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

“本是毫毛小技，却属顶上功夫”，民间传说中的这幅描摹理发师的脍炙人口的对联，一语道破了乡下手艺人的自得，我不敢断定世民叔的理发手艺是否算得上“顶上功夫”。但在我的家乡光大塘，他的技艺是一流的，也是至今仍活跃在乡下的理发师。

一脸消瘦，但眼睛明亮的世民叔，从小，我就看到他为我们父子和乡亲们理发。他包揽了全村的男人的理发，附近村们也常慕名前来。

一个竹提篮，里面装着推剪、剃刀、鐾刀布、围兜等道具，这些是他安身立命的行当。每当到了给父亲约定理发时间，老远传来世民叔略带沙哑的招呼:”桥晚爷——理发啰——”。我父亲屁颠屁颠从里屋走出，把世民叔热情迎接进堂屋。父亲在明亮的堂屋门口摆好椿凳，世民叔熟练地摆开家当，从篮子里取出鐾刀布挂在门旁墙壁，再给父亲系上围兜。这时母亲飞快架起柴火，准备烧洗头水。我站在一旁瞧着世民叔熟练有序的动作，耐心等待。

  世民叔手握推剪，从父亲蓬乱的发际线向上推移。恍惚间，听得一阵淅淅沥沥声坠落大地，如春雨，似落叶，像雪粒子。更像谁搬弄一把上好的古琴，把一曲演奏了千百年的乡村童谣再次撩拨得风生水起。优美的旋律在小溪淙淙黄鹂婉转的背景音乐衬托下，越发韵味绵绵。

世民叔又拿出梳子，替父亲梳理着纷乱的头绪，接着拿出剪刀，似高举着达摩克里斯之剑，黑白无常，落荒而逃。乱糟糟的日子，休整得顺顺当当。

这时，母亲端来烧好的洗头水。世民叔摆弄好洗头工具，似觉一股雨注从天而降，荡涤尘世。雨住云开，留下清爽爽一片大地真干净。

回过神来的父亲再次端坐椿凳。世民叔拿出剃刀在鐾刀布上擦拭锋芒，对准父亲满脸络腮胡子。世民叔临阵磨刀，挥舞着剃刀，活脱脱一个美髯公关公再世，驰骋沙场，横扫千军如卷席，刹那间，收拾金瓯一片。父亲高声赞曰：“将军威武！好刀法！”

父亲带着一脑轻松离开椿凳，我和弟弟们接着坐上前台。世民叔的剪子再次把丝弦拨弄，我们坐在凳子上悠然享受着如痴如醉的琴声。

世民叔凭着一把剪子走江湖，至今已70余年矣，仍旧宝刀未老。他的两个儿子继承父业，把父亲传授的“毫毛小技”从乡下弹唱到城里，靠着“顶上功夫”闯广西，早已剪出一片属于他们的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