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 曹建清 2020.11.22.
月斜风疏花如故,
星稀雨潇锦衣绣。
他年花燕柴扉牖,
今朝朱雀玉阁楼。
王谢风流或可闻,
秦淮浩荡也风流。
后人还念乌衣巷,
桂花又香闭月羞。
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春去冬来,斗转星移。时光转到又一花团锦簇的秋天;秋老虎的热烈伴着陈酿的琥珀甘浆;桂花楼弥漫着肉香鱼香胭脂香,混杂着汗水味清烟味和热烈的喧哗语言;幽静的桂花楼在觥筹交错起落声中更显的富丽堂皇。
秦谈的斯文表装已被烈性老酒"秦淮香"的甘醇卸去,初入席时的拘谨小心亦已被喧嚣的场面淹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年少时的秦谈书的一笔乌亮的台阁体,写的一手标配的八股文,年前中的举。因着大舅哥冯老命的举荐,年后便任了个州府学监。
少年时的秦谈家中,老爹开一片豆腐房,供养全家的生计开销;人云,"撑船、拉纤、打铁、豆腐房"人间四大苦,做的俱是水火营生,起五更睡半夜。泡豆,磨豆,压豆腐,秦谈每夜听着爹娘的窣窸声和吱呀的磨声入睡。睁眼照例是一大青花碗滚烫的盐点热豆浆,也照例每隔十余天又能有一大碗翠嫰豆花羹,加香葱韭花红辣油,尽兴入腹,抹一把大汗上学堂。
秦谈的母亲白净瓜脸杏眼,玉润淡眉貌,利落勤快的手脚;每日卖一锅豆腐兼沽一缸老酒;虽青衣布裙著装,但里里外外俱是干净周全;只是有那无良酸腐文人给伊起了个"秦淮豆腐西施"的绰号,叫长久了,伊的原名却被人们都忘了,只称她作"秦淮豆腐西施"了。
秦谈每天见的是爹娘辛劳卑微的表情和精打细算的支出;伊因着多卖出半屉豆腐的欢欣和浓雨季节来临顾客稀少的沮丧。每天早晨给他的那碗滚烫的浓稠豆浆和放多调料的豆花羮让他总有想哭的感觉。
每天夜深时分,母亲还需制着明天酒客佐酒的水煎盐毛豆等菜品;扑闪的灯苖下,静静地看著母亲专注的做工,听着秋风吹着门板的呜呜声进入梦乡。
冬寒学堂闭馆,秦谈书完大楷读毕《论语》、巜中庸》,便来到迎街店铺陪母亲沽酒卖豆腐。
近年根,天越奇寒,来沽酒买豆腐的顾客越多。天寒,来喝酒的人也渐多,也大多都是些短衣粗汉居多,屠户、铁匠、拉纤撑船之流;多是站着干喝,不点佐酒小菜;二两一浅碗,三五口见底,苦涩难咽的缩着眉头的表情,却后又是酣畅淋漓的舒展表情;倾尽,䄂头抹抹嘴,撩门帘,怱怱走进风寒湿雨的天里。也偶有衣著整齐、绸袍锦绣的悠闲文人骚客踱进来,在唯一仅有的两张桌子中选定一张边坐下;母亲知道大主顾来了,便会麻利地盈盈笑着从墙柜里抽出淡兰花毛巾,夸张的掸着凳子,擦着桌子,若是碰著飘雪天,母亲更有了表现的机会,给客人的绸缎袍上上下下拍掸的一丝不漏。
水煮盐笋毛豆,鸡丝汤清卤豆腐干、辣浸河蟹香茹丁是标配;细瓷束腰青花釉里红酒壶,高足兰花酒樽从褐红色的墙柜里移出,掸去灰尘,后晌暗下的屋子便也亮堂了起来。从描青龙水草的大肚酒坛里搯出亮色的酒浆也各外的浓香起来,含着新鲜苞谷稻米的爽冽清香,开水温热的酒氤氲着弥漫在夕阳斜射的屋,驱着寒气,各外的暖和了起来。
绸袍客受着这样的款待,也分外的清爽,细细品着酒水,一粒一粒斯文地嚼着毛豆,也就半个时辰,酒就涨红了脸,话语却狂放了起来,间或有"盖世狂兮.......大风起兮........魅魉怪哉⋯⋯"的话语,秦谈看着只觉的这酒真是神奇,般配着肚里的乌黑墨汁竟能酝酿出这般鸟语。
秦谈娘到是频频点头,回应着,似乎全听懂了这些鸟语。
"呜呼,肴稀唉,豕头熟烂乎?"
