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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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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太婆

五太婆

每次清明,父亲都会约我一同祭扫五太婆的坟墓,抚摸着断碑残垣,就好像看到一块块碎裂的黄糖。慢慢拼接往事,甜蜜的故事就从碑门挤出。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我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幼童。隔壁有间黝黑的小屋,住着五太婆。其时太婆该有80来岁吧,瘦高个,颧骨突出,常穿着黑色的粗布对襟,一双眼睛早就哭瞎了。据父亲讲,五太婆年轻时,家庭是幸福美满的,有四个孩子,三个健壮魁梧的伢子,一个女儿。解放前,儿子们相继因战争疾病随父亲被旧社会夺取生命,只有出嫁的四姑奶奶偶尔回娘家。

这样,照顾五太婆的事,我父母就义无反顾地接下啦。父母要到生产队劳动,无暇照顾几个懵懂无知的幼童,只好托付五太婆带养,这样太婆也不会觉得孤独。每日三餐,父亲都会恭恭敬敬送到太婆手里,她也会把我们姐弟照顾得十分周到。

太婆常会一手摇着竹摇篮,竹筒咿咿呀呀随岁月来回滚动,太婆的童谣在石板堂老屋缭绕。“烟子烟,莫烟我,我是天上的神仙咯,猪扒柴,狗烧火,猫儿淘米笑死了···”“月亮婆婆,担担萝卜,跌进井里,变个麻婆。麻婆扭扭,扭到饭熟,听见碗响,屁股乱扭”···一个个有趣的童谣宛如黄鹂鸟的天籁,从她嘴里鸣唱,又像家乡水蛟坝的泉水缓缓流进心田。

有时太婆会摆好纺车,一手拉着棉线,高高扬起,洁白臃肿的纺锤被太婆拉着,吱吱呀呀的纺车悠悠转着。我们围坐着,看着太婆娴熟的动作,宛如轻盈的舞蹈。纺锤一天天被拉瘦,日子一天天被拉得韵味悠长。我们也从太婆手心的襁褓中茁长。慢慢离开她的牵引,像小鸟自由飞翔。

我和堂兄弟会到周围的田里抓泥巴,捉青蛙,掏鸟窝·····不管太婆怎么叫,我们就是装做听不见。这时,太婆就会陷入孤独的回忆中去,一个人静静待在黑黢黢的屋子里,有时忍不住回忆苦楚的岁月,嚎啕大哭,像春天的桃花汛,汹涌澎湃。

记得那天,我们堂兄弟几个,听到小屋子里的哭声,觉得好奇,那时我们只有三四岁,不知道太婆为啥哭,善良慈祥的太婆怎么会哭呢,她不时经常给我们唱童谣,讲西游故事的太婆吗?看到流淌在干枯脸上的泪痕,我们把它看做一条条小蚯蚓,猫着腰蹑手蹑脚靠近,堂兄趁太婆哭泣没注意的空儿,用小手去捉那小溪里的“蚯蚓”(堂兄从小胆子大,敢剐青蛙的皮,敢生吞土鳖),手刚触摸到,太婆立马回过神来。她仿佛觉得是万恶的国军抓走了儿子,罪恶的病魔夺走了丈夫,难道恶魔利爪又要夺我老太婆的命,她举起身边的拐杖向四周横扫,似乎要把黑暗和痛苦扫荡干净。机灵的堂兄迅速逃离,拐棍却扫到我脸上,我一时大哭起来,其他的孩童作鸟兽散。我呆呆站着,任泪水滂沱。

太婆知道闯了祸,从苍茫的回忆中抽身,立马过来抱起我“爱宝,别哭,是太婆坏···不该打你·······”我则申辩着“不是我弄你······”“太婆错啦·····”太婆一时不知所措,突然摸索着爬上木楼梯,接着听到楼上石灰坛子淅淅索索的响,不一会儿,太婆走下楼梯,手里拿着一块黄糖,(应该是过年或生日是四姑奶奶送给她的。我平时最爱吃糖,听母亲说,我姐小时候爱吃肉,太婆只要一听到我们姐弟哭,就会数落母亲的不是,常会拿出收藏的零食塞到我们手里)这一次自然一样,一块黄糖从中斡旋,让我们祖孙握手言和。我立马止住哭声,含着黄糖笑开了花。让堂兄弟羡慕不已。

美好的时光在幼年缓缓流淌,在1969年,那个雪花飘舞的早晨,太婆怀抱火箱静静地坐在床上,等母亲喊她吃饭时,再也没有回音。她抱着人间最后一丝星火离开了心酸和幸福交织的多舛人生。我们哭喊着太婆,多么希望她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如今过去近半个世纪,那慈祥而苦难的太婆音容笑貌依然浮现在我眼前。只要一想起她,我就会热泪盈眶。

愿慈祥和宽厚的地母永安她圣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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