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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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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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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廊与老亲戚

一条条大街像人体的脉络一样,纵横交错于城市健硕的肌体中。而整日穿梭其间的人与车,则似你我身体里喷张的血液,无时不显现着城市旺盛的生命灵动。在这座生活了很久的小城里,每天进进出出的这条两公里半长的街道,则成了我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的红颜知己。

街道中间几十米宽的绿化走廊,把道路分成左右两道。这种独特的布局,在寸土寸金的城里并不多见。于是,我喜欢把它称作绿廊。绿廊里有曲曲折折的步行小道,花草树木,遍布其间。淸晨,露珠凝结于草叶尖,剔透欲滴,雪松、银杏树和青草的特有气息,扑面而来,甚是诱人。夜晚,绿廊里灯如繁星,柔和的缕缕光束,溢散着草叶的绿色,错落着投射到挺拔的树木上,照出婆娑的影子,随之又折向空中。人走在灯影里,仿佛置身于梦幻世界,惬意与浪漫蓦生。

某日清晨,刚入绿廊不久,耳旁立刻响起,混杂着鸟鸣与机动车驶过的轰鸣声。我不自觉地向两边张望,忽然觉察到此刻的左右两道,正似两条奔流不羁的大河,一辆接一辆的车子,朝着相背的方向,如洪流般疾驶而过。我突然觉得那些轰鸣声,不正是那咆哮的流水声吗?再仔细看看,川流不息的汽车、电动车,朝着同一个方向,飞驶而去;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又似河流中的鱼儿,在缓缓游动。倘若紧盯着看不长时间,就像目睹喘急的水流,使人眼花缭乱。

这一新发现,引发我的奇思。只有站在一旁,且在特定的时段观察,才能看到这街道流动的样貌。柔和而散漫的晨阳,裹着满满的热劲,不断向高处爬升,不一会儿,整个天空就又骄阳似火了。这时,绿廊大片的草地上,阳光从树的缝隙落下,一缕缕、一块块,斑驳的亮光,把绿的草叶照的通透,又一次吸引了我的目光。生活中的万千奇妙,带给人的除了惊喜,也许还有更多的启迪。

大街上流动的人们,每天都这样生活着。因为东奔西跑是人生常态,为了生计,有人赶着上班,有人忙着摆摊,还有人出门远行……所谓生活,原本就是一种动的形态。健康专家常告诫人们,身体长时间不动便会生病。当下注重健康的人,最普遍的活动,就是督促自己每天走路几千步,甚或上万步。

二十多年里,曾无数次走过的绿廊,甚或连它成型之前的样子也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怎么也没想到,此刻竟被自己的新发现震晕了。瞬间,我徒生出一种羞愧感:一个人常年在城里生活,而对身边的事物,怎么仅有浅显且表层化的认知?真有点难以言说的悲哀。

夏日的午后,雨住了,屋里更显得热。走出小区,想避开连日的闷热,逃离房间里空调的凉,找块清静的凉爽之地,独享心里久存的惬意。不经意间又一次走进了绿廊里,树荫浓郁的这一段。在远处只是觉得那里树木遮蔽严实,或许比别处要凉快些。

雨后,绿廊里的便道和草地一样湿漉漉,尽管脚下有点滑,却少了夏季昼间那令人难以承受的燥热。仔细观察后,发现这里的浓荫,源于生长着两溜树干粗壮、枝叶茂盛的槐树林。事有玄机,必巧合于缘。于我正复读庾信的《枯树赋》,竟在开篇提到了古槐树。东晋名士殷仲文在官场失意之时,“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其以树自喻之言,竟成史上名典,为后人尽知。

出于对闹中显静的这片槐林的好奇,我特意以步子作了丈量:大约有七十米长,整齐地生长着二三十颗硕大的槐树,显然是修路时从别处移栽而来,只是幸运地又一次栖身原本也是田野的这块土地之上,让这些草木才少了陌生感,渐渐地自然生长开来。槐树的生长缓慢,但树冠蓬大如盖,给绿廊投下大片的荫凉,也自然招得众人喜爱。

