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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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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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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喝酒这营生

曹建清2020.10.

酒是会醉人的!

这恐怕不只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或许连猪都懂的。我这大半生就曾不止一次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一幕幕。

我幼年时所居住著的小城是寒冷和偏僻的,四季的推演到是和全天下不无二致,但四季的轮转界限却并不是很明显,全年总是以沙尘暴的猛烈和铺天盖地积雪的肮脏相重叠或交换,总是以灰色阴沉和孤寂空落为主色调;绿的景色到是有的,但总归是很短暂的,短到人们来不及欣赏就变成了回忆。

那样的年代,所有的物产品都匮乏,但似乎独以烧酒、饥饿和无趣的日子是时代匮赠的无法摆脱和打发不完的慷慨。

饥饿和无聊随岁月而蹉跎,饥色和阴郁随日月而弥漫;大慨因则一年中大半年的寒冷罢,烧酒却是县城为数不多几家杂货铺货架上的必备。当然,大青盐、臭豆腐、醋、大酱也是常有的,若是逢上好年景,新上市的独头紫皮蒜、青椒、青苹果、酸枣也是可以见到的。

物质的匮乏是限制美好想像的高墙,这高墙不仅堵住了物欲享受的期盼,更把枯燥的日子拉长,使得下苦力的汉子更焦燥、居家的女人更凄惶;所以那个年代缺少笑声、幽默和宽容便不难理解了!

一间杂货铺就是一只包罗万象的⋯⋯让任何人可以颇不拦手地生活下去的百宝箱:针头线脑、花布纽扣,篦梳雪花膏;就连笸箩、簸箕、锄头、锹等农具产品也是应有尽有的;一个杂货铺就是一个在任何别处难得看到、颇有一些人气的社会小雏型,红火的很。

县城唯一国营大食堂的货架上,列队一样排著一排或二、三排本地产"珊瑚牌"瓶装烧酒,其间到也零星夹杂有埠外生产的名称单调的头曲、二曲、二锅头等老酒,但因著本地人的不认可、无人问津而像失亲的孤儿般灰头土脸;所以,眼下看来,那时的人们并不感冒崇拜泊来品,相反很热爱本埠的一切,包括外来人很小看的本地女人在街边找个矮墙遮掩就敢蹲下便溺的习惯;如同自家养的孩子,那怕流著三寸的稠鼻涕也是可爱的一样。

表面看起来破败荒凉、低矮豁唇围墙的国营珊瑚酒厂,实则承起来了半个县城的税收,支撑著全县机器正常运作的一半财政。

县城的年轻人能在这个国营珊瑚酒厂上班,即使干著个翻糟糠晒酒瓮的苦力营生,但只要不缺心眼,不是跛脚独眼六指豁唇,即使长得不称手、粗糙青皮一点儿,但要找个有著俊俏脸蛋儿的媳妇还是有可以挑了再挑的资本的;若是个著着眼镜干着调酒营生的白面书生技术员,那除了娘家不要彩礼,还需是那倒陪梳妆台、缝纫机、全套出嫁行头的有头有脸的人家惦著。

珊瑚酒厂地处虽偏远了些,但因地势高烟囱高职工多,来来往往打散酒的人稠和那辆运送烧酒原料的老爷卡车的怒吼喘息的烟雾升腾,成了这座并不繁华甚或颇为寂寥的北部城镇的一道独特风景线了。

酒厂生产的"珊瑚牌"二锅头烧酒,主原料是伊犁蜜枣。粮食缺乏的年代,玉米、苞谷、大麦等农作物是填肚子救命的,哪能供给生产、或许可称得上是奢侈品的烧酒做原料呢!

