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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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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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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旧事

我老家在光大堂大队石板堂老屋,如今老屋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废墟。

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那时老屋上空常有老鹰盘旋,伺机叼走鸡鸭。在四周稻田或禾场坪来个突然袭击,听到尖厉的母鸡惊悚声,大人急匆匆走出老屋,却常常慢了一步,岩鹰早已叼着一只鸡仔荡荡悠悠远去,消失在苍莽的蓝天。只留下人们的叹息和几只狗不住狂吠。黄鼠狼也常神出鬼没、隔三差五来光顾鸡舍。下雨天,有时门前的垃圾池甚至会爬出一只团鱼,捉到团鱼的机会稀少,捉了的人大家会认为他有好运,当时流传一句俗语:“团鱼爬进屋,懒人自有福。”


公共堂屋

当年的石板堂可热闹非凡,住着10来户人家,上百人口。房屋呈“凹”字形,中间是大家聊天的公共堂屋。堂屋后厅有队里的谷仓,中间有一排石墩与前厅隔开,前厅摆有石磨、碾子、水车、斛桶······堂屋门前走廊两旁摆着两根大方木,供大家闲坐聊天。每天吃饭时分,或晚上这里就笑语不断。

大七奶奶和媳妇健晚娘都是特开心的人,爱凑热闹,两人常常嘻嘻哈哈,黏黏糊糊,婆媳关系十分融洽。九奶奶踮着小脚从右边弄巷轻飘飘走来,端着饭碗,斜靠着石磨,常爱讲解放前富家小姐的风流韵事。九爹是个屠夫,好像没空闲闲聊,每天挑着那油光发亮的肉挑子起早贪黑走村串户。一到家,收好肉担子,坐在阴暗的土屋里喝着闷酒,或者在磨刀石上霍霍磨着寒光闪闪的杀猪刀。怀八爷手托着青铜水烟壶,咕咚咕咚吸着,滔滔不绝地讲以前土匪的故事,偶尔拿土纸卷起的一根细如竹筷的点烟棒,对着水烟壶斗把快熄灭的旱烟丝点亮,猛吸一口,似乎又来了精神。连芳七爷说起日本鬼子进村的故事,就没完没了······在祖辈们妙趣横生的故事中,我们的幼年时光缓缓流淌。父辈们正当壮年,他们得不分昼夜地劳作,但也能忙里偷闲,赶来凑热闹。

记得有次大伯母和大家坐在堂屋正中石墩上听大家闲聊。不知怎的从身上掉下几毛钱,有几张一角的纸币。大家听得入神,我突然目光扫射,发现了地上的纸币。我的眼睛顿时发亮,心里一阵狂喜,希望伯母快走开,我好捡起纸币。但马上又觉得这想法多么无耻。正在我忐忑犹豫时,伯母突然一摸口袋,意识到了,低头捡起丢失的角币。我至今为自己当时颟顸自私想法而羞愧,为什么我就不能及时告知伯母,得到大家的称赞呢!

暴躁坨爹

在禾场坪左首是坨爹爹的土屋,屋前有个较大的料角凼,黑翅膀的洋鸭子在水浮绿意荡漾的水浮莲下出没。疯长的丝瓜藤爬满草绳网架,金灿灿的丝瓜花开得热烈,朝下望去,悬垂的丝瓜荡着秋千。

坨爹爹(真名谭则仪)的长子龙伢子(按辈分我应叫他叔叔)和我岁数差不多,我们是同学。哆爹爹脾气暴躁得很,难得和大家和睦相处,跟邻居四爷(我的二伯父)两人都倔得很,认蛮理,爱争吵打架。

哆爹爹自己忙得很,队里散工了,为了多挣工分,大晌午骄阳似火,还要去拉板车送碎石到邵东钢厂或者在自留地忙碌。常常听到他吼着嗓子咬牙切齿的咒骂声:“龙太公,华太婆,打摆子哩,还死在屋里,还不快来干活。”而龙伢子,华妹子偏做事迟钝,一听到雷鸣似的咒骂,吓得全身哆嗦。

有次不知何事,心急暴躁的坨爹爹竟然拿块破青砖朝慢吞吞的龙伢子砸去,以致把后脚踝砸伤致残,从此走路一瘸一踮的,看了叫人心疼。哆爹爹则由于长期劳累过度,积劳成疾,50来岁就命丧黄泉。
                              

慈祥太婆

我父辈三兄弟住在堂屋左侧。父亲当时在佘田桥公社石灰窑当会计,整天忙里忙外,母亲则忙于生产队劳动,把我们姐弟托付隔壁五太婆照顾。我从小没见着爹爹奶奶,父亲说他们死于“走日本”时期(1944年日本人进入湖南,当年沿衡宝路来到我的老家,老家堂屋木门上还残留着弹孔。)。大半辈子活在旧社会的五太婆是个苦命女人,战乱和疾病先后夺去丈夫和三个儿子,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叫她四姑奶奶)相依为命。因思念离去的家人,哭瞎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孤苦的太婆把希望和爱全部寄托在我们玄孙辈身上。只要怀抱着我们,太婆眼睛就闪闪发亮,仿佛不再有痛苦。不知多少次,太婆推着摇篮里为我们唱歌,纺棉线时为我们哼着童谣,摸索着为我们拉屎撒尿。在太婆童谣里我们如小鸟翅膀一天天丰满,慢慢飞出太婆的温暖手心。

