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到水家湖一马平川,过水家湖站后远处开始出现丘陵、山脉,这是在列车上与陌生人闲聊时对方总结说道。列车经过武店站时,对方还指着车窗外的房子说,这里出产石料,你看旁边的许多房子都是用石头砌的。每到这时,我都在心里感慨“高手在民间”。
一、人在旅途
1992年上班后,每隔一个周末,我都坐上绿皮列车从蚌埠到合肥往返。那个时候列车慢,我们往往从蚌埠东站上车后,再途经蚌埠站,驶上合肥方向,一路上列车哐铛哐铛停靠好几个站,要跑一个下午才到合肥,有次不知何故晚点,下午二点多出发,到合肥站都晚上十点多了。要是现在的动车都可以从东部跑到西部了吧。但那个时候,生活节奏都慢,而且我们是持有“免票”乘车,专业名词叫“跑通勤”,作为铁路单位一员,持有单位盖章的证明和工作证、乘车证就能免费乘车了,虽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也没多大怨言。
跑通勤几年都习惯了这种生活。而车窗成了四季变迁的装饰,春季列车在油菜花中驶过,仿佛隔着车窗都能闻到田野的清香。到了夏季尽管头顶上的小电扇在摇头晃脑地嗡嗡响着,但还得敞开车窗、让窗外的风吹进来。到了秋天车窗外的田野一片秋收景像,冬天的窗外一片萧瑟,车厢里经常夹杂着方便面等气味,时不时有“啤酒饮料矿泉水”,“盒饭快餐有需要的吗,乘客请挪下腿”的叫卖声音,车厢里呈现人间烟火味。如果坐上的不是K字头的车,而是只有数字的慢车,那可是站站停,每一站上来的人不同,经常从蚌埠站涌上来一批倒服装、日常用品的,不用说是从蚌埠“二马路”批发过来,依靠京沪铁路、淮南铁路等交通便利,蚌埠的批发市场比义乌批发市场起步还早,可惜在最初几年的荣光后没有及时升级而逐渐没落。如果是春季从合肥或蚌埠的列车上,会有一批批提空箩筐、担子的人登车,那是卖完草莓或蔬菜的人返回水家湖,二十多年了,不知那趟慢车可在开行?不过现在大多数人已经开车大批量送草莓了吧。
车厢是个流动的社会,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因生活困顿奔波。有次一褴褛老人带着小孩准备转道去南方乞讨,小孩父亲离世后,母亲跟人走了,留下孩子跟老人相依为命,南方气温高好过冬他说。怀里的小孩叫饿了,老汉从皱巴巴的衣服里掏出饼干给孩子,然后用饭盆去盛开水冲奶粉,车厢灰暗,一身脸皱纹的老汉慈爱地看小孩喝着奶粉。多年以后,我读到余华的《活着》,就想起这幅画面。
二、偶遇“战斗英雄”
摇晃的夜行列车上,让人容易打瞌睡,经过的警察常会提醒旅客注意小偷,事实上也经常发生一些小说中的江湖桥段。有玩赌术骗钱的、也有卖假货、搞中奖诈骗之类,还有的因为一点小事从粗口到动手不一而足。偶尔在昏黄的绿皮车厢里遇到一些趣的人。老俩口是从蚌埠站上车的,老头精神状态出奇的好,经过攀谈才知道,对方不但是名复员军人而且参加过珍宝岛战斗。看我将信将疑的神情,老人从皮夹子里拿出自己当年的照片,发黄的照片上军人英姿勃勃依稀能看到老汉的轮廓,他一旁的老伴一脸深情地看着照片,仿佛回到了年轻岁月。我的天,作为一名军事发烧友,俺感觉车厢里一时亮堂多了顿时来了精神,和对方讨论起当时的战斗来。那时没有互联网,俺只是从一些报刊杂志上知道大概内容,但书上得来终觉浅,有比亲身经历过战斗来介绍更吸引人的吗!于是睁大了眼情盯着对方打听,这情形比起十几年后在一次旅行车上跟参加自卫反击战的退伍军人聊当时战况要热血多了。我们重点讨论怎么对付苏军T62坦克上,记得在一些文摘刊物上扬扬万言说得神神密密。老人告诉我,我们的火箭筒对付不了苏军的T62坦克,对方仿佛穿了金钟罩直接把我们的反坦克弹弹开,后来他们用了土一个办法解决了难题,直接在破甲弹的顶端装上铜帽,有了缓冲再引爆就解决了命中后被弹开的窘境。怎样装铜帽?我问。用胶水把锥形的铜帽粘在弹尖上,对方说。妙啊!果然是土办法解决了急问题。珍宝岛战争的经验才有了后来下放劳动的“扫地僧”、“初速度”、“方程式”等故事,有了我们的反坦克武器提升。
