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缝纫师
桂姑娘是我村的缝纫师傅,她一生未婚,面容白皙清瘦,驼背。不过只要一坐在缝纫机上,就堂堂正正,容光焕发。她手艺精湛,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常来光华堂,进出那藏在幽深弄巷里的缝纫土屋小店。
那时,我尚年少,每近年关,大队发下布票,母亲就急匆匆上佘田桥街上供销社为全家扯来新布(当时主要是蓝色或者青色的粗麻布劳动布,好一点有的确良、咔叽布)。一回家,就领着我们姐弟到桂姑娘家,老远,听到铿锵的缝纫机的歌唱,如粗犷的放排号子,在湍急的河流上空飞扬。走近光华堂,在弄巷口,就闻到店里人声鼎沸。
一间狭窄的小店,挤满前来定制衣物的村民,这年关时节,是桂姑娘最忙碌的日子。客人逐一量身定制,我坐在板凳上耐心等待。好不容易等到我们姐弟,桂姑娘拿出软尺,迅速度量腰围、肩宽,在本子上记下尺寸,然后拿一块划粉在布料上划出轮廓,算是完成初步工作,最后桂姑娘收好布料,嘱咐我们一个星期后来取缝制好的衣物。
有时,母亲走啦,我还会赖在店里。看着桂姑娘如何缝制衣物,希望得到剩下的碎布料啦、线圈啦。桂姑娘看出我的心思,往往不等我开口,她就微笑着从缝纫机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碎布、空线圈送给我。我开心拿着意外收获,乐颠颠回家用碎布条扎紧在木棍上做抽陀螺的布条;有好看精致的布条,留给姐姐做头绳。那几个空木线圈,就用来做玩具赛车的轮子。
更多时候,我会被桂姑娘的那台神奇的缝纫机所吸引。
看着她调制机器,上线圈,穿针眼,加润滑油。最后踏动踏板,看到机器一切如常,她便摆好事先准备的布料,按着原先画好的样子,按部就班地缝制衣裤。从衣袖到衣领再口袋,最后锁边、缝扣眼。做起来总是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你看,她一手摁住布料缝口处,双眼紧盯着针脚,手脚配合默契,时疾时徐。
缝纫机如一架摆在她面前的风琴,她就是一个高明的琴师。起伏的踏板如跳动的音符,踏出一串串雄浑粗犷的进行曲。她一手牵动布料的天空,针脚如棒槌敲出一个个灵动优美旋律。丝线和着韵脚踮起脚尖在布料上翩翩起舞,如一排天鹅鸣叫着划过蔚蓝的天空。
一曲终了,桂姑娘从沉醉中醒来,端详着那件作品,犹如怀抱自己新生的婴儿,紧绷的脸上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这被桂姑娘演绎了无数遍的独奏,在光华堂小弄巷里时而飘扬,响彻山村。老远,放学路上,我就被它深深吸引。悠扬的“琴声”伴和着门前石坝溪的欢唱,如天籁萦绕在故乡那片多情的天空。
桂姑娘在上世纪驾鹤西去。她侄女嫦婆继承了她的手艺,在上世纪末曾在大队部旧电影院招徒授艺。我村的大姑娘出嫁前都曾向她拜师学艺。我二姐也从嫦婆那学得一手缝纫绝技。家里缝缝补补的旧衣裤、书包,添置的被单,全家的穿着,乃至我们家族的需缝制的活计,二姐一手包揽。那些破旧的,缝补创伤,重新焕发青春魅力;新的布料,轻轻勾勒,成了精妙绝伦的写意素描。
那针针线线,流淌着爱的韵味的穿着,总让我感到有股暖流吻遍周身,如此温暖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