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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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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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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最后一次农业学大寨

感受最后一次农业学大寨

大寨,原本是山西省昔阳县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农业合作化后,社员们开山凿坡,修造梯田,使粮食亩产增长了7倍,六十年代《人民日报》刊登了新华社记者的通讯报道《大寨之路》,介绍了大寨的先进事迹。并发表社论《用革命精神建设山区的好榜样》,于是党中央号召全国人民,尤其是农业战线学习大寨人的革命精神,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到七十年代中期全国农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大寨成为全国农业战线的一面旗帜。

在我的记忆中,感触最深的还是我的家乡最后一次农业学大寨的场景。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华国锋当选为国家主席,党中央于12月10日至27日召开了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要求全党、全国人民继续学习大寨精神。

1977年,我所在的陕西石泉县红卫公社按照上级指示,要求在本年度抓好三项工作 :1.深入开展揭批“四人帮”的群众运动;2.加强党的领导,抓好整党整风;3. 进一歩开展全国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运动,把国民经济搞上去。

县革委会认真贯彻党中央文件精神,扩大农业学大寨的规模,决定:今冬明春要大搞一次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以公社为单位,选准一个点,为全公社农业学大寨树立一个样板。红卫公社革委会经过实地考察,最终把我的家乡红卫公社官田大队第五小组,定为这次大会战的主战场。

为把这项工作落到实处,9月中旬公社革委会召开了三级干部会,会议决定调动全公社十二个生产大队、六十四个生产小队的青壮年劳动力到官田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冬季大会战。每个生产队只保留部分半劳力(工分制时健康男子干一天活记10分工,为一个全劳力。半劳力一般指妇女或肢残的男子,干一天活只记5分工)继续完成秋收、秋播任务,同时干一些冬季的杂活。

农历10月初,全公社抽出来的强壮劳力陆续开往官田大队,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大会战运动。这次大会战的任务是在官田大队有个叫“峡口”的地方修大寨田。“峡口”是一座山的名字,那座山高约1500多米,山陡沟峡对峙的两座山呈“v”字形,一条小河从谷底流向远方。右边是高高的石岩,左边是50度左右的坡地,大会战的主战场就是要在这片50度左右的坡地上修大寨田。

那片地从山脚下的小河边到山顶的董家坪,上下跨度约两公里长,有近千亩荒坡等待开发,在那片土地上全公社一千多号子人可以一字排开、开山放炮,炸开的石头利用率高、抬石头砌坎子也省些力气。

大队人马,背着被褥,挑着口粮,扛着钢钎、铁锹,浩浩荡荡来到官田大队安营扎寨。官田大队的六个生产队都住满了修大寨田的大军,我的家乡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官田大队书记胡茂兰担任这次大会