天天颠簸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运送伊犁蜜枣的那辆锈迹斑斑的绿皮大卡车,成了孩子们心中永远的期盼和奢侈的美好。

因著土路的不平,加之车况的老化,卡车的奔跑动静是很大⋯⋯上下簸簸、左右摇摆、蛇形扭曲,更着尾气的浓烟,引擎的轰鸣,造出气势磅礴的动静;这样的优越条件,使得驾驶师傅成了很招人现眼的技术活,因之,掌方向盘师傅的脾气一般都大的很;总能在蜿蜒崎岖的土路上开出风驰电掣的速度,卷起一股土龙,或为兜风也是招搖,总之是个不可一世的阔气张扬。而天下事总有例外的,这个运输伊犁蜜枣的刀削脸左师傳却恰恰出乎常人预料之外。左师傅车开的很仔细平稳,并不见半点张扬;更意外的是这个左师傅不是个白面书生却卡著一付近视眼镜。这样子的条件和表现,虽然脸是瘦了点,少了一些英武气派,但却不知道是多少好人家女儿的梦中情人了。

进入厂区门前一公里的一段路罢,因则水窪勾连,正好给了左师傅降速的理由,车的速度恰好是孩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安全爬上车,大抵是大一点的孩子们在车顶之上,蜜枣一塊一塊地往下搥,车下更小一点的孩子们接应着并欢呼雀跃。

左师傅似乎不仅很在乎孩子们的安全,更多是从反光镜看到欢呼雀跃的孩子们笑脸后的开心和满足。

驾驶者,时尊称作师傅,那就是一门养家糊口手艺,全不是现在的早已是稀松平常了的、不能称其为一门技术、更有时颇只是视为一种以车的档次、配置、豪华程度为炫耀身份的诸多手段之其中的一种配饰了。

当时背景下的这门手艺人却是具有足以挺胸傲视其他行当的公众人物了。当然了,在这样的理念背景之下,为炫车技,为表身份,便就少了关于自己更无视他人的生命安全的慨念了;故而,当时,我们是没有底气和理由让师傅开的慢一些和稳一些的,更不能也不敢奢望让师傅以仁慈之心缓停一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予饥饿的孩子们一捧油亮饱满的伊犁蜜枣了。而把左师傅的这种善良爱幼行为视为异类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当然,现代柏油马路的平坦宽阔、燃油纯度的优质,车主的喧哮浮滑和情致的张扬是根本无法降低车速的。而现在的孩子,在父母或是祖父母、曾祖父母这一辈份的⋯⋯总归是奇数或者是偶数的一群,或端著荔枝、龙眼、无籽葡萄,或捧著火龙果、榴莲⋯⋯等等罢,只有你的智商想不到的,没有作长辈的拿不出手的东西,围著追著小孩转,祈求小孩能再多吃上一口,那怕仅仅只一口,这样子的戏天天在现代家庭上演著。

真的也是,时光有时能造就出许许多多的奇离古怪的事情出来,你大可尽管、不必惊诧地观摩,只要你死得不要太早。

这时光也就不过半个世纪的流转,怎么短短的五十年,在我们的历史也只是稍稍一晃间而已,孩子怎么就成了稀有物种了呢?

过去还不是那家都是五七六个孩子的规模?而多到十一二个孩子的家庭,吃饭睡觉时短缺个一二个,那谁还搁记在心上?

更有那荒野疯狂,误了饭点,饥饿疲惫在午后或夜幕下,寻觅到灶台上,找一点裹腹的残羮冷食的孩童,被午睡惊醒或者喂猪晚食进门的家长发现,一顿掏心拳、窝心脚是少不了的,是以为刚刚吃过饭,又在身上驻上了饿死鬼的魂,又在偷吃?!

若是放到现如今,作父母的,在午睡梦中惊醒或是夜幕下跳街舞回来,看到孩子在主动地吞食或者水果或者蛋糕或者⋯⋯总之是个饱含热量的物品罢,不定惊喜到什么程度,会大惊失色道:

"唉唷唷,这是把宝贝饥寒交迫到什么份上了,刚刚饭后,怎么就把西红柿当成了水果吃?"

这时候的妈妈会自责地痛心疾首道:

"走,麦当劳的一趟!"

爸爸也会欣喜无比地张扬鼓励道:

"宝贝今天的表现不是一般的好,是太好了,麦当劳的不去,国际酒店星巴克的咖啡点心伺候!"