秦谈娘似乎早就等著这句话,急急掀门帘冲进隔壁胡屠夫的熟肉店。俄倾,芭蕉叶包裹着的熟烂猪头肉陈进了红鲤浅盘里,切得薄薄的晶莹透亮,蒜泥浇汁,韭叶铺底,让人口水生津。
再半个时辰,这绸袍客便拍出二十文铜钱,摇摆著旋著像一匹大鹏鸟样冲向街头;秦谈娘并不担心或感兴趣这大鹏鸟的滑稽,只对着淡淡的夕阳照着铜元,似乎希望三文变作六文,而秦谈却担心这摇摆成大鹏鸟的酒客能否找回家。
每日客稀后灯昏暗,风紧,启明星起,每听到门外独轮车的吱吜声,秦淡知道爹已收购回了磨豆腐的黄豆。秦谈娘收拾着晚饭,照例是苞米粥、干煎饼就着些客人剩下的盐笋毛豆之类;秦淡喝着粥嚼着饼可脑子总想着那句"呜呼!肴稀唉,豕头熟烂乎?"
话说,生命的绚烂总是存在于平凡之中,不起眼的卑微在天地人力的锻造下也往往能开出璀璨的乳花。即使干瘪的种子植在贫瘠的垅背上,在阳光雨露下,也会在秋天结出串串果实来!你看那做豆腐的原料黄豆和她在人力锻造下产出的豆浆、豆花羹和颤巍巍的头腐,正是:
出身原在陇坡处,
长成还须甘霖露。
日照结出灵芝角,
开瓣碎成晶莹珠。
二份青豆八成水,
九漩浆汤一点卤。
七卖气力豆花羮,
十分凝神雪花乳。
秦谈的年华在老酒味、盐笋青豆、豆花羮的浸润下,冷雨泼面北风抽身中渐长大;看苍狗聚散观星月盈亏,读一本古风吟两首乐府,本自是个安安逸逸的生活。
忽一日正午,春天的太阳凭空亮了许多,柔柔的风也更多了左右前后回旋的撩拔。
一乘二人抬蓝呢小轿稳稳当当的停在门前。撩轿帘,跨出一精瘦中年人。仆役掀开店铺的蓝布滚边门帘,拂桌尘掸凳灰。精瘦中年人坐定,接过仆役递过的鼻烟壶,小指抠一点烟草,沾于鼻腔,旋仰首屏气;仆役、秦谈、秦谈娘俱张大嘴瞪大眼,都像接生婆娘张大嘴瞪大眼对著临盆产妇张开的双腿,看是否能马上生出个红不溜秋的婴儿一般的期盼!
"啊欠!"一声响亮的喷嚏,万事俱安,皆大欢喜。
秦谈娘摸准路数,不敢上手太殷勤,也只讪讪屈膝了一个万福,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来。
精瘦人接过仆役递过的紫砂壶,呡一小口,"呼噜"几声,啐出去,再唏溜一口,静静地品一刻,抬起眼帘扫一眼秦谈娘,"唔.....躲闲⋯⋯知乎?避鲍鱼肥腻者也.......唔.....清静乎矣,善大至哉焉?"
秦谈颇惊诧,疑惑原先那些文人骚客俱是饮酒过了头才会"知乎者也哉⋯⋯"而这个精瘦的大烟鬼佬还没沾酒就"知乎者也哉"开了。琢磨看来"知乎者也哉"是于酒没太大关系的了。
仆役灵泛,吩咐秦谈娘,"老爷有雅兴,避闲躲鲍翅之席,也闻你家的豆腐爽嫩,⋯⋯和你说这么多也啰嗦,把你家拿手菜蔬不俱多少,上齐,备酒!手脚须麻利干净!"
