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向南流

墙头村，是黄河边的一个小村子。它之所以出名，完全源于沿黄公路。黄河从墙头村一路向南，流淌了800多公里，一直流到潼关后，又向东流去。沿黄公路开通后，我一直想从它的起点走一趟，这个愿望终于兑现了。

一

这是个有点奇特的村子。我是那天下午，沿着黄河右岸，从府谷县城逆向而行，一路走到了墙头村。没想到黄河在这里，流淌得如此平缓，竟然示人以彻底驯服的模样。河水面宽不过二三百米，河的对边便是山西省的河曲县，对面密集的楼房也是临水而建。这边的墙头村就紧靠着黄河水边，墙头村可能是我见过的，离黄河最近的村子。在这里，黄河之于墙头村，就似山村里的溪流一样，与之紧密地相拥着。不难想象得到，墙头村的人每天晚上，一定是听着黄河流水声入睡的。

我们在村头那座高大的石雕牌楼前下车，牌楼两侧刻着这样一幅对联：“蜿蜒古寨于斯自在昂首，逶迤长河在此悠然俯身。”我同旁边的一位村民闲聊，得知这个时节，当地人正忙着出红薯，因为天气冷得早，前几天已经下霜了。

走进格外安静的墙头村，除了干净的村道，其它和我们常见的北方村落毫无二致。从村子中间穿过，许多人家大门紧闭，巷道里很少有人影，更不闻鸡鸣狗吠之声。只碰见三几个年轻人，正在村道洁白的墙壁上绘画，画的是时下流行的那些卡通动漫形象。墙头村地势平坦，农田分布在村子周围，大多家户的住房显得有些陈旧，几乎全是平层窑洞，外墙多为青砖砌面，给人以整洁而厚重之感。照着村民的指引，我们赶到村庄旁的黄河古渡口。

这个渡口目前还在使用，只是因为适逢汛期，暂时停航了。渡口离最近的住户只有三四十米远，水边停靠着两艘大铁船，既可载车也能渡人，看来河两岸的往来还比较频繁。尽管一河隔两省，但站在码头边上，一眼便望得见河对面的行人，甚至都能隐约听到随风飘过来的说话声，有种近在咫尺之感。

二

墙头村的奇特之处，还在于它是一个鸡鸣三省的地方。沿黄公路的零公里界碑，就立在村北面的公路边上。如果沿着这条公路再向前走，就进入了内蒙古伊金霍洛旗境内。假日里，许多人和我一样，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个三省交汇处。因此，不一会儿，公路边就聚集了很多车和人，而且蒙字、晋字和陕字头的车牌都有。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小湾，河边矗着一块秦晋蒙三省共立的界碑，人们新奇地聚在那里照相留念。

在这里，黄河由内蒙古自然地流入秦地，成为黄河入秦的起点。我突然想到，如此奇而美的景观，只有赶到此地的人，才得以见证；而此刻，许许多多的心驰念想者，却远在天边无暇顾及。相比之下，我们就显得特别幸运。我沿着那条公路顺流而下，伴随着黄河之水一路行进，没了丝毫的顾忌与担忧。这不舍昼夜的天上来水，在绕过了乾坤湾，跌落于壶口瀑布之后，必然会从禹门口一跃而出，在关中盆地东界那开阔的滩涂上，以其最为舒展的身姿，肆意地流淌着。

与黄河一路行进中，我偶尔也会天真地痴想到，沿岸的黄河人家，有谁会如我这般痴迷地跟着黄河奔跑呢？奔流的黄河，自然也有着悦动的性格和强大的生命力，正是她的伟力孕育了古老而灿烂的中华文明。其实，我也在黄河岸边长大，家乡的黄河在禹门口以下，留给我的印象却是灾害大于温情，这种根深蒂固的心结，在这次行旅中才渐渐得以释解。

三

在墙头村的牵引之下，让我今生第一次站在了黄河入秦的起点，全心拥揽了伟大的母亲河。我们沿河一路走来，从府谷县城走到一河之隔、一桥相接的山西保德县城，从右岸跨到左岸，住在那里，有意体验了两岸的异同。从府谷到佳县，行走在河水边，历经亿万年冲刷过的河岸，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古河岸崖上裸露着大量的，千奇百怪的水刷石，在向人们默默述说着，这条大河的变迁史。

黄河边，除了大面积的枣树林，便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庙宇。在佳县古堡外，黄河西岸悬崖绝壁之上，凌空耸立、精巧玲珑的香炉寺，有“万里黄河第一奇”之美誉；更有著名的佳县白云观。白云观所在的白云山，正坐落在黄河岸边。白云山上拥有西北地区最大的明清古建筑群。白云观始建于宋代，历代不断修建，成为以道教为主，道、儒、释并存，是闻名遐迩的道教圣地，且融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为一体。毛主席转战陕北时，曾先后登临过香炉寺和白云山，赏奇观、览河山、看社戏，在白云观真武大殿前，还留下了与百姓共度重阳节的佳话。

据碑刻记载：毛主席于1947年10月18日、22日（农历九月九日），两次登临白云山，时值金秋、适逢庙会。毛主席由佳县县委书记张俊贤陪同，与四乡群众一起观看佳县群众剧团演出的晋剧《反徐州》。毛主席站在戏台前左侧。道长请主席在中间就坐，主席说，我个子高，把后面的老乡挡住看不好。有感于毛主席看戏都想到群众，1996年5月8日，时任陕西省委副书记蔡竹林，提议在当年毛主席看戏的原处立了这块碑，目的在于教育后人。陕北这块红色土地，在近现代中国历史上，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直到1948年3月23日，毛主席东渡黄河，离开呆了十三年的陕北。诞生于这里的国家治理体制、执政党的初心和原生作风，历经七十多年的实践锤炼与提升，就像黄河水一样，从古流到今却始终不改其本色。

生长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道教，深得大众的笃信。民间盛传白云观的签特灵验，据说当年看完戏之后，白云观的道长，还陪毛主席在真武大殿抽得“日出扶桑”签。我们这次随行的朋友，抽了“否极泰来”签，这是他时隔近二十年之后，重登白云山的一大收获。

站在半山腰向东凝望，大河的雄姿俨然像一条巨龙，从白云山下静静地向南流去，在黄土高原的沟壑间翩翩起舞，我的心也一下子驰骋到了潼关，甚或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