当然,这一幕若是被祖爷奶、曾祖爷奶目睹了,那表达的方式就大不一样了,关于这孩子是否是父母亲生的?就要落个大大的问号了;视之为父母虐待儿童的严峻了,作父母的被父母的父母声色俱厉地如诉如泣的痛斥是免不了的了。

再把时光回转到五十年前罢。

那左师傅恰好、刚刚好把这匹颇难伺候的老爷车熄火在厂门外百米开外的水坑边,恨踹一脚车轱辘,再顺嘴滋出一口浓痰,点上一支青城牌香烟,吼骂道:

"鸡巴难伺候的,进也都进来了,还是要摆摆谱,让老子费力再鼓捣你一回,骚劲大的很,㞗!"

车上的儿童听到左师傅的吼骂声,如同听到部队连长操练后的"解散!"口令一般,猴子般麻溜地从车上爬下,井然有序地却并不慌张地撤离。是为次次如出一撤、并无一次意外的不同,一个模子拓出的一般。左师傅这时却像患了夜盲症一般,或是幻化成了一个哲学家一样的深沉,茫然地望著并不湛蓝的天空,缓缓长长向天空吐出一口香烟,并不向身后抢拾蜜枣的孩子们送去一眼目光。但当车旁车后的孩子们滿载蜜枣撤离到安全范围后,左师傳也恰恰正好的一支烟吸完,也恍如梦中惊醒一般,像巫婆神汉作法结束,收回了思绪,更离奇的是卡车又恢复了贯有的生机,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像受惊的儿马奔向厂区。

瞧,说酒可醉人,怎又说这么多的非酒话?这大抵又给颇有正统教育理念的专攻文章要紧扣中心思想精髓的理论教育家遗留了被批判的口实,坐实了我的所写只是文不对题,并非是意识流手法那般玄妙高深隐约的伟大。

酒是可以醉人的,只是不醉假装醉,这事不是谁都会;我们的一位共同的老朋友、老上级,颇以刚正清廉、有魄力有思维、有气势有威严、高瞻远矚而备受地方各界的敬仰和敬奉。当然,这么一位长官如果一天沒有个五六场酒局,连我们这些对他只能敬仰而无资格亲随的未流们、以他为荣耀、把他在各种场合津津乐道挂在口上的老朋友们也会蒙羞。

这位长官的醉功可称之为智慧或称之为韬略罢:

"和谁醉,什么时候醉,怎么醉,那可不是随便的,那都是安排好了的!"

当然,这话,是和这位长官颇亲密的同级别的別的长官说的了;下级官员或上不了主流台面的人是明白不了的或是明白但装著糊涂的,不敢往明面里说的!

我在有生之年,很荣幸,亲眼全程目睹了这位长官的、大慨是无数次的醉功中、并非最优秀的一次表演了:

深秋的小城,窗外的风景已是黄草凄迷,冷雨的飘洒已经把尘土的路搞得很泥泞,路上的行人很少,匆匆回家的人大都围上了厚厚的围巾;北冰洋刮过的风让窗上的玻璃结出了花斑样的图案。室内的空调把布条吹的绷成了圆弧,一场酒宴正热烈地举行著。

为方便称呼,我们把这位官员尊称为Y主任罢。Y主任的气质是高雅的,风度也是一流的,口才就更不用说了。这场酒宴的主题是欢迎一位市里刚刚退下来的、在位时曾对本县有过极大关照的大员的莅临;可以说是调研也可说是巡视也可说是散心罢。总之Y主任极尽溢美之辞地赞颂了这位老领导老前辈,把个气氛烘托得无比热情洋溢流光溢彩。二两一高脚杯的高度茅台,Y主任是幅度很大的一仰脖子顺进了喉咙,并以杯沿磕牙齿,咔咔作响,以示坦诚无欺,滴酒不剩全入腹中,未偷奸取巧半分;老领导当然也是久经酒场的英豪,自是气定神闲,不溢神色于表,以唇吮一小口拉菲道:

"小Y主任,你也是有一点年岁了,不要这样子的喝,多照应点身体喽!"

