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组诗）

乌兰诺尔的花儿

草色簇拥着的花儿，很琐碎

一朵一朵的，都有自己的

小姿色，小甜蜜

普通，素净。风起时

就使劲地摇晃，单薄的小身子

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

花儿一起晃动时，乌兰诺尔

是一匹奔跑的五花马

安静时，是另一匹

这些草甸子上的花儿

就像很多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把一生最美好的，留在无人的风里

小拉哈

吹了六千五百年的长风

不停地吹着。吹青铜，吹白骨

也吹沉沙折戟的历史

一只蝴蝶飞过

轻烟淡霭的洪源湖

牠的来路，是一个不解之谜

在小拉哈，我选择做一个

俯下身子的野草

顺从流水，也顺从风

杏花，梨花，还有桃花

纷纷飘落，在稍纵即逝的时光里

“等待，春水中的来世”

深秋的榆林

现在是深秋。我刚好

路过这里，遇见了水边那片

被时光反复揉搓百年

满是瘤痂，弓腰驼背的老榆树

坐在其中的某一棵树下

倾听鸟鸣，在枝桠间晃动

再过些日子，这些老榆树

会掉光所有的叶子

成为新的尘埃。总有一些凋零是

不可避免的寂灭

即便是，转年的春风

会再次把它们，吹上枝头

撂荒的房子

一茬一茬的人走了

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

走了，便不再回来

年年如是。十室九空

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

抢占了所有的空房子

余下的部分

住着留守的儿童，或老人

枯草覆满房顶，撂荒着

高于房顶的天空很蓝，太阳

每天照常升起

炊烟，已是稀缺的事物

在我东北的老家

往回走

傍晚的时光

像个迟暮的老人，缓慢地

移动着沉默的影子

怒放的春天

只是这人间生活的一个片段

或是一个繁冗的隐喻

放空野草，野花的香味

偶有鸟鸣的余音

在前。我沿着乡间小路往回走

小屋简陋。此刻的母亲

应是坐在土灶前

点燃，温饱一家人的炊烟

站在秋天的稗草是多么的闪耀

收割后的稻田，一片凝滞的静

一棵枯黄的稗草

孤寂，随风。挂着霜花

比野草更卑微

一生为农民所恶，是死敌

能活到秋天，是命中注定的异常

夕阳西下。一棵稗草

闪耀着，这一生额外的光辉

在秋天的萧瑟里

乡村记

在敖包得根

亲人越来越少

一片荒凉，挤压着

另一片荒凉

成熟的谷子倒了下去

就像父亲倒在村后的坡地上

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

重新站起来

人间忽晚，一声鸦啼

比父亲的咳嗽声，更加冷清

仰卧在陈年的谷草垛上

星光，触手可及

远去的白马

太阳落山了，沟底的羊群

转了回来

老榆树上空了很久的鸟巢

还在空着

我们坐在树影下，喝酒

白马在打盹

我们聊着草场，河流

羊群，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

天刚蒙蒙亮，我目送你

骑着白马，消失在远山的倒影里

或许多年以后，我还会在这里

等待。像一棵草

温顺，卑微。在挖空的生活里

选择相信：一匹白马

离开后，会得到另一匹的眷顾

只是隔着一江春水

麻雀从不想着远走高飞

一只麻雀在屋檐，谷垛间飞起

又落下。再飞高一些

会落到高出屋脊的电线

或树梢上

这是它飞过的，最高的高度

大多数的时候

是在打谷场、院落里、草地上

蹦来蹦去，觅食

祖辈、父母、兄弟姐妹

一直在这一亩三分地

不遗余力地活着，从未远走高飞过

也从未想过

吃饱了。飞回屋檐下

抖抖身子，再把脑袋缩进去

牧羊人

在大江湾的空旷里

渺小，孤独，冷

是一串不安分的动词

牧羊人裹紧身上的皮袄

羊群正踏着枯草

啃出一条回家的路

不远处，长出一棵孤烟

弯弯曲曲的

很像牧羊人手中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