秦谈娘懵懂明白了个大慨,这鬼佬须是日日承人奉迎,吃腻了肥鱼大餐,饮烦了桂花秦淮酒,来这茅舍图个清静吃个素食,喝杯老陈酒,却又是个不拘银两的阔绰主儿,伺奉好了或者是个常客,说不定每日的豆腐他府上能包个十九八斤。秦谈娘心中打著这架算盘,却不耽误手里的营生,霎时,时令香椿韭花拌豆腐,小葱姜丝配豆腐,桂椒卤煮豆腐干,鲜笋金针蘑菇豆腐乳,盐煮茴香鲜青豆⋯⋯俱已陈上,也是花花绿绿一桌。
又从褐红墙柜中移出了青花秞里红束肚细瓷酒壶,多年不露面的高足镶银绞胎酒樽,于青龙水草纹大肚酒坛中搯出清浆陈酿。
这精痩鬼佬眍著个眼神,巡视著席面,嗅著个滋味,把玩著酒壶酒樽,却不动箸,却长嘘了一口气。
秦谈娘霎时紧张,或是不合这鬼佬的心思?
鬼佬朝秦谈娘勾勾手指,秦谈娘像苍蝇一般扑到鬼佬面前,"
唔......素乎哉?素哉,素哉!荤乎?不拘类品,家常最善矣!"
秦谈娘一头雾水,不知所措。这时秦谈大声吼道,"呜呼,肴稀唉,豕头熟烂呼?"
秦谈娘便旋风一样卷出帘外,须臾,一扇芭蕉叶陈著的鲜嫰熟烂的猪口条肉、猪脚让鬼佬过目,鬼佬手捻山羊鼠须,露出黑齿槟榔牙,对秦谈笑曰"孺子可教也,知吾心意矣!山野荊枝亦有亮绽苞焉,陌陌穷道,岂无垂垂扬柳?有哉,有哉!"
秦谈听个大慨,知是在夸奖,一并放大胆子说,"承蒙垂爱,邻舍,胡屠户熟肉店,卤肥肠,酱猪心,五香焖猪尾,干辣油炝肚丝肺片天贲肉,滑溜勾茨猪腰片,可呼?多呼?"
鬼佬抚掌大笑曰,"甚合吾意矣,入茅舍,岂有错呼?呜呼,甚欢哉唉!"
秦谈娘这次从鬼佬表情上已猜个十不离八九,再次旋风般旋出。
而鬼佬瞟一眼仆役,仆役像鬼佬肚里的蛔虫一样明白,一锭纹银白亮亮的款款拍到桌上。
正是:
马踏飞燕急,鲤躍龙门早。
日出东山巅,光照寰宇耀。
无尽天水来,浩荡洪流涌。
蒜泥醋蘸辣,白斩肺片薄。
肚丝腰段细,虾油生芥姜。
亮亮堂堂席,葱白韭绿嫰。
仆役斟酒布菜,添茶匀汤。
鬼佬酒进的越来越快,菜挟的越来越勤,酣畅淋漓,猿臂鸱爪,恣意昂扬,鹰眼隼目隐现。
在秦谈的眼里,这鬼佬酒后匪气弥彰。
鬼佬尖指叩桌,招呼秦谈,"小哥,陪酒一叙,莫得推三阻四也"
秦谈规矩入坐,斜坐半个椅面小心翼翼陪侍,看鬼佬怎个表现。
"吾观小哥眉清目细,高额隆鼻,虽是绳枢瓮牖之子,然必有一些远大前景也!"
"汝无欲知吾是何人也?"