酒过五巡,众人正在酒的酝酿下、情绪高涨之时,只见Y主任手端酒杯,张口正要说什么还未说出口之际,身子摇了摇,已是恰好地软软地伏卧在了刚刚过来斟酒的忻秘书身上,只是神奇的那一高脚杯的酒也沒有外洒一滴,稳稳当当的安放在了酒桌沿上。Y主任是以什么动作神操作,事出突然,我是沒有看清楚。大伙蜂勇而上,争先恐后地将Y主任扶到沙发上。

我是很着急了,因著我之所以能在这样规格酒宴位列未坐是有任务工作的,而不是来吃酒的;因著我是个医生,这场酒宴有五六个老同志陪席,也是Y主任的心细、工作周详,防著个酒席上老同志们有个酒杯中的不测;当然了,我是没敢沾一丁点儿的酒的,我是忠于职守的;虽然安排酒席的工作人员一点也没小看我,红的白的啤的,果汁、鲜酸奶等等满满的摆了我面前一片。

我的心很急,本以为喝个酒,席面上有个医生位置的安排,也仅仅是个貌似重视下的摆设,那能就喝出个人命来。

开席时,Y主任隆重介绍我的时候,我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虽然专业理论之外,我是个很愚钝的人。酒席上除了吹拉弹唱献哈达的表演之外,又特別安置这么一个职业医生的全程出场,既有其实用价值也犹显示了隆重,更凸显了Y主任工作的事无巨细,总之,归结到一条,落实到一处,表达了老领导的临驾,是全县的荣光,是对我们既往工作的肯定和未来工作的支持。

我是感觉到了,我和那些个吹拉弹唱的功能是一个样子的,只是沒有机会像他(她)们那般的热闹,当然了,以我的职业功能身份在这样的场合热闹起来,那这个酒席注定是个失败的酒席了。虽然我的不善良的內心痒痒于不能表演的遗憾,但是却滿足了一个微介书生的自尊,因则,虽然我们尊循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原则,但吹拉弹唱的他(她)们却是沒有上酒桌的资格的,或许,大抵酒宴上的文艺表演自古需要的是酒桌下的场地,而医生则在无需出手时是有绝对的悠闲陪客的,或者借酒宴的光,方便为贵人们就生体生理功能答疑解惑罢;故而我虽位列末座,却也是杯盏茶酒烟样样沒少的。

其实,表面上看,这个末座菜口坐位是个服务型或职级最低者的位置,其实实惠的很了,笋嫰般的服务员,只要你不是很善于很快地转换角色:对著主席位的大员们弯腰撅腚,转过头来马上对著她们吼,她们还是很理解和怜悯这个位置上的主人的,基本上鲜酸奶果汁滿足供应你,可劲让你造,而给你斟酒时,又恰恰少那么一丝丝。

Y主任的突然意外,让酒宴出现了短暂的骚乱,但骚乱后有三个人却很冷静,当然第一个是我了,虽然我刚刚因Y主任的突然表现而著急,(虽然说业务不精害死人,但是我自认还沒有资格列位庸医之群)但我还是能以医者之术剖开表面看到本质的,心率脉博呼吸是没异常的了,而Y主任眼睛虽紧闭,但紧闭眼皮的扑翼和眼球快速转动是哄不了我的,我深以为,只是Y主任太实诚太激动太不知酒的深浅太不知酒宴的规程太不怜爱自己的身体太不重视自己的官身⋯⋯喝猛了、喝晕了,喝大了、喝大醉了,却是无性命之忧的!

我的不仁的內心又暴露了我的自私:原本想,这宴席,若有个身体闪失的事,看那几位顫顫巍巍的老同志罢;或噎著、或吃沉了、或难得一遇吃多了茅台酒醉了,谁想到,谁想到醉了得到是Y主任自己,当时我正撕著一塊酒酿清蒸鸭子腿,意犹未尽大啖其快,旁边的笋嫰般服务员艺术地委婉暗示我,一会儿还有大龙虾和春茄鲞卷儿和大闸蟹了,要留有余肚,正这当口,Y主任来这么一出,这算啥事了。

第二个冷静的要算老领导了,医生的职业是最爱好观察的了,当然得是我这样的表面迟钝口讷实则心中明镜一般的医术超一流的大夫了;我一看,这位只在民间流传过、官场听说过的老领导果然有大将风度,贯见风云,不动声色,不似另外那几位颤颤巍巍的本土老领导那样咋咋呼呼的样,老领导慢慢地端起高脚酒杯,缓缓地优雅地愰了愰,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深吸了一口烟道:

"都不要慌,这样子添乱,身体有问题是医生的事,让C医生处理,你们都归位,稍安勿躁!"

