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于昨晚去世

曹建清2020.10.

我已于昨晚去世

昨天并不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也并没有天气阴沉或细雨菲菲；

其实和昨天的昨天基本一个样，

很大的太阳早早就挂在了天上，

秋天了嘛，草原的天气就是这个样。

要么好几天的雨，生火都是个问题；

要么好几天的晴，大的阳婆像火盆烤的脊梁流油。

好在，油黑的铁炉一直在柴柈的照赢下：

沉沉的火种，只要吹吹，放上点精煤：

篝火般的烈焰就会升腾！

新鲜的羊奶，

铁一般的砖茶，

劈下去一块，

沸了的锅，

很快，帐篷会很暖和，很暖和！

喝奶茶功夫，

放上几片野山葱、姜的铁锅

盛多半满的清泉水，

羊肉也说不上多么新鲜了，

一个半月前，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盛夏避暑回来，

当然，想念我、探望我，这个是最主要的！

我给他们准备的，

放入、不需要盖锅盖。

不需要多长时间，

四十分钟罢；

手把肉奶茶，

捣野韭菜花泥和

野沙葱调沾。

当然，虽然只是我一个人，

但是，这么丰盛的一个晚餐

是需要一杯辣辣的酒的！

其实我这样的年纪已

不迫切地渴望少年那般

热烈的生猛火辣顶嗓子的酒了；

但是有了这一杯酒，

会回忆起许多过往的

和死去的和活着的、

却离开很远很远的

人和事！

喝酒！

菜？

在我这个年龄 ，

奶茶很合胃口，

但手把肉已是个摆设了，

奶食也只是习惯地嚼嚼。

但以

故人往事下酒，

却是回回不能缺少了的

并且热烈的很！

只要

颤抖的手一端起

斟满酒杯的酒，

满桌围的总是

故人的音容笑貌和

过去的冬雪和

冬雪下覆盖的绿草芽和

拱雪寻觅草的牛和羊们。

我会一圈一圈和他们碰杯，

说著

关于草场

雨水

青稞

维修网围栏的事。

他们也争先恐后地说著

关于他们的

儿女

生计

雨水

收成

牲畜和

年景的事。

一直到

奶茶喝凉了，

炉火暗淡了，

我们又是一醉了！

但是

这个样子

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他们

实在也醉的

不能再走了。

我们一起睡在了

虽然并不宽敞

但是很温暖的

牛毛毡垫上。

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好了，

彼此可以靠的很近，

近的可以听见彼此的梦呓。

当然更响亮的呼噜也不会影响

各自的睡眠。

整个响动，

伴著帐篷外的

旷野中的

呼呼作响的秋风和

偶尔传来的鸟鸣，

让人心中各外宽慰和踏实。

其实

我心中

有个私念：

夜静么，

无常

总是调这样的时辰

不请自来。

或许看到这样多的人会

吓退，

不敢敲门。

或许，

敢，

勇敢地牵住我的手。

如果这样不能

拒绝，

有这么多

老伙计在，

我也走的不害怕。

所以

喝醉他们

是我的小小伎倆。

当然，

我不醉，

他们怎么能醉？

费就费点儿酒，

过年孩子们都要回来；

两瓮酒的储量是必然的了。

孩子们在外面，

太忙碌了，

把我托付给了

酒！

天亮后，

兽医多兰娜小姐要来

给那几匹老马打防疫针，

一定会先推门进来，

喝碗奶茶看看我。

我要写下这些话在纸上，

告诉她：

当她看到这封信时，

我其实已于昨晚死去！

死的很安详，

沒有一点痛苦，

似乎还有一些向往：

那边有那么多的老伙计和

我的老伴儿和去年秋天淹死的那匹白雪斑点马和那犋黄尖老牛。

他们在世时，

我们相处的很好。

我写的信，

让她一一

多兰娜小姐，

通知

我远方的儿女；

我很想念他（她）们和我的孙子外孙们；

但是

我已于昨晚去世！

让他们回来，

安顿我的后事。

不要复杂，

按照老辈子的传统，

让老白马

拉著我，

一直往草原的深处走去，

顛簸的老车不会浪费

他们太多的时间。

不要迷信脸的朝向，

我一辈子的勤快，

连蚂蚁窝也不破坏，

归程再坏还能坏到那里去。

你们不要哭泣太久！

你们走后，

把老马们送给多兰娜小姐，

不要担心，

她会好好地善待它们的，

像过去善待我的那样

待它们的。

把帐篷打扫干净，

锁上，

钥匙放在门的梁上；

放一些

水

奶食

肉和

生火柴和

一封信。

常会有一些老朋友来看我，

或过路人来讨碗水借宿一夜

告诉他们：

我已于昨晚死去！

但是，

他们可以常来，

住，或者，

吃。

一如我仍然活著那样。

但

我已于昨晚死去，

死得很安详，

似乎还有点点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