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年纪之后,瞌睡反倒多了。最近,坐在屋里稍一安静,不知不觉就迷瞪了。
常言道,秋收冬藏,人合四季。这两天寒潮来袭,屋外一下子冷了不少,屋内暖气却逾显得异常亲热。蜗在暖和的单元房里,人的惰性也随之而生,躺在床上的舒服劲,成了寒夜里最美的享受。
由近及远,恍惚间又回到了梦呓般的儿时。
小时候冬夜里的寒碜,总是与冰冷相伴。至今留在记忆里的常常是天不亮去上学的情景。没等到鸡叫头遍,便从睡梦中被大人唤醒。边揉搓着惺忪的眼睛,边贪恋着暖了一夜的热被窝。那个不舍会与被子外面的冰冷接踵而至。无奈地狠狠心、咬咬牙,快速地钻出热被窝,顺手拉起盖在被子外面的一样冰冷的棉袄棉裤,套到瞬间会散尽温热的光身子上。
透过纸糊的窗棂,可以听到屋外劲吹着的寒风,呼啸不歇。从土炕上爬起来,溜下炕栏,一双光脚塞进冰冷的棉鞋,背起书包,独自拉开屋门,走进寒风里。整个村子漆黑一片,寂静得没有一丝声息,除了自己脚踩在坚硬土地上的嚓嚓声。双手互相捅在一起,同时也裹紧了身上的棉衣,猫着腰身,尽力躲避着吹在脸上刺骨的寒风,由村外向学校走去。
那时的寒冬尽管难熬,但懵懂小儿的睡眠依然是甜美而踏实的。每天在土炕的烟熏味里入眠,虽也有不得温饱之忧,仍然一觉可以睡到大天亮。在家里、有父母的怀抱,寒夜里不缺少温暖。那样的日子,在成长中暂短地很快结束了,但留在记忆里的印痕却难以抹掉。
我时常想,“人”不也是在往复式的睡眠中,积小睡而后成大睡的吗?
每天的睡眠跟吃饭一样,耽搁不得。初入社会那阵,熬夜常会挤占许多睡眠,睡眠给工作、给生命勃发的夜生活让了路。初学开车时,凌晨三点进了西安城,从钟楼沿着东大街行驶。惊奇于往日白天人潮汹涌、热闹异常的大街上,此刻竟然空无一人,让我第一次有了别人睡眠我独醒的情致体验。
人到中年时分,也有沐着昏暗稀疏的灯光,脚下踩着冰雪,走在落雪的寒夜里,独自回家的那种寂静,以及想要放纵一次的体验。人们群居久了,就有尝试改变的欲望。想必久居荒野的山里人,也在期盼融入城市喧嚣的人流。
一个人的世界里,自己才可以无所顾忌,用不着掩饰或压抑,放浪形骸地大声呼叫,酣畅淋漓地抒发出压抑太久太多的本真情绪。只是这一时刻,在成人之后的我已经非常稀缺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自我设限呢?又何必要如此难为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竟也学会了掩饰,而且一步步走进了“套子”人生。但蹊跷的是工作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偶尔才从别人嘴里得知并确认,自己是个腼腆的人、老实的人。太多的顾忌,会错失良机。眼看着美好的事物,从眼前溜走而抓不住,只好把下一次当作自我安慰。
不住地隐忍着、谦让着、守正着,匆忙地一路走来,才发现下一次并不总在那里等着你。其实,过往岁月,无法重来。惰性心态、退缩忍让、得过且过,也是一种性格缺憾。近些日子,在精明人那里听懂了一句话:装睡的人叫不醒。平平常常的睡眠里,也暗藏着大智慧。
我们是一觉睡到新世纪的幸运之辈,一生见识了两个世纪的日月星辰。如今的生活是以前所未曾想象的这么好,一切都那么丰盈,那么便捷,那么畅快。不过,人们也遇见了肥胖的烦恼、失眠的苦痛,更有庞杂信息的纷扰。
自从乔布斯先生发明智能手机后,手机就成了大人、孩子们一刻也离不开的尤物。晚上刷屏误了睡眠,时常抱着手机入梦,半夜醒来还在手机里,找寻梦中的牵挂;一旦投入进去,便忘记了睡意,强打精神硬撑到天亮。把夜里的瞌睡,也赶到了阳光下。
天长日久后,睡不着的痛苦就找上了门。这世间,比睡眠更大的诱惑,照样会令人心动、使人着迷上瘾。网络上纷杂如麻的信息,消磨了人的意志,淹没了人的心智,叫人的眼球难以自拔。整日睡眠不足的困惑,无暇顾及烦躁而茫然的心境。
夜里,一场惊心动魄的梦,把人突然惊醒。梦中或许遇见了隔世的爹娘,或许置身万仞悬崖绝壁,或许梦见了日思暮想的那个人……美梦乎?噩梦乎?从迷糊与清醒间,猛然回到现实中的人儿,一时半会确认不了,刚刚的事儿是真是假。这种情景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化作泡影,更以不期的睡梦挑逗着你我的神经。
眼下, 挨过严冬又快到春天了,那是个春眠不觉晓的新梦季。 睡不够、睡不醒的时候也不少。 一位八零后朋友告诉我,每天睡到上午十点醒来,还感觉困得没睡够。人年轻时贪枕,也是一种幸福啊,怎不令人羡慕?
因为,年轻时的我们正在奋力拼搏,从土里艰难地向外硬拱,用尽全部力气出人头地。所以,哪有时间睡懒觉?孑然一身来到小城,为了立足,任何事情都得靠自己,怎敢懈怠。
睡懒觉的梦一直做到了今天,却已铸成了早起的习惯。一直紧绷着,多少年不曾改变。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反复提醒着我:昨日之日不可留,新的生活总是充满美好的未知。在完成夜眠的积蓄之后,生命每天都在勃发,更在重复的时光里随性挥洒。
回头看看身后,“90”后们是我的子辈,而“00”后们注定是我嫉妒般的艳羡。其实,我也知道任何嫉妒都是可笑而徒劳的,但我所艳羡的恰是青春的美好,而嫉妒的则是时光的流逝与无情。
这种境况,令我在新年前夕,更显得无所适从,只有傻傻地、慌慌地拒绝着,羡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