我的內心好激动啊,开席时,Y主任只这么一介绍,老领导竟然记住了我的颇为生僻的姓,並脱口而出,这是个多么大的荣耀啊;当然了,我的理性和职业道德不容许让我在尊敬的廉政的亲民的Y主任尚在备受茅台的摧残煎熬下还想著大龙虾和大闸蟹美味的卑鄙的念头涌出,但是老领导的寥寥数语太睿智太出类拔萃了:

第一,是Y主任身体出了问题,和酒没关系。

第二,身体的问题是疾病,疾病需要医生专业处理,无需别人非专业的瞎扯解释,免得以后生出许多歧意。

第三,不要混乱了主题,从新归位入席,稍安勿躁!

从这几点看,你能不对这位老领导心生敬意、钦偑到五体投地吗?

第三位冷静的或冷静到冷漠的是忻秘书了,忻秘书让服务员拿来一条冰冷的毛巾敷在了Y主任的脸上,静静地似乎等待著什么。

以我的理解,忻秘书天天鞍前马后侍候在Y主任身边,就像是Y主任的影子一般;就是Y主任的夫人小Q一天二十四小时也沒有忻秘书陪的时间长了,何况忻秘书这几年仗着Y主任的权势给家里大大小小办了多少事;那感情就是差也还能差到那里去?当然了,忻秘书这几年依著Y主任的权势而嚣张,也没少被人在背后戮指头;但这能是Y主任的错吗?

假如说了,即使换了F秘书、G秘书、p秘书等等跟了Y主任,以Y主任的重感情讲信义有原则的品性,难道就不应该让Y主任先对身边人及其身边人的亲朋好友好一点吗?难道你忍心让Y主任背著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千古骂名吗?难道让Y主任像碾臭虫跳蚤一样把身边那些须臾不离、对Y主任马首是瞻、Y主任转个眼珠子他们就能嗅出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人都灭杀了,就少了或者没了背后戮指头的了?如果真是那样子了,Y主任的美好的群众呼声还能从那里来,那威望、威信、人品、道德情操,人格魅力、用人标准,提拨原则⋯⋯等等等等怎么发挥?

我们都知道Y主任是有著钢铁般意志的政治家,是决不会因小节而改变大义坏了前进中的方向的!

这么多年来,因著Y主任这样的信念胆识和任人为贤、举贤不避亲的原则,在Y主任的发现挖掘周旋下,別说Y性本族子弟、门生故旧,就算是夫人Q姓娘家人的、只要还在十个手指头扑啦算盘珠子内的,別管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内侄子还是小舅子的兄弟姐妹,只要是自己在事业前途上有个进步意向的或是子弟儿女们工作就业安排,只要层层传达上去,决不会沒有个下文,总会在你无望或者要另寻渠道时候传来好消息,Y主任总给你办得妥妥贴贴的了!

所以坚定地锲而不舍地崇拜并追随Y主任的、并以是Y主任圈子里的人而荣耀的人可不是以百千计算的;也造就了Y主任家门前天天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壮观景像。当然,讲究礼尚往来的人们总是不会空手进门的,以Y主任的身份高贵,礼品的档次是一定要匹配的;其实人们也不想想,Y主任一家四口人,就算是长个八张十六张口也难吃完喝完这些礼品的,何况人们怎能忍心让Y主任这张具有捭阖纵横功能的嘴浪费闲置在家呢?Y主任的这张嘴每天指不定有多少场面台面情面期待著等待著呢。当然了,话又说回来,若那天,只是假如那天,Y主任回家吃上了饭,您以为还有上门送礼的吗,只不定少几个上门要礼的算帐的就算是烧高香了!