便自问自答道,"吾乃淮江漕运使冯老命是也!"说话完了,一樽酒倾进口中。
语音不高,惊若炸雷,秦谈虽足不涉市,但奈何冯老命名声远播。这冯老命黑白两道通吃,江湖官家俱有身份。民间更是敬之如神、畏之如虎。
不成想眼前这鸦片鬼佬竟是脚踏黑白两道的冯老命?秦谈暗自惊叹,果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
冯老命,白衣秀才出身,但家传一身软硬功夫,袖箭飞镖暗器样样称手,缩骨飞檐走壁,武当、迷踪、咏春、少林俱非凡了得。
年少时府绸白长衫,折扇鼻烟壶不离手。这些看似装饰,却俱为暗器。
一般折扇俱是湘妃斑竹龙骨,绢绣彩丝扇面,绘个八仙或西廂图案,最多是个象牙紫檀或香樟楠木龙骨,而冯老命折扇的龙骨却是八次淬火的带到刺精钢制成,老鹰硬翎作扇面;一般的鼻烟壶多以翡翠玛瑙、最多也是个缠丝珊瑚胎料,内绘西湖断桥或泰山雷锋塔,而冯老命的鼻烟壶却大有来头:紫金犀角金错银的胎,珐琅螺钿琉璃钉的凸面;耀目流金,华光溢彩。
冯老命近身杀人于无形:扇面拂过切喉,扇骨点肋伤肝;烟壶出手,似流行锤又似钢珠弹枪。有诗为证:
一步杀一人,
五步殒八命。
大鹏展翅舞,
猛似下山虎。
射壶麋狐吼,
旋扇樱花怒。
掸袍去血腥,
绾衫撩衣襟。
剑匣常不空,
弹剑悲音鸣。
按剑飘然归,
乌云遮月明。
归程不回首,
血染淮河流。
排浪惊鸥鹭,
逆风水神愁。
仗剑立舟头,
白衣萧瑟人。
面容凝惆怅,
秋风也含霜。
八月十五夜,
百竹斜影疏。
风劲角弓鸣,
将军入淮汉。
壶硬扇又劲,
青龙宝剑鸣悲音。
白衣将军,
留情!
留情?
留情天下起黄尘,
万千生灵涂炭遗悲音!
那秦淮河漕运行的是官舱,却屡被啸聚山泊的强梁打劫,劫粮劫盐劫花纲,杀丁杀兵杀将军。淮河成死河,粮草难行,商贾不通。州府无计,官民沸怨。
冯秀才出山,杀伐纵横,强梁盗匪陈尸遍野。
血流染草红,
日月生悲影。
江河起呜咽,
飞禽避悽鸣。
淮河太平日,启任漕运使。
官家上下俱称这白衣秀才"冯老爷!"
冯老爷挥手人安静:"不要奉称呼吾冯老爷,还按江湖上浮得的浪名,称一声冯老命吧!何谓?一,吾要取贼寇或尔等中间无良之辈命若囊中取物,瓮中捉鳖;二,吾不贪生不惧死,不要自家命之人也,俱是敢舍自家性命敢取别人性命的主,故而以后同僚门生仍称吾冯老命是也!"
秦谈惊惧冯老命威名,出气不勻。冯老命却出奇的好心情,昂扬敞亮、江湖豪气曰:"秋后乡试,小哥考取个秀才功名,拿吾的帖子进吾漕运府衙,吾保荐尔个响亮营生。尔有泼天大的才华,吾有笸箩大的勺子接着,尔有跳蚤般灵巧的腾哒,吾有金丝绷线让尔打个秋千"
贵人上门,秦谈的好运来了!