绿廊里草木的气息,吸引我一直徘徊在这片树荫下,近乎贪婪地感受着片刻的安静。见到这些大槐树,让我想起自家庭院里,也曾长着一棵不大的槐树。大致上世纪七十年代,县城里绿化街道,统一栽植槐树,就派人在乡下到处寻找,粗细合适的槐树苗。我家庭院里唯一的那棵槐树,被看中了。起初父亲舍不得出手,因为它不是从别处移来的,而是院子里自己长出来的。“它既然自个儿长在那里,而且尚未成材,就不该去打扰它,应该让它一直长在院子里。”但是,最终经不住村干部反复游说,还是被他们移栽到城里去了。

那时我尚年幼,却对此事印象深刻,会时不时地惦记起它的存在。甚至几年后我在县城读书的日子里,还像惦记亲戚一样,以乡村少年的天真,心里自豪着在县城生长的槐树。只是在大街上怎么寻找,也未能确定哪一棵槐树是我家的亲戚。一晃这多年过去了,我在这个新地方——小城,已经生活三四十年了,家乡的许多亲人都已过世,自己已抵暮年。但是,我总隐约觉得,那棵被我认作亲戚的槐树,依然茂盛地生长在县城的某个街道旁。

此刻,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东晋桓温“金城泣柳”的典故。东晋时的桓温,是个有大志向,却终未得成的名流。北伐过金城,见到自己曾任南琅琊郡内史时,栽下的柳树已长成了十围,慨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泪下。桓温在感慨时光流逝的同时,更有:“树木青青如此,人却垂垂老矣”的愧责之憾……四十多年了,一直长在我心头的那槐树,或已亭亭如盖,必当有感。如果还有机会,真想再回去找找,因为我们彼此间灵犀相通。

有那么一段日子,我喜欢站在那片三十多棵棕树织成的小树林里。一边挥胳膊踢腿;一边感受绿廊的寂静,还有从身边走过的路人。它们身姿挺拔,树干笔直,不多的枝叶,集中于树梢。棕树一枝一叶,端直从主干上生出,叶片大若蒲扇。棕树原本多长于秦岭之南,在北方是不多见的。只是不知何人,竟把它引种至此,倒也滋养了我这北方人的眼。

绿廊长久地静卧在那里,每次匆匆走过,只知道自己走过。而在我连续几日驻足于小棕树林时,才发现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也常从这里经过。他们或是去附近赶早市买菜的主妇,或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或是遛弯的老人。时间稍久,站在那里的我,或许变成了他们眼中抹不掉的记忆。

人从棕树林下走过,少有声响。不远处的树梢上,有几只鸟儿在飞腾跳跃,而且不时地鸣叫着。脚下刚修剪过的草地里,有几株绽放的蒲公英,在微风里轻轻晃动着,它那被风吹落的花瓣儿,四散而去。这时,穿过树枝的缝隙,几缕晨光悄然地跌落在翠绿如茵的青草上,给平展的草地涂抹上了,几处斑驳的光影。

那些有闲的老人,领着自家的宠物狗,在我眼前悠悠而行。小狗轻盈地在草地里尽情撒欢,时而用鼻子辩识着各种气息,时而又去追逐栖在草地上的鸟儿。老人恬淡而闲适的步履间,我慢慢读出了人生的玄机。只是刚刚清闲不久的我,这点少得可怜的体验,尚未能唤起融入新生活的热情。

城里有着绿廊的大街,注定是一种幸运与浪漫。郁郁葱葱的绿色,唤醒了大街的勃勃生机,也给小城增添了不尽的生命气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似乎没谁不喜爱,夏季林荫天朗竹隐墙的绿色。

听人说:树木是人类搬不走的邻居。我不止一次地拜谒---五千年尊龄的仓颉柏。每每仰望它神秘的身姿,便敬畏着它的古老。总见它矗立黄土高原的天地之间,神态凝重,苍翠依旧。而我家那棵槐树,虽不知所踪,我依旧无法忘怀,在故乡长久地陪伴着我的老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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