一次,太婆在幽暗小土屋木床边独自呜咽,我和几个堂兄弟悄悄靠近,堂兄长球用舌头舔太婆脸上晶亮的“泉水”,一不小心,竟扯出太婆心底的疼和恨。太婆忽然挥动身边的拐杖扫射,仿佛“双枪老太婆”面对仇敌。机灵的堂兄溜之大吉,拐杖落在我头上。听到我哇哇大哭,太婆一下晃过神来。惊慌颤栗地把我搂在怀里:“爱宝,太婆坏,伤到哪里啦?”,一边摸索着我的头,滚烫的泪珠滴落到我脸上。接着,太婆扶着爬上楼梯,从木楼上石灰坛子里掏出一块黄糖,颤抖着塞进我手里。我吃着黄糖,忘记了伤痛。赖在太婆温暖的怀里,太婆给我唱着童谣,我们又和好如初。

那小土屋里的吱吱呀呀的纺车,那摇摇荡荡温暖的摇篮,和五太婆哼唱的童谣,特别是那块至今甜蜜的黄糖,永远定格在我幼年的记忆里。


恒升五爷

恒升五爷居在禾场坪右边,他家弄巷里有一个石碓,常有大人踏碓,把谷碾成米,或者把麦粒糯米等舂成粉,做麦酱,做饼粑。铿锵有节奏的碓声老远就能听到。

恒升五爷是个錾碗匠,那时每家每户过年买了新碗,就会拿到五爷那錾上主人的名字,通常錾一个字,如我父亲人称“桥晚爷”,就在碗底錾个“桥”字。錾字时,他一手握一铅笔大小錾子,一手拿一小锤,在瓷碗底轻轻錾出像蚕卵似的小点,一个个名字随着錾子激昂的鼓点碗底坐禅,从此,每个泥胎铸就的碗也就具有了灵性。

五爷錾碗是从不收费的。他把那星光似的爱—点点錾进洁白的碗底,也錾进我幼年的星空。

救命恩人

最开心是发春夏时节发大水,田里池塘到处泥鳅、沙鳅、黄鳝、小鱼虾蠢蠢涌动,稻田出水口、池塘进水口常大量聚集。记得有一次,我和二姐趁雨刚停,立马拿着畚箕、水桶沿着水口捞鱼虾,二姐用畚箕轻轻捞起,一畚箕欢蹦乱跳的鱼虾捞起,也把我们的快乐捞起,我激动地把一尾尾鱼虾扔进水桶,看着各色各样的鱼虾,想着喷香的红烧鱼的美味,就浑身充满了干劲。我们向一个一个水口进攻,当我们来到另一口池塘时,看到水口蜂拥的黑压压一片鱼虾,高兴得忘乎所以,我央求姐姐让我捞一下过过瘾,当我撒开双胯,正准备捞时,一不留神,连畚箕和人滑入池塘······二姐急得大喊救命,我在池塘一浮一沉,生命岌岌可危,这时,问询而来的善老球(恒升五爷的长子,他年长我10来岁,真名谭善求,同辈,大家常叫他“善老球”)。奋不顾身连衣跳入池塘,双手把我拖上岸,又马上把我背到家里,协助我父母抢救······当时我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但善老球的“善”举让我没齿难忘。

桃色事件

对于这样一个大善之人,谁也不曾想到他会搞出一桩轰动一时的风流韵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家都呆在生产队劳动,没有外出经商的、办厂的。一个小队的人,几乎天天见面,早出晚归,作田作土,一年到头,难得休息几天。由于大家经常一起劳动,对于青春期骚动的农村男女,特别像善老球这样不安寂寞,口才又好,人又潇洒的年轻人,自然吸引年轻姑娘们的眼球。离石板堂50米远的坳上屋有户人家庚四爷,生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长女叫爱兰,温柔可人,人见人爱。他们在相互劳动中,互帮互助,互生倾慕之情。
      善老球是个敢爱敢恨的“情种”,在哪个思想封闭谈性色变的时代,没人敢在男女关系上越雷池半步。可他偏偏不信邪,在一个月朗星稀之夜,两人偷偷来到野外稻田草垛聊天,善老球望着爱兰隐隐约约丰满迷人的胸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终于冲破禁区,两人在草垛上缠缠绵绵,竟忘了时间······夜深了,家人不见两人,到处寻觅,竟发现两人赤身裸体在草垛旁睡了。      

在哪个时代,男女桃色事件是很大的新闻,不像现在稀松平常。两家父母羞愧难当,几欲上吊。而他们自然受到大家一致的攻击,令他们痛不欲生,无法抬头做人,在父母的责骂声中,在乡亲们鄙夷的目光中,在自责中,他们决定双双殉情。
      一天,他们买来农药,相互默默无语,打开瓶盖,一人一口,把一瓶农药喝个精光,然后手牵手,像奔赴战场的勇士,毅然决然走向后山的一座岩洞,决定让这桩丑事连同两人的尸体一起消失在众人面前。
     后来家人看到空农药瓶,不见两人踪迹,到处寻觅,幸好有人发现他上山线索。终于在用板车把两人送往佘田桥地区医院······
      此事当时家喻户晓,多年后,仍会被人从尘封的记忆中捞起,也成为他们两家心中永恒的痛。后来,双方父母无奈只好为他们草草办了婚事。

······

老屋的故事我没法一一说完。只要一想起幼年童年时代那段稚嫩青葱时光,老家的故事就会一个个把我心海点亮。那些善良的邻居,那些或温情、或伤感、或羞惭的往事,早已融入我人生的血脉,时不时就会像汛期的母亲河----蒸水,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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