翌年,秦谈无悬念地考取功名,做了个白衣秀才。
秦谈拿了冯老命的帖子递进淮江漕运衙署。
只一刻,冯老命便碎步迎出:"我没得猜想你也快来了,太阳刚露头,花鹊就噪的慌,敢情应在你小哥身上。"携手迎进正堂,分坐迎门八仙桌两侧。仆役已是老旧熟人,点个颔首,陈铺上香茗和时令果蔬二盘。
秦谈但看这漕运衙署正堂,漆黑金砖漫地,宽畅清凉,两溜太师椅分列两排,紫檀茶几敦实厚重。两溜侧墙挂满暗淡洇黄的字画;中堂为一人物画像,两边楹联墨润肥厚,俱有八尺宽阔。
秦谈细端详这画像,怎么看到像这冯老命的造型,只是愈发精瘦,鹰隼眼神阴鸷犀利,给这秋天空旷的大堂又增添了几分阴冷,只是背景浮涂了一抺金色羼杂降紫的暖色,却让秦谈不自主联想到了一个肃穆悲伤的场景。
秦谈振作收回无缰散漫的睱想,看那一副楹联却有些年头,装裱却极是用心,描金簪花龙凤勾面,泥银水草波纹革丝衬芯。
上联书:
铁马轻骑征战秦淮二岸三川
下联书:
魁星射斗挥洒古今四书五经
迎秦谈的晚宴筵,自是雕花醇酿豆羹清爽,鲇鱼鲈鱼鳉鲷鱼,醪糟桂圆卤鸭肥;那老相熟仆役位列末座陪席,却没了原来的恭敬和低眉,很放的开,大口嚼鱼、大樽饮酒,放浪喧哗,甚至于秦谈看到,冯老命还不经意的给他斟了一满杯酒,让秦谈颇感迷糊诧异。
秦谈却不晓得这仆役大有来历和名头;这仆役冯姓单名一个生字,与冯老命同村同宗的晚辈。年十五即中秀才,挂靠在本城望族冯举人家讨生活,冯举人颇看好他,极力想扶持抬举他,凡事尽信任由他;却没成想这冯生却年少经不得个富贵、降不了个荣华,和一些纨绔子弟打成一片,沾了一身狎妓夜游的毛病;擎鹰射雕玩鸟,狐朋狗友花酒;道士隐者为伍,炼丹禅修,祈神念鬼,乌烟瘴气,冯府容他不下,被冯举人迎新年前逐出家门。冯生遍尝世态炎凉,尽看冷暖白眼,屠过狗,沽过浆,寺院挂过单,道颧拜过禅,但均不长久,沒奈何,入了丐帮,行了乞讨营生,这行乞营生却干了很长久,一入行,就是二年。念书人总归心聪耳灵,奉贏帮主个欢喜,混的风生水起,与众丐弟兄也处的水乳交融,一家亲人似的。帮內不乏有使暗器、射飞镖、耍流星、砍大锤、拿大頂、踩飞脊、遛脊檐、走火盆、缩筋骨、窜阁楼、凫浅滩、钻深水的看家本领之辈,冯生与他们学了个遍,更与帮主精学了个七节鞭、三节棍,更无师自通了个隐身法,凭空白日里短衫中拎出二尾水淋淋的活鲤,或于虚空一探一挥,便是两只滴溜溜的白鸽在手,倏忽,人却凭空没了踪影,袋烟功夫却又汗满颈背,说是去了趟百里外的徽州吃了一碗鲷鳉鱼羹,并能从罩衫中端出二碗热气腾腾的鲜羹敬供弟兄,如神行太保戴宗一般神奇,播得阵阵喝彩!
神仙般的日子,冯生找到了自尊、自信和归属。流水般的生活流到了淮河漕运衙署的门前,把戏耍到了冯老命的漕运衙署门前;阵阵欢呼声勾引了漕运使冯老命的好奇,冯老命折扇斜插、手攥紫金鼻烟壶踱到衙署门前。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英雄不问出处。冯老命看到这冯生虽乞丐装扮,但眉宇间英气勃发且凝着一些怨气,功夫了得!便让随从将冯生引进衙署大堂,询问之下,原是同村同宗同姓之晚辈。俱有一身好武艺,惺惺相惜,更具都是文釆斐然秀才出身,同是江湖性情豪迈之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两个人,只是出生相差了二十来个寒暑秋冬。冯老命有提携晚辈意,冯生有鱼躍龙门情,一拍即合。
冯生与帮主暨众丐弟兄挥泪告别,情深意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五百年后再聚首。一步三回头,丐帮众兄弟沿河而走。
冯生名为衙署仆役,实为冯老命内侄心腹,日夜相伴,须臾不离。小事全衙署兄弟们商议着办,大事二人关起门来切磋。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好不风光好不快活!
