说什么肌酐1000多,肾功能不好。”

“什么鸡啊鸭的哟,听不懂。”

“说是尿毒症------”

“你是怎么知道的?有哪样不舒服?”

“最近觉得有点头昏乏力,昨天去找医生看了哈,抽血查的。”

“那咋整?”

“医生喊血液透析或者以后换肾。到哪里去找肾嘛。”

“一个肾要50多万,这回彻底完了。”

“那和陈姐的病一样了?——”

“我最近也是有点头昏不舒服,乏力、恶心、脸浮肿。”胡老板陡然感到万分担忧。

“那你和我的有点一样。”

“和你的一样?”

“应该不会吧!” 胡老板开始心慌了。

整个下午,胡老板都没有了做生意的心情。他希望今天赶快过去,但又怕明天到医院去做检查。

第二天一早,胡老板就到医院去抽了血,直接查肾功能,看肌酐多少。回来后,好像别人借了他几十万跳楼了一样。晚上他不敢去医院拿结果,他央求老婆去的。

“你昨天去抽血怎么样?”戴老板清晨很是关心地问。

“——”胡老板好像没有听见。

“和你一样,肌酐2000多。”

“啊,2000多,比我还高?”

“那你应该比我严重啊,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呢?”

“我也不晓得咋搞的,没有多大反应。”

“看来你我兄弟这回同病相邻了。”

“同病相怜------”

“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医生说透析呗,有钱就换肾。”

“到哪里去找?哪个给你?”

“再说了,那么贵,还不一定得行,有很多副作用,经常吃药,听说排斥反应大,很多人受不了。”

“你们两个在那里说哪样东东?大清早的。”惠民超市刘老板走过来准备吃碗羊肉粉。

“我两个肌酐都高得很,怕是得了尿毒症,咋个办哟。”

“和陈姐一样的病?!”

“是------不是------可能是吧------”

“你们有哪样不舒服嘛?”

“就是平时有点头昏不舒服,乏力、恶心、脸浮肿。”

“啊——这个——我都有点耶。”

“那你明天去抽个血看看就清楚了。”

刘老板羊肉粉都没有吃,应该是没有心情吃,就闷闷不乐地返身回店里去了。他还真怕和他们一样,自己辛辛苦苦十多年经营着几家超市,找了点钱,现在将近有一千万了,他原本还想在丽景市开一家更大的超市。刘老板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可以说一夜未眠,老婆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他也懒得理她。

第二天下午刘老板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人们没有看见他去店里。

他立即去了重都市一家有名的大医院,检查的结果和丽景市人民医院的结果完全一样:尿毒症中晚期。

一连好多天,刘老板都没有去惠民超市,他显得有点沮丧。

戴老板和胡老板两人每周要到旁边的丽景市人民医院至少透析三次,两人约好上午做生意,下午到医院透析,相互之间也有一个照应。

他们在医院透析了三个月后,惠民超市的刘老板也来了。刘老板说前面一直在重都军医大学附属医院透析,找了全国知名专家,都说没有其他特殊办法,还不是和你们一样,尿毒症只有透析。回来在丽景市医院透析离家近,要方便多了。他说正在想方设法联系肾源,准备做肾移植手术。他说钱对他来说是小事,只要身体能整好。

胡老板说正在和哥哥商量,看能不能给他一个肾,哥哥说倒没有问题,嫂子说每个人天生就两个肾,一个拿给了兄弟,以后身体万一垮了怎么办啊,嫂子坚决不同意,所以他的哥哥也很为难。

戴老板说,他父亲倒是答应给他一个肾,但父亲八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再说了还不一定可靠,他于心不忍啊。

尿毒症患者如果自己能找到合适的肾源供体 ,从经济上来讲,费用上要少30多万,10多万就够了,当然了这并不包括后期的药物支持治疗。

他们三人每天一起到医院,一起回到杨柳街,比以前感情好像深多了。刘老板以前对那些卖饮食的人不屑一顾,认为他们都是粗鄙之人和自己不在一个层次。但现在他也没有了以前大老板的架子。他们三人好像亲兄弟一样,互相照顾着。

戴老板以前埋怨那些吃豆花面的人为什么不吃羊肉粉,胡老板也经常看不惯那些吃羊肉粉的人为什么不走进去吃豆花面呢。他们相互之间竞争激烈,其实互相仇视着呢,有时甚至恨得咬牙切齿。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家患上尿毒症同样的病,有了兄弟般的感情。他们有点后悔,其实从前不应该那样看待彼此,特别是那样对待陈姐那样的弱者,陈姐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从根本上来说,是陈姐最早来到杨柳街,是她的生意带动了他们后来的生意。他们现在才深刻理解,陈姐作为一个女人,在医院透析十六年有多么的不容易。但陈姐从来没有在他们几个爷们面前“吭”一声。人家一直坚强的挺着,从精神面貌上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

“我们抽时间去看一下陈姐吧。”戴老板有一天莫名感伤。

“听说她就在丽景城边碧云山公墓。”胡老板记得她儿子曾经说过。

“什么时候去,要去我们大家一起去吧。”刘老板忧郁地从店里走出来。

“我觉得我们那时真对不起她!一直欠她一个道歉!”

“对头,我们那时确实做得过分了点,必须到碧云山去给她燃香点烛,当面说声对不起,请求陈姐大人大量!”

在一个碧柳垂烟的上午,野花撒满了丽景城边的山坡,有三个中年人满含款款深情,手挽着手向碧云山深处走去。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