三、火车上的远方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跟着母亲第一次到远方的工地探亲,到八十年代中期搬家到合肥和父亲团聚、九十年代初走向工作岗位,每一次出行都离不开铁路。
在列车的哐铛、哐铛声音中,乘车的少年成为一名青年。列车承载了我们的期待和欢乐。我们一群小年轻利用节假日乘着列车远行,去武当山探奇、上黄山看云海、登泰山看日出,到广东看海、到西安去看兵马俑、到周庄去看水乡民居,视线也随着两条铁轨延伸。
沿着铁轨出发,1998年到芜湖枢纽铁路建设工地、1999年在潜山参建合九铁路电力改造工程,2000年上东北辽宁,参加哈大铁路信号改造工程,头回在白山黑水中过冬,感受东北的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2001年又到昆山火车站建设工地,站在路基上看河网密布的江南水乡,2003年国庆期间转道兰州匆匆忙忙登上去青海格尔木的列车,凌晨在列车的硬座上被冻醒,睡眼朦胧中看到车窗外凝固的荒漠晨光,昼夜分割线中尤如电影中的火星画面。
跟着火车去远方,不仅有好奇,还有惊鸿一瞥的回顾。2006年春节前夕去贵州工地的途中,列车经过湖南,竟然在老家的小站临时停车,停在这个始建于1937年的小站,从绿皮车窗里望去,铁道边的路基、路基旁围墙里的铁路工区红砖大院,我依稀看到院落里的梧桐树下我儿时玩耍的身影,随着列车临时停车结束,车轮辗过过钢轨驶上远方,留下长长的轨道和汽笛里的乡愁。
流动的车窗尤如变幻的画面,我经常凝视窗外,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季候的轮回、乡村城市的变换。对纵横交错的铁路感慨万千,脑海也浮想联翩。在赴青藏铁路二期工地的列车上,望着车窗外的影像,我有感而发写下《读河西走廊》// 狂暴的风沙还在讲述/马背上的传说/而,传说消失在/粗陶大碗的纹路里/随帐篷上升起的炊烟/袅袅散去//向西 沿着丝绸之路的驼铃/翻遍每一块砾石的记忆/也找不回那枚/失落的 夕阳/大河以西/谁的马蹄夜夜敲响/在传说难以触及的地方/现代铺轨机的臂膀/延伸古老岩画上/千年梦想。
随着企业发展,列车载着我,驶过大江南北。上东北、到云南、下深圳,去内蒙工地,赴新疆的百里风区等地,甚至到海外工地都是乘绿皮车到北京转机远赴非洲,四通八达的铁路网是出差旅行的首选,从T、Z、K、L字开头的列车都座过。2014年春节从海外工地归来,返回合肥坐上动车了,下站一看是合肥南站,印象里的合肥南站还是塔吊林立的建设工地,谁知去国还乡就开通运营了。
原来觉得时光漫长,犹如铁道上一格一格枕木一直排到视野尽头,走着走着,乘车的青年已经步入中年,而有些人已经从生命的旅程中消失。
如今出行动车已是首选了,从人均铁路不到一根香烟长度,到现在高铁网已四万公里多,乘座的流线型列车和车上的旅客都已旧貌换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