秦谈在衙署做着帮闲,等着来年的学府差事。待得久了,秦谈慢慢理会到了这个中的缘由,也明白了许多的人情世故官场黑白,且和冯生相处的无亲密无间夹。二人像冯老命的两只鸟或是两条腿,一唱一和让冯老命很是受用。秦谈从冯生口中得知,冯老命正在串掇周游台抚通判,要举荐冯生做个淮州学府督学,为这事,冯老命已陪着台抚通判醉了几次,基本是年后上任敲定;更让秦谈不能淡定的是,冯老命未出阁的二十出头的老妹子要招秦谈做上门女婿。让冯生与秦谈说;这女子岁数是大了点,但不仅能吟能颂能绘能书,而且有异术,占卜排卦,问吉凶推祸福俱准,又殊色妖俏,十足是个酥软香娇的优物。秦谈端的是福要双至,喜要两临。
淮州的冬季,潮湿而阴冷。
弥漫的寒气在骨缝间游窜。这天黄昏,秦谈从漕运衙署大厅走出,仰天透个长气。
天气虽然阴沉的能攥出水来,却也比大厅多了几分阳气。
秦谈总是没心肺的想着:只要没交际应酬,这冯老命就像个出水的耗子一般,蜷缩在大厅的太师椅上,不停的咕咕噜噜抽着水烟,间刻再抠个鼻烟,打上几个震惊房梁的喷嚏,鹰隼眼看似没目标地游移或逼视,像古墓中的幽灵一般,而这大厅的晦暗确也和古墓没啥两样。
秦谈圈憋的慌,却也不敢离开的太久,他和冯生是冯老命的两条会说话的鹭鸶腿,两只会表演的八哥儿鸟。秦谈很明白,这鸦片鬼佬精的很,电闪的目光忽倏一扫,你的心思全在他的掌心里;只要这佬鬼耷拉下眼帘,鹰钩鼻沁出几粒汗珠,那不定有几架算盘在心里噼啪开了,秦谈知道那噼啪声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落盘啊,而秦谈是最喜欢鬼佬耷拉着眼皮鼻尖沁着几珠汗滴的样子了,因为那白花花的银子总有自己和冯生的一份。
悠扬的丝竹音从后院飘过,牵引着秦谈走到枯叶的桂花树下倾听,秦谈知道这是冯小姐又在弹琴奏瑟了,但闻:
拔弦高音指绕空,
纤指俯首又切琴。
嘈嘈切切六弦绷,
九调十音冲云霄。
惊云回寻又缠绕,
勾连往返霎时停。
须臾沉静飞鸟静,
俄倾崩裂炸飞禽。
悠悠鸣咽江水绵,
又将排浪泼云天。
锵锵高昂旌旗扬,
更要轻骑逐日光。
俄而又是青衣郎,
冉冉无尘上碧空。
最是回转又旋声,
款款环绕房梁中。
窃窃私语天不闻,
幽咽泉水融冰缝。
银珠抛洒落红尘,
颗颗弹起散空中。
二十四桥风景骄,
油伞遮面娇羞人。
又将绿水桥下流,
荷叶焦老藕心白。
忽又半空响惊雷,
半壁红日又东升。
惊猿怒吼嘶裂声,
蛟龙又醒冬眠梦。
锦帛撕裂金扣崩,
银珠又击玉盘陈。
又似雨滴敲窗棂,
也是风尘叩朱门。
纷纷冰凌脆山崖,
忽忽融川出细峡。
凌空七彩绸绢舞,
缎带飘在七丈五。
沙沙细雨鹤在舞,
轰轰闷雷狸疾走。
五指抚在六弦上,
三指已仰耳后方。
十指丹蔻交相辉,
两眉入鬓燕尾长。
沉静余振金拔音,
炸裂银瓶又发声。
又似杨柳吹过风,
也是松涛轰鸣音。
云层低垂城门楼,
惊悚黑暗闭户门。
忽喇青天薄云雾,
跳出云天弯月晕。
眨眨残星向人间,
款款点弦清幽静。
一划惊剎云霄天,
又抚安静落针尖。
轻轻按起残泪痕,
虽有余音已不闻。
本是女身男儿心,
紧锁深宫燕难进。
抚弦弹琴无奈情,
只把无情诉有情。
不知听到弦外音,
遥寄幽思客居人!
秦谈听闻此音,若天籁域外之曲乐;知音难觅,听懂了乐中之怨、音中之情,早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止,暗许一腔真心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