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新年,照例是回到乡下老家过的。一冬片雪未落,村里浮土较多,不过家家门前仍打扫得很干净。抬眼望去,村道里停满了各式小车,寂静的村道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久违的过年气氛迅速升腾。除夕之夜在家看春晚,怎么也没猜到,从主持人到主演,一个个熟面孔终被一批新人替代。今年春晚最大的亮点当是一个“新”字。其实,直觉也告诉我,今年乡下年上的新景象也不少。
祭祖的年俗犹存。除夕这天,家家把逝去亲人的相片请上贡桌,摆上各式祭品。晚辈们赶在天黑前,到坟地里给逝去的亲人焚烧纸钱。冬季的田野里,络绎不绝的祭坟人,不时燃响阵阵爆竹声,迎回自己的先辈们回家一起过年。回到贡桌前,虔诚地燃香跪拜。这些习俗好似一场涤荡心灵的洗礼,告诫人们不能忘了自己的根。个人的心里,时常得记住自己离世的亲人。
乡情的纽带渐弛。走到村道里,在大多数生疏晚辈的面孔间,还能分辩出那些熟悉的老面孔。不过,各种原因没能回家过年的人,似乎比往年多了一些。听说那些稍年长的乡邻,是随着在天南地北的孩子在外地过年的。同龄人坐在一起,掐着指头一个个询问情况,忽得知一年中又走了几人时,会令人十分伤感。年就像里程碑般刻记着乡间的人和事,生活总在不停歇地前行着,村庄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昔日很少出门的乡邻们,正在习惯着不回乡过年的生活。
亲情的牵挂依旧。在外闯荡了一年的游子,携妻抱子,归祖认门,给古老的村庄不断补充着一代代新人。初一相互拜年,消除隔阂、增进感情。年长者的教诲,不时与晚辈融合着亲情,无意间也强化了他们的乡情。父母走后自己须独擎起晚辈们的那片天,对家族担起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给远在外地甚至国外的亲人,微信视频拜个年,弥补过年见不上面的缺憾。年上给亲情的释放搭起了无限大的舞台,会面、交谈、视频、聚餐,各种方式不一而终。这一切都在不遗余力地,安抚着那浮躁了很久的心境。
乡间的青年渐少。村里镇上也没有初中学校了,只有去县城里才能读初中,于是上学的孩子带着家长也进了城。初中或高中毕业不能继续往上读书的青年,纷纷到城市打工去了,年上才会回到村里,陪生活在村上的父母过年,他们等不到正月十五又得出乡关了。只剩下五十岁往上的那代人,还留在村里种地,守着那块祖先留下的土地。来到村里过年的青年人,大多已成了村里的客人。村里已经很少有土生土长的儿童了,寄养在村里的小孩倒不少。过不了几年,估计村里就只剩下老年人和镶入式的新农民了。
探亲的人流未减。择日子待客是延袭至今的习俗,年前早早准备好了各种食材。到了日子,各路亲戚带着礼品,如约相聚。农村的待客宴都是自己动手做,热情、朴实、真诚的待客之道,依然让人眼热。弟弟妹妹、外甥侄子来了,孙子辈都在撒着欢跑个不停。浓浓的亲情在祖屋里聚拢,回忆往日受苦的岁月,怀念离世的父母先辈们。乡间小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流,都在赶着点儿,去走亲戚。村道里待客的人家,宾客盈门,敞开大门,在院子里摆开桌子,客人们围拢到一起,把酒话桑麻,谈瓜果,论丰歉。正似一幅现代乡村图画。
村里的树王不老。走在儿时撒欢的村道里,远远望见村中间的那棵皂角树。这是整个村子里的树王,记得小时候我们在树下乘凉的情景。当年树就长成空心了,小孩子常在那里钻进钻出,捉迷藏。几十年之后,枝叶依然茂盛的树王,不知怎么又长成实心了。村里人更信这是颗神树,没有人记得它的树龄。树王是村庄的醒目地标,刻在了一代代村民的心底里。返家过年的乡人,老远就能望得见。它把游子的恋乡之情,撒向远方。
村庄的草木如故。村子居于高台之上,进村的道路在村南分为东西两条道。站在村口,眼睛所及的地方都会唤起儿时的记忆。村东口的池塘早已填平,古城墙更是难觅踪影。你家住村里,我家住村东,每家的门脸变化不少,但庭院的位置一直在那里没有丁点儿改变。儿时走东家串西家,总是羡慕这家院里有颗枣树,那家栽了颗杏树,跑回家央求父母也快给咱家栽颗果树。村边的那座桥下,是儿时戏水的地方。记起生产队饲养室旁的那口水井,供着全队人吃水。早晨上学路上,总能看见一个个早起的跳水人,撒下的那道道湿滑的水印儿。小时候在乡村生活的细节,也许会伴我一生。
出村的子孙何往?古老的村庄永远是你我的家,外出的子孙走得再远,都会记住这个地方。昔日出村的路子很窄,一代人中的离村人屈指可数,仗着古老村庄的庇护,村庄一直人丁兴旺。这些年世事大变,大家竞相走出村庄,去了各处创业谋生,留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几近荒芜的院落却在增多。散布于各地的乡邻们,都在心里默守着村庄的名字,试图把他传遍四面八方。每一个走出乡关的子孙,都记住了自己的出处和根源,忘不掉融入那块土地的祖先。
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我,突然意识到乡村年轮的变化真大。岁月把我辈推到了轮回的顶点时,才一下子看清了眼前的世事。往上看是天,往下则是不断延续着的子孙们。从乡村到城市的迁徙,估计下一代人就会实现。这是一种不可想象的神速之变。真不知到那时,家乡的泥土能否还是我们的归宿地?那些飘荡在城市上空的灵魂终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