您以为夫人Q女士就能在家进膳吗?那您也太妇人之见了,Q夫人在娘家和社会上的地位因则Y主任的权势日熏而水涨船高,Q夫人因则社会活动、酒局、谋划一些庞大的家族事务、日渐繁杂而公而忘私,已很少有多余的时间登门探望自己的父母了。

那么您一定以为还有两个念书的娃娃的嘴罢?其实两个娃娃最是可怜了,难得见父母一面不说了,天天在菜馆就餐那有个家庭氛围,到是那个乡下人保姆小翠张扬的很,对每天排队请娃娃们吃饭的人颐指气使指手划脚,吃遍了全城大大小小的饭店不说,还让请客人签了那么多空白饭单,乡下爹娘兄弟姐妹进城,进饭店,只要提个小翠的名号,那尽管放开肚皮造了;也弄得小翠的父亲总是要找进城的理由,並且早已碰也不碰散装塑料卡白干了,总说还是茅台滋味好,五粮液嘛,劲道寸是寸,贵是贵了点,但还是不如酒鬼酒厚淳。

这时,Y主任的左手似乎不经意地伸长,握紧的拳伸出二拇指和中指,微微勾了勾,马上,忻秘书的两眼像是通了电的灯泡,晶晶发亮,脸也未转,伸手向上往背后,依然是伸出两指,招了二招,立时,两位丰滿宽阔的女招待上前,配合默契动作娴熟轻车熟路、一人一胳膊架著Y主任凌空迤逦而行;Y主任瘫软无力、头耷拉于一边服务员的肩上,嘴喃喃道:"不要半杯干,全是你照应下的,以后的⋯⋯还得你照护著⋯⋯。"

我与忻秘书随后面半托著Y主任离了席进了走廊尽头拐弯处的客房。在服务员安置Y主任解扣上床之际,我的与气度一样窄憋的膀胱內急,且与性格一样毛躁的膀胱不能自持而冲入洗手间,待我酣畅淋漓的解决完出来后,已丧失了一次零距离无缝接服务Y主任的机会了。

我推门出来卫生间,那两个服务员早没了踪影,只见忻秘书翘著腿坐在沙发上抽烟,悠闲地吐著烟泡;Y主任神彩奕奕,容光焕发,站立在当地,手拿著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声音柔和温婉地说:

"秦书记,你说,我听得明白,按你的指示,我已安排妥了,接访的已反馈回消息,还是以前那点拖欠,没有其他新的诉求,⋯⋯呃、呃、⋯⋯嗯、嗯、对、对、按您的指示办,下拨教育那塊儿的钱指定不能动,您放心,专款专用、一定不动的,我再思谋个回旋的办法来,我会解决好的………呃、呃,秦书记,您明天去省城开会,一定抽空去省医院体检个身体,医院那边联系好了,您一到,马上走程序作检查,不会耽搁您太长时间,怎么联系,忻秘书知道,五万元现金交给司机小贺了,钱,或许不够宽裕,随时我让办公室给往小贺的卡上打吧……好、好,您放心去省城开会,接访的一定在最晚明天中午把他们接回来,决不会和您碰见面的,⋯⋯好吧,回来见,随时向您汇报。"

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我的道德操守还是让我不能多听领导的谈话,且看到Y主任那么的气定神闲运筹帷幄,自知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且心里又冒出、惦记上了我那份大龙虾和螃蟹了,斗胆并以医生的身份对忻秘书说,"Y主任太累了,该休息了,咱们回席面上吧?"

Y主任大度地朝我们挥挥手,"去吧!"

我和忻秘书出来,轻轻带上门,忻秘书却领我朝餐厅相反方向走去,我提示走错了方向,忻秘书笑著说:

"还惦记著鸭子、龙虾、螃蟹了?能回去吗?回去老领导问起了怎么说?说Y主任难受的很,那我们怎么不陪著,若说没事,那Y主任就是装醉了吧?你说,我们还能再入席吗?"

哦,官场中尽学问,我恍然大悟。依然不解道:

"Y主任醉成那样,我撒泡尿的功夫就换了个人一样,是有啥神奇解酒药呢?"

忻秘书道:"一,不是谁在任何场合都有资格醉。二、不醉假装醉不是谁都会!三、和谁醉,什么时候醉,怎么醉,这个都有安排。只说这么多,车不能送你了,欢欢回家去,馏上碗稀米粥就上塊老咸菜,肚皮踏实了好睡觉!"

