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石灰窑
我的家乡----;邵东县佘田桥镇光大堂村,盛产石灰石,是闻名遐迩的石灰村。烧石灰的历史悠久,我家北面的光厅山脚沉积着厚厚的上1公里长的石灰渣,灰色的窑渣记录着祖先烟熏火燎的岁月。在小时候(上世纪60~70年代)家乡就有好几座窑,除了大队开的窑,还有公社的,甚至有二、三十里远的毛荷殿人的。石灰窑一直兴旺到21世纪初。
每当出窑时,就热闹非凡。十里八乡的老乡天还墨黢黢黑就从各地出发,有的还带着手电筒,挑着箢箕,排着长长的队伍。他们一到石灰窑,就用锄头把煤渣刨开,滚烫的石灰有的还通红,但他们只顾把个人的箢箕塞满,一点也不顾烫。然后过称,他们一般是一个小队的,统一付款,然后挑着百来斤的担子急匆匆往回赶。
毛荷殿那边红壤黏性重,在田土里撒石灰,能改良土壤,另外石灰也有杀虫功效,因而能提高农作物产量。石灰的主要作用还是用在建筑上,坨子灰先要用水泡,浇水后,水雾弥漫,水中石灰像岩浆翻滚,待冷却后掺河沙拌匀。和灰浆的必穿着皮靴,若皮肤上沾上石灰,皮肤马上会起皱,需立即用清水反复冲洗,过一段时间,皮肤才慢慢复原。石灰沙浆除用来砌屋外,室内外粉刷也常用,不过粉墙要掺纸筋。
石灰还有一个妙用是做干燥剂,在我家乡几乎各家各户都有一个石灰坛子,用来烘干副食,如饼干、糖粒子、葵花籽、爆米花等。把新出窑的坨子石灰放在坛子底,上面垫一张报纸,再把副食放上去,盖好盖。小时候,我经常偷偷在家里的石灰坛里摸糖果吃。
石灰在农村有广阔市场,但生产石灰并不容易。那时的石灰窑是堆窑,先得挖个圆锥形的大坑,底下留一通道口,用来点火。烧窑工先需开山放炮取石,在陡峭的石壁上凿炮眼,放炸药,点导火索,也是危险的。点火后,要用哨子通知过往行人避让。有个窑工因为年老跑慢了点儿而被流石击中丧命,那时我父亲在石灰窑任厂长,当时大家没有入人身保险,老窑工家属向我父亲哭哭啼啼。当初,老窑工也是哭着求父亲安排在石灰窑找个事做,父亲也是心软,就答应了。此刻,父亲只好自己出了部分死者安葬费,另外大家集资捐款。后来,中年的桂春在石崖上撬石头,因为没站稳,而摔死。
我家经常听到山上传来隆隆的炮声,有时碎石飞溅,常有流石击中屋上瓦片,叫人胆战心惊。崖壁上滚落下的大石头,需再用锤子砸碎,每块几斤,大的十来斤。窑底先堆好干柴,然后一盘煤饼,一盘石头,砌到两米来高,顶上封些煤渣或上次未烧透的坨子石灰。往往为了赶时间,边装窑,边点火,装窑工要忍受烟熏火燎的煎熬。有时甚至会中毒,我看到有次庚四爷晕倒被抬回家休息了好几天才恢复元气。
烧窑是一种危险又脏累的苦差事。但那时人民生活困苦,哪个农村人不累不苦,他们为了一家生计,只能默默忍受。能在当时大队办的石灰窑劳动,是一种荣耀。他们比在家种地的要多挣些工分。我的父亲常年与石灰打交道,常常一身粉尘,脏兮兮的,吃饭时只露出两只黝黑而浑浊的眼睛看我们。有时滚烫的石灰烫伤四肢,父亲有次脚上烫伤,休息一天又拖着伤腿继续干活。
有时,买石灰的车辆半夜2、3点就来了,父亲只好睡意朦胧中起床,其他窑工离石灰窑远,父亲常教我帮忙装车。一车石灰装完,要1、2个小时,累得我腰酸腿痛,可父亲常咬牙坚持。因为有10来元的装车费。
兄弟姐妹读书的学费全靠父亲烧石灰挣的。父亲除了烧石灰,家里的农活一样也没落下。有点剩余的钱,还会接济更穷的乡邻。
那时,山上到处是庄稼,做饭烧的是柴草,烧煤是种奢侈。而石灰窑里常有烧后的煤饼渣,有的中间未烧透,我经常看到有大人带着孩子来敲煤饼渣,把鸡蛋大小没烧透的小煤坨积成一担,高高兴兴地挑回家,以便过冬时用。
过年了,忙碌了一年的石灰窑才难得休息几天,围着圆锥形的窑边螺旋式转圈,是我们小伙伴爱玩的游戏。或拣些石灰块回家写字、画画。窑洞口石缝有麻雀、黄鹂的窝,我们会不时从中掏出鸟蛋、雏鸟来。
如今,家乡的年轻人大都外出,留在家里种田的很少啦。父亲一直干到70多岁才休息,烧石灰这样的苦差事随着老一辈的退出而渐渐淡出。现在国家重视美丽乡村建设,这样的石灰窑只能被新时代淘汰。
每当看到废弃的石灰窑,看到灰白的窑渣,就会想起那窑工们艰难岁月,想起父亲在石灰窑的日日夜夜。但愿那艰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