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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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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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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货”里的乡愁

    我们邵东县方言把那些陶制的 坛坛缸缸笼统称作“瓦货”。我想可能是因为它们和江南民居上瓦片本质相同,.都是来自大地的“土货”。

小时候,常有货郎挑着瓦货下乡兜售,“买瓦货啰-----有水缸------沙缸-----酒坛子······”悠长粗犷的吆喝穿越千年时空,在乡道上老屋上空久久萦绕。满满当当沉甸甸的担子被货郎挑着,扁担“唧咯唧咯”哼唱着。

每当买瓦货的把担子停稳当,老乡们就围拢来,挑选自己心仪的瓦货。有的没钱付款,用粮食兑换也可。我家先后置办了不少瓦货:大小不一腌菜坛子十来个,泡茶坛子一个,煎药的沙缸一个,带柄长嘴的酒缸一对,大水缸一个,还有一个盛放副食品的石灰坛子(近似水缸但比水缸小)。

这些坛坛缸缸,形态各异,用途各有千秋。大的水缸如佛祖,一心清净,肚量最大;酒缸一手叉腰,鼻孔上翘,盛气凌人;矮小的菜坛子带着宽边帽,一副农夫模样······

水缸地位最高,放在灶房,水缸上还要放簸箕覆盖,再放一吃饭的方桌守护,(当然是为了安全,也能少占地盘)免受尘世污垢玷污其内心一池清澈。

水缸经常满满的,用它清澈的灵魂净化村民。每天父母都要挑着木桶,沿石板路到光大塘古井打水。稍大些,我也能挑水啦,就经常帮助家里挑水。父母汗流浃背从地里回来,一进屋,就用水杯从水缸里舀出满满一杯井水,“咕咚-----咕咚----”清冽甘甜的井水哧溜一下子溜入身子,心满意足坐下静静歇气。一家煮饭、烧菜等用水全靠水缸维持。要是水缸水浅了,我贪玩忘了挑水,就得挨骂。

记得小时候听过一个“田螺姑娘”的民间故事,说一青年孤苦一人,殷勤朴实,但一直未成亲。有次,下田捡回一颗大田螺,舍不得吃,放在水缸。青年外出劳作,田螺姑娘就变出满满一缸水,还帮着少年做好饭菜,单等年轻人回家吃饭。每次,青年回家,水缸满满的,桌上饭菜热气腾腾。纳闷的年轻人有次中途偷偷回家探个究竟,发现一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家。一打听,终于知道真相。后来姑娘与小伙合卺,结成伉俪,终身幸福美满。

我被这个故事感动着,妄想着自家也能遇上仙女,帮我们挑水,我就不用天天辛苦到较远的古井挑水啦!

水缸是一家人须臾不能离开的,因为人类离不开水的恩泽。

一缸清水,连着古井与农家生活,把岁月浇灌得绿意盈盈。

 

生活少不了喜怒哀乐,自然需要借酒抒怀。

母亲擅长制酒,家里摆着一对酒坛子。一个盛放烧酒,一个存放糯米酒。熬制烧酒时,把烧酒坛子放在灶边,接住酒槽就源源不断流出的浓香馥郁的烧酒,“叮叮当当”如天籁之音,酒坛里灌满岁月酝酿的琼浆玉液。

特别是那坛糯米酒,浓烈甘醇,总是常年飘香,陶醉了多少岁月悠悠。

两坛烈酒,把我的乡愁酝酿得如许浓烈。

 

摆在楼上安安静静的是菜坛子。腆着肚的腌菜坛子一溜儿正襟危坐在木楼上静静打坐(放到地上容易被我们捉迷藏碰坏)。那些个菜坛子盛满时光酝酿的年久馨香的妈妈味道。豆豉、茄子、麦酱、冬瓜、刀豆、干萝卜等各种夏冬天腌制的腌菜充盈其中。

妈妈把她的爱揉搓进这些新鲜的蔬菜里,那些个夏季茄子啊、寒冬的萝卜啊,等带着泥土清香,被阳光抽打,褪去岁月青春的芳华,又被母亲用盐反复揉搓。正像母亲一生,被生活的苦累反复揉搓折腾,慢慢失去青春的靓丽,满面褶皱,形容憔悴像腌制的茄子萝卜。

还有个酸菜坛子,里面酸水里浸染着萝卜、豇豆、刀豆、辣椒、藠头等。那些年,我们姐弟上学,常依靠那些腌菜过日。

如今,人们生活好了,家里通了自来水,再也不用水缸。家里的那口水缸早就不存水啦。但母亲舍不得丢弃,就用来盛些包谷等东西。家里的腌菜坛子也英雄无用武之地,有的弃之不用,只有几个勉强上岗。