天真冷,来时车接,衣服单薄,现在像兔子一样回家;绕著路面的积水向前奔跳;那会儿,在酒宴上,灯红酒绿,春意盎然,满座的有头脸有身份的人,我也很有一份自信,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了,现在瑟瑟发抖,华灯下跳跃和影子,也和个兔子差不到那里去罢。

再把时光回转到五十年前吧。

珊瑚酒厂的生意很是红火。

当时的人们独酌的居多,三钱大的酒盅,二两的散装,就上颗葱或者酸杏,可以打发一个中午的时光;下苦力的人,性情大多爆燥,但酒后却能露出久违的笑容,并能耐心地逗弄小孩,并可对焦渴生活操弄下枯干的黄脸老婆表示一下温柔。

当然,也有匆忙的酒客,放下负重的物件,急急走进临街的店铺,当然,只那两家沽酒的店铺,是没有多余的选择。依柜斜靠,铺主也不问,瞭起眼皮一霎,拿出一白瓷小碗,掀开箍在黑色大肚酒坛上的红色棉包云巾,提起酒漏子,探入酒坛,提起,缓缓地将冒著碎花的烧酒倾入白瓷碗,扬声道:"二两啊!"慢慢端到客人面前。

下苦力的客人却是迫不急待地端起,一仰脖子,倾进喉咙。

其实,这样的喝法,若干年后的我也曾经喝过的:苦涩、一股火从喉咙窜进肚腹,又"腾"的一股顶上脑门,轰然炸开,有暂短的失忆,又有失忆时的不由自主的摇晃,平息后,全身舒坦松软,或者可比为现代的、沐浴完后整筋敲骨按摩后的感受罢。也就是个痛著并快乐著。

斜依柜台吃酒客饮完这碗酒,拍下酒钱,以袖头抹抹嘴唇,大多匆匆再负起搁在地上的沉重物件,消失在烈日下或夜幕中;也有更老的熟客,自作主张地从售盐柜中取一粒颗粒状的大青盐,吮吸着,并不急著饮完,再聊会儿天气、收成、年景等等;其实这些也不是下苦力人所能考虑和需要考虑清的问题。也有半生不熟的客,是不敢冒然把手伸进盐柜中的,但也或许是猛酒后的口涩,自古流传着酒后有个就着的不拘品种品相果蔬的传统习惯罢,便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向早已空了的盛放月饼锅盔的玻璃罩内,沾上一点点碎屑,抿到嘴里,慢慢地品著。

当然,当年有个更狠的,早已死了罢,名字不敢说,其实你也猜到了,就是Y主任的爸爸,风雨无阻天天去隆盛街张歪嘴的杂货铺,却并不讨人嫌,甚或是很受常聚这里的胡屠夫、蔡剃头、蔺搓澡、白风水、洪鼓匠⋯⋯等等的人的喜欢;也从不欠酒钱,也从不占小便宜到不取一塊盐和沾一指头的饼渣。他是很能流鼻涕的,顺手就用两个袖头轮流擦去;所以,他的两个袖头不仅黑油亮而且厚实。这主并不匆忙地喝,总是慢慢地抿,抿两口,就著袖头放嘴里含含、吮吸一下,再抿两口,再含或吮一下;很规律且认真悠然,全不顾胡屠蔡剃白风水洪鼓匠的目瞪口呆,白风水曾给他相面,高深莫测道:"此人乃饿彪转世,可以自食其肉自饮其血,给一滴水可翻出巨浪,送一碗浆可糊住天大的窟窿,若生能逢时,当为人中龙凤,现而今在困顿中,亦是酒中之仙也!他这一辈或许就这样了,下一辈子的或可出个狠角色哩;若为了下一代,这"彪"可自断其骨自殒其命来换也舍得!你们瞧著吧,老Y的下场会惨烈的很!"

"彪",我是查过巜大百科全书》,是知道的,虎一胎只产一仔,二仔的少有,若是产三仔,因则奶水不充分,三仔争抢都是个死去,母虎只有含泪恨心将那只最孱弱的拋于荒野,自生自灭,自是十有九死;或有顽强者,饮泉露食殍尸活了下来,则残暴无比,杀伐嗜血,各路动物闻风丧胆,行走江湖全无敌,是动物界的超级杀手!

