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通向菜市场的人行道两旁,城市周边的农村里,农民将自家种的农产品用电动车带来摆放在道路两旁法国梧桐的树荫下,一家挨着一家,形成了一个长长的小市场。有葡萄、南瓜、西红柿、辣椒、野菜……
她和母亲来的稍晚,早晨的太阳已经升的够高了,阴凉处的空隙间也落下了小片小片的金色阳光。找到一处空位后,她们两人将带来的黄瓜和大蒜从小电动车上取下来摆放到地上,又铺垫了几张废纸就地坐了下来。在她们的右边,是一个撑着架子卖绵绸睡裙的中年妇女,穿着光面料子的时髦长裙,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在她们的左边,是一个摆着长矮木桌卖葡萄的老人,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摇着别人发给他的广告小扇。
她就安静地坐在母亲身旁,闷闷不乐地打量着过路的人。十七岁的她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低谷期,从前的活泼开朗在她的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呆滞、对生活的厌恶以及忧伤。
母亲似乎视而不见,实则是因为背负着生活的重担,脑袋里想的都是如何劳动如何赚钱。她明白,但她仍然忍不住埋怨。
行人匆匆走过,手提几袋买好的蔬菜,或拉着简易小拉车,里面装满买来的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眼光匆忙地瞥向两旁的小菜摊或径直地走过。有很少的几个人向她们投来目光,也无人过问价格。母亲变得心急,开始仰起头大声地吆喝,拦人就问“要不要黄瓜,要不要大蒜。”要是有人问起,母亲就会呵呵呵地笑着回答说:“黄瓜多么的新鲜,大蒜吃起来多么的香。“要是有人嫌贵转身离开了,母亲就会遗憾地对她说:”要是刚才给那人便宜一块钱,兴许他就买了。“听到母亲的话后,她才木然地点了点头。
在她们对面的摊位上,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开始闲聊,其中几人母亲认识——是她们邻村的人。他们聊起他们的家庭,聊起他们的儿女,并开开玩笑以此解闷。“儿媳妇虽然做的不怎么样,但话说得很好听,她说啊‘妈,您别生气,等我发工资了就给你买新衣裳。’“一个老太太眉开眼笑地对她周围的人说。”那买了吗?“一旁的一个老头儿问到,他细瘦细瘦的,头发乱蓬蓬。”没买,从结婚到现在啥也没给我买。“接着便传来哈哈的笑声,老太太和周围的老人们都笑了起来。老太太微胖,脸圆圆的,头发也白了一大片。
听到这些,她的心里更难过了。“为什么人们说话总是不算数!“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又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嗡嗡嗡的像苍蝇一样。”人根本不可信,世界充满了谎言,谁相信谁就是傻子!“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令她难以忍受——衣服破旧、沧桑可怜模样的老人们,以及他们面前那一小堆无辜的蔬菜;过路的人,普通的、没有生气的、丑陋的、令人心酸的,晃晃悠悠的来来去去买着菜和食物过活。她恨恨地转过头,不去看母亲,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里也不愿将母亲装进去。因为她知道,母亲那憨厚的笑,不愿与人争辩的软弱又努力支撑的坚强只会引来她的心疼和眼泪。
仰起头,她转动眼珠将眼泪挤回去。然后,目光落在了一个正举起啤酒瓶、抬起头喝酒的中年男人身上——他瘦瘦的小小的,肤色稍白,小鼻子小眼睛,黑色的头发短而密。他坐在对面偏右一点的一个摊位上,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南瓜、一个小冬瓜、一个大西葫芦、三四根黄瓜、四五六个西红柿和一小堆绿油油的仁汉菜。咕噜喝了几口后,他将酒瓶放在了一边,又伸手从那四五六个西红柿中拿出来一个在灰色的短袖上擦了擦吃了起来,弯着腰低着头吃完一个又吃了下一个,之后便用手背抹了抹嘴,坐正身子看过路的人。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呆呆地看着,将头一会转过来一会转过去,跟随着路人的身影。突然,他眼睛一亮,将身子转向了他左边的一个老太太,随即目光落在了老太太面前的那一小堆红红的西红柿上。
“老太太,把你的洋柿子让咱尝一下。”没有丝毫犹豫,他就那么吊儿郎当的冲着那位身子缩成一团的老人说到。老太太感到莫名其妙,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望着他,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干什么。于是,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外加了一点假惺惺的笑。听到他的话后,老太太皱起眉头转过脸背向他,将手伸到空中向他摆了摆,嘴里说到:“不行,不行。”
“哎呀,尝一个嘛。”说着,那男人就起身走向老太太的那堆红红的西红柿,“尝一个小的,你看,我拿一个小的行了吧。”他挑出一个拿了起来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老太太嘴里仍旧是不行不行,表情像是要哭的样子,费力的起身去夺男人手中自己的西红柿。可是,赶不上他已经拿着它走回到自己的摊位上并坐了下来。老太太赶忙蹒跚地走过去扑向她的西红柿,硬是要从他的手里夺回。一番你拉我扯后,那男人最终将那颗西红柿还给了老人,老太太这才像刚打完一场仗一样悻悻地走了回去,仿佛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瘫坐下来。
随着老人坐下来,她揪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疲惫愤恨的感觉压得她受不了。她又看了看那男人,已经恢复平静,无所谓的姿态又翘起二郎腿握着酒瓶喝了起来。
母亲的大蒜卖了两位顾客,黄瓜也卖出去了几根。太阳渐渐晒到了她们的摊位上,母亲让她去旁边的阴凉处坐一会儿,而她则祈求地希望母亲和她能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就这一次,她多么希望回到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里躺下来睡一会儿呀。
她没有去阴凉处,而是紧贴着母亲,贴着她那滚热的细胳膊。
旁边卖绵绸睡裙的中年妇女凑过来和母亲说话,接着看了看她们的大蒜,又蹲下来用手摸了摸,热情地笑道:“这蒜可以。“母亲也热情地回应:”就是的,吃着香有蒜味。“
之后母亲和那女人又聊了聊,那女人决定买一点母亲的蒜,两人都笑得很开心,可是在付钱的时候,总共也就五元钱而那女人却硬是要少给两元钱,并将那三元塞进母亲的手里,嚷道:“哎呀,算了下,你这蒜是自己的没有什么本钱,不像我的睡裙还要本钱呢,就三块,就三块行了。”说着便退向自己的摊位上。那人态度强硬,母亲善良软弱,便接受了没有再说什么。
可这却惹怒了她,一直在一边忍受着一切的她鼓着劲儿站了起来,从母亲手里接过那三元钱,径直地走向那女人,夺过那一小袋属于她们的大蒜,然后将三元钱塞给那位妇女。
“怎么没有本钱!从种到挖哪一步不是我妈辛辛苦苦照料的!顶着太阳,流着汗,这是你看得到的吗?既然没能力看到别人的辛苦,就别把话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当她回到母亲身边时,母亲笑了,圆圆的脸蛋儿鼓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自豪。
后来,那个女人补回了两元钱,将那一小袋儿大蒜用整五元钱买了去。
再后来,她们卖光了所有的黄瓜和大蒜。将空空的竹笼放上电动车,她骑着载着母亲迎着夏日里温热的风,穿过城市的街道,向着绿油油的坡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