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打趣说:人一旦走到了尽头,看得见的只剩下一张照片,被子孙挂在了墙上。
初冬的那天,我正好从秦岭深处一户农家门前走过,意外地见到靠在院墙上,几乎都快散架了显然已废弃多年的两辆旧架子车,静静地、整齐地并排呆在人气稀疏的村道里。
这种情景,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些架子车昔日的、也许早已作古的主人。恍惚间,隐约见到了,一对身穿黑色粗布老棉袄、腰间系着麻绳的老哥俩,就站在那儿,面色憨厚地朝我微笑着……
再仔细瞧那两辆架子车,历经风吹日晒雨淋过的沧桑相,难免会激起你我内心深处的怀旧之情。
对架子车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的乡村,架子车是最常见的人力运输工具,拉土、拉粪、拉庄稼,全靠它了。一些人家穷,自家置办不起,还得借邻里家的使用。
架子车也是农村孩子眼里,关于车子的初始模样。从小便坐在架子车上玩耍,并以此为乐;长大点了就跟在车子后面,帮着大人推坡;再后来就自己驾辕,拉着艰辛的生活满世界跑了。
那时的人们,奔着温饱而去,一代又一代人,吃力地拉着架子车,走在乡间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每天都在做着自己的幸福梦。但绝不可能想到四五十年之后的今天,那种架子车,竟然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弭殆尽,一时难觅其踪了。
如今回想起来,架子车几乎伴随着乡村生活的全部,被视若至宝,一刻也不曾离开,那是农人们心爱的“私家车”。那车子的架子是木匠手工制作成的,车轱辘则是从供销社买来的工业品。一辆架子车就是农家一件值钱的大家当,父亲从爷爷手里接过,又传给了自己的孩子。
一辆架子车,两根直溜溜的车辕,被多少双布满老茧的手,攥磨得溜光;更不知拉散了多少副车架子、拉废了多少套车轮胎、拉断了多少条套绳、拉折了多少副挡板和粪笆子……
生产队时代,除过属于集体的马车,其它的运输工具便是架子车了。当然,后来又有了自行车。那时的架子车,一般人家需攒好长时间,才可能置办得起。自留地里的农活、生产队的农田基建都离不开架子车。每到寒冷的农闲冬季,人们踏着料峭的晨霜和冰凌碴子,把家里积攒下的农家肥,一车车、一趟趟拉到大田里,一堆堆散开。这些出力气的活计,干得人不一会儿满身直冒热气,一点不觉得冷。
上世纪末城里人的生活,照样离不开架子车。靠着小生意养家糊口的老人,当初也是用架子车,每天把货品拉进拉出,摆到大街上兜售。当年自己请木工制作的沙发,是用架子车拉回家的;老婆生孩子出院了,也是架子车拉回家的;更有趣的是上小学的孩子,偶尔跟着同学去乡下玩耍。回家后,最兴奋的事竟然是坐了趟,老爷爷拉着玉米棒子的架子车……
大件物体的移动,历来都是人类需要不断破解的现实难题。好在我们的祖先,在实践中巧借自然力,给子孙们留下了诸如埃及金字塔、英国的索尔兹伯里巨石阵、古长城古城堡等一系列历史之谜。从肩挑、背扛、顺势推拉的人力,到借助牛耕、马拉的畜力,再到近现代的机械化,一步步催生着科技的进步、人自身的解放与发展。
伟大的劳动,离不开人的双手双腿。在大脑蠕动的琢磨中,靠着躯体独特的劳动,创造了世间无数奇迹,才使我们眼下的生活,更为便捷、轻松而愉悦。
现代生活的快节奏,无形中拉伸了生命的代际延续,却又使人们对过往的回忆,愈发不可缺失。当然,逝去的日子,只会留存在过来人的记忆里。没经过、而只是听说过的这代人,是怎么也不可能理解那种怀念滋味。
冬月里,我又一次去了那个村庄,呆呆地望着依旧挺立在那里的架子车。
我不住地在想:过这么多年了,不知为啥,这家人把沁透着长辈们不尽汗水与辛劳的两辆旧架子车,还一直靠在自家院墙外。
也许有人是想留住点啥。
然而,却唤起了我异常强烈的,一种画面感:他们,像极了挂在墙上的老哥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