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陕北

黄河秦晋大峡谷右岸的山绿了。

黄土高坡一直是陕北留给我最初的印象。1984年5月中旬首次去安塞县，在沿河湾乡住了十几天。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岭，几乎寸草不生。山岭被黄土覆盖着，一脚踩下去，就会扬起尘土。老百姓把一座座山都耕种到了顶头，由于常年干旱缺雨，播种的庄稼零星地仅长出几簇，极似某君光头上少得可怜的几根头发。那次去陕北，我亲眼目睹了当地百姓的困苦光景。

一条条沟岔里，百姓们分散居住在半山腰的土窑洞里，情况好些的人家，住着两面石拱窑洞。走进窑洞里面，家徒四壁。窑洞前有个不大的场院，院落里散乱地堆放着铁锨、锄头各色常用的农具，四边的空地上长着几颗高大的枣树。顺着粗大的树干抬头仰望，枣树的树枝不多，树叶稀疏。这次我实地感知陕北出产红枣，真是该有些年头了。那年月，陕北人的生活依然艰难，耐旱的谷子、土豆当主粮吃，一般人家很少吃到白面馍馍。在那里我第一次品尝了当地的小米干饭，吃到口里，扎得人难以下咽。

2002年7月再次去榆林出差，路过延安时，慕名品尝延安的特色实惠美食羊肉面：一大碗面条、一满碗羊肉块，两者拌在一起即食。一种独特的吃法令人颇感新鲜。由此也让我联想到了陕北民歌，《东方红》《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使陕北民歌很早便家喻户晓。然而，当我真正走进陕北以后，方才知晓更有趣的民歌当数，那些抒发爱情的流传于民间的大量酸曲了。《借嫂子》《不争气的裤带还解不开》《睡到半夜亲嘴嘴》……如此直白、浓烈而自然的生活情调，敢爱、敢唱，直述胸臆的曲调，用陕北方言唱出来，更显其粗犷豪放的地域风情，活生生地反映了百姓们奋争、乐观的生存状态。沿路的山坡上，不时遇见放羊人，坐在崖畔上，吼出的情歌，在山谷里回荡着。那种原生态的生活情景，跟羊肉面一样简单而率真。

大约十年前我第三次去了延安，以无限虔诚的情怀，拜瞻了革命圣地的红色遗存。从凤凰山、杨家岭到枣园，游人络绎不绝；着急地去寻访那座著名的延河桥，还有宝塔山。深为遗憾的是那时的延河水几乎断流了；站在宝塔山上，遥想当年热火朝天的革命岁月，怎不令人感慨万千？记得第一次走在延安老街上，两边低矮的门板房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记。尽管这里偏僻、贫困，自然环境艰苦异常，但却成就了共和国的宏大伟业，一时间成为了民族复兴的坚实基地。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世间的事物总是如此对立地，统一于一个极及普通的地方。也许这正是那些奇妙事物，最神秘的魅力所在。

陕北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贫瘠甚或恶劣的自然环境里，竟然蕴藏着势不可挡的变革能量。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从此走入历史，陕北后来又成为世人敬仰的革命圣地。可见，这么一个封闭传统的地域，始终喷涌着不竭的生命力，绝不是偶然的。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断地创造着其独特而灿烂的地域文化。无论社会如何变幻，陕北人仍然顽强地坚守着，祖宗们的香火传承。

更为称奇的是，在如此贫瘠的地方，上苍早已为其后人们储藏下了巨额的财富。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煤炭、石油、天然气大开发，使得陕北似乎一夜间成为了改革开放的土财主，富得流油。难怪西安的城里人不住地惊呼，城里最好的房子整单元、整单元都让陕北人买下了。一时间，陕北被人们戏称作中国的科威特。

其实，据史料记载，在汉代我们的祖先，就在陕北最先发现利用石油。班固所著《汉书、地理志》载，上郡高奴“有洧水，肥可燃。”秦汉时的高奴，即今延安附近的延长、延川一带，洧水是延河的一条支流。位于延长县城西的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于1907年开采成功，结束了中国陆上不产石油的历史。到1943年的延长石油厂，年产量相当于1935年以前14年的总和，基本可以满足陕甘宁边区的需要，加之定边的盐曾被称为边区的“两宝。”1944年5月25日，毛泽东同志亲笔为油矿长陈振夏题词：“埋头苦干。”

时隔十多年之后的这个国庆长假，我又一次去了趟陕北。沿着黄河秦晋大峡谷，自韩城一路北上，路经延长、延川一带，惊奇地发现陕北的荒山变绿了。在延长县交口镇看到留守在家的多数是老人，沟道里半山腰上的窑洞大多已经废弃，老乡都移居到了下边靠近国道的平缓地带，集中居住到了两层楼房里。山上遍布绿色，多年已放弃了耕种，漫山遍野生长着各种幼树野草。特别是在秋雨里，空气湿润而清新，恍惚间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秦岭之中。

一路上竟然没见到放羊人的踪影。询问后才得知，退耕还林后，羊由放养改作了圈养。陕北的生态环境恢复起来了，人们的生活习惯也在悄然变化着。走到延川县的延水关镇，才找到一家卖羊肉面的小店。就在这个小店的门前，早已停着来自西安、重庆、北京的几辆小车，一看便知是国庆长假里的结伴出游者。

黄河从青藏高原一路走来，流淌过陕北的千沟万壑，以其柔弱的水力，竟冲刷出了神奇的太极湾、伏寺湾、乾坤湾、清水湾，还有绝世罕见的壶口瀑布。这些数不清的自然奇观，常年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观光旅游。我这次领略了乾坤湾、清水湾的神奇，为大自然的天工而喟叹。数百米深的大峡谷是那么令人震撼，滚滚黄河水，不停歇地在这里画出了一道又一道，神秘的蛇曲之湾。

陕北黄色土地上的百姓，祖祖辈辈吃着黄色的小米土豆、品嚼着甜又香的大红枣儿、红富士苹果、圈养着一群群白色的羊儿，依然高唱着自己的信天游，悠然地生活着。历史曾使之成为了红色革命圣地，如今又从地下的黑色宝藏中，发掘出了令人艳羡不已的财富。昔日的黄土高坡，正沐着退耕还林的雨露，渐渐变幻出了一座座青翠的绿山。一个绿色的陕北，正在向着远道而来的游人们频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