Y主任的爸爸天天到张歪嘴的杂货铺吃酒,风雨无阻且时辰掐准,冬天准也在烟雾散去的九点略一刻罢;这也成了对门胡屠摘门板上案板肉的标准时间表了。

悲剧的发生是在腊月二十三,因则再穷的人家,从二十三就开始扫尘备点儿年货鞭炮,晚上男人是要祭灶的;事因是到今天也猜不透个迷,这天早早的刚过七时,张歪嘴刚刚摘下杂货铺门板开开门,还没来得急给柜上新上的一坛酒羼上两瓢水,Y主任的爸爸就一身簇新黑衣裤走了进来:"二两,一塊臭豆腐,再加个热锅盔。"

堵在屋里的张歪嘴是无法使以障眼法往酒坛里羼水了,割肉一样的痛,把酒漏子缓缓伸向酒坛里,却在往上提时不经意地抖愰了两下,看到Y主任的爸爸盯著他,自嘲道:"瞧瞧,还不老,手就不由人了,再老老,许是打酒这营生就做不成了;看看你,三十儿还没到,就把新年的衣裳穿上了,这是要着急忙慌的不要命跨年呀?又是酒又是臭豆腐又是热锅盔,张扬的你,这样舍得破费,是不过日子了?"

Y主任的爸爸没搭腔,抿一口酒,明显的深皱了下眉头,筷头沾了一点臭豆腐到嘴里,品了半分钟道:"你这个张歪嘴,真是个毒舌头,好像你料事如神了,今天我来的早,你没来的急羼水罢?再加二两,连明天的一齐了的喝了,省得明天还不一定能喝上你的羼水酒!"

掐得准准的,七点五十,那辆破败得全县唯一的一辆国营帆布绿蓬载客班车轰鸣地驶向杂货铺对街的十字路口;张歪嘴看的清清得,Y主任的爸爸瘦骨嶙峋的身体著一身黑衣裤,被风吹的鼓鼓的,摇摆旋转著,像一只黑色的大鸟扑向了这辆班车。

事后,张歪嘴痛心疾首,是为沒有起早一会,有机会那怕羼上一瓢水了,也不至于让Y主任的爸爸醉到被撞死,过去的Y主任爸爸酒后、也有四两后的时候,虽然也旋转摇摆到像一匹大鸟,但是都会很安全地躲过障碍物和车马了,所以,至后,张歪嘴便得出了"不羼水的酒害死人"的真理。故而,至此后,便心安理得的加大量地往酒里羼水。

Y主任的爸爸死在了新年前的几天,沒有等到天增岁月人又增寿的那一天。因著是县城里的国营且富足的单位肇事,Y家颇得到了一份丰厚的抚恤金,而且,悲喜交加的是Y家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后来成为Y主任的小Y被推荐读了中文专业的中专学校;奠定了小Y一生荣光的基业。

酒可以醉人,也可以死人!

自古,因酒而醉的不计其数;因酒而死的也不是少数;因酒而死却能恩泽后代的则少而又少。当年Y主任的爸爸创造了一个奇迹,也验证了白风水预言的准确性,因之也奠定了白风水在城镇的首席预言大师的地位。

当年的珊瑚酒厂周围尽多的是菜农,菜农家多的是甜菜土豆大头菜,多余的菜品是养猪最好的饲料了,这些也是猪们最喜欢吃的东西了,但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有吃腻了的时候;猪们天天闻到从酒厂飘来的酒香,结伴前往;却发现了从未见到过的美味——酒糟。

酒糟是有余酒的。

猪们从一矮墙豁口处潜伏进去,尽情在酒糟堆上大啖;进去时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出来时则摇摇愰愰;更有醉的厉害的,转圈疯狂追逐,全不惧围观的人群;也有不耐的,席地而卧,鼾声如雷。更有沥沥便溺不止者,跪地哼哼者,总之是酒后的放胆!

但这都是猪们酒后的真性情!

而人呢?

像Y主任一般大智慧人的酒后呢?

我真的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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