因为城里的孙辈们吃腻了鱼肉荤腥,还念想着腌菜的味道,他们的父母是不会做腌菜了,就到超市买。过年时,饭桌上摆满鱼肉荤腥,可孙子、外孙们随便吃一点,就嚷着要吃酸菜、霉豆腐(腐乳)。听外甥说超市一瓶老干妈豆豉要五元,母亲连说不用去卖那贵的豆豉,说自己做了豆豉。母亲颤巍巍爬到楼上,从幸存的几个菜坛子里掏出大碗的豆豉,说:“琼宝,要吃腌菜、霉豆腐只管拿,外婆给你们做。”每次送外孙离开去深圳,外甥都要带些腌菜。他们其他不缺,就想家乡的味道,外婆的味道。

 

最让我念念难忘的,还是楼上那个清清白白的石灰坛子。

那时,我的家乡光大塘村是远近闻名的“石灰村”。那时我家屋后有好几座石灰窑。每当出窑时,就有人提着篮子,来到石灰窑讨要几块坨子石灰。老乡们把新鲜的坨子石灰放进坛子,上面再盖上报纸隔开。报纸上摊放各类易潮易霉的食品:瓜子、奶糖、饼干、饼粑等。存放在石灰坛子的副食能保持干燥,即使一年半载也新鲜,而且更脆。我家的石灰坛子里是我最喜欢光顾的“副食店”。

说到石灰坛子,总忘不了慈祥如菩萨的五太婆。我打小就由隔壁五太婆带养。那时,父母每天要到生产队劳作,总是清早出门,墨黑才回家。五太婆是个盲人而且是五保老人。我父母就委托她照看小孩,煮饭时,就送饭给太婆吃。

太婆有个女儿,我叫四姑奶奶,每次回娘家给五太婆送些好吃的,就存放在她家木楼上的石灰坛子,随时准备给我们玄孙辈解馋。

有次,太婆回想辛酸往事,哭诉死去的亲人。我那时大概34岁。离开了太婆襁褓,懵懂无知,和几个堂兄弟贪玩,看到太婆哭得如此伤心,不仅一点也不怜惜,反而觉得好玩。堂兄长球竟然蹑手蹑脚走近用舌头去舔舐太婆脸上的泪痕,一不小心,竟扯出太婆满腹的伤痛。她一时无法从痛苦中抽身,顺便抄起身边拐棍想教训那些黑暗中无情夺取她幸福的恶魔。看到太婆生气,机灵的堂兄溜之大吉,无辜的拐杖抽打在我脸上。我顿时哇哇大哭,太婆立马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闯祸了。

止住泪水的太婆一把把我揽在怀里,抚摸我伤痛的脸,心疼得喃喃自语:“爱宝,太婆坏,伤到哪里啦,疼吗?”不知所措的太婆,看着还在伤心啜泣的我,忽而想到我最爱吃黄糖(我小时候叫北京糖)。于是放下我,说:“太婆给你拿北京糖吃,爱宝莫哭······”太婆摸索着从木楼梯爬上爬下,从石灰坛子里拿出一块亮晶晶香喷喷的黄糖。看到黄糖,我立马转悲为喜,拿着太婆的黄糖骄傲地在堂兄弟们面前炫耀。

如今,太婆早已作古,但一块黄糖的故事却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如此甜蜜温馨。一直伴随我一生,我的好太婆,我真的好想你,愿你在天堂幸福快乐。但我是再也无以报答你老人家,这成了我今生永远的疼。

 

农村里,只有沙缸等少数瓦货仍在使用。说起沙缸,宁愿自己受尽火刑,总是热心救助苦难煎熬的人们。

早年,我大概读小学二年级,经常吐口水,胃口不好,吃什么总感觉有股难闻的气味。即使茄子,闻着也干哕,连普通面条也吃不下。后来,远在茶陵县的表兄是个中医,母亲央求他为我开了中药,每天放在沙缸熬制。吃了几服药,终于治愈顽疾。如今,吃嘛嘛香,真要感谢沙缸,每天跟着我受煎熬。

至于父亲,一生与石头作对,烧窑辛苦劳作,直到80来岁任然离不开田间地头,练就了石头般的腰板。硬是没有尝过中药味。闻不得沙缸飘来的药香。

母亲晚年风湿缠身,80岁后,身子日渐憔悴。前些年,外出捡柴火,竟然摔倒手肘骨折。还有一次,乘坐三轮车,一歪侧,碰的满脸淤青。到佘田桥镇医院捡了好几次中药。一碗碗浸透苦难的中药,在沙缸一片热情感化下,释放出神奇的魔力,让母亲脱离苦海。

 

那泥胚铸就的瓦货,盛满往日沧桑岁月,盛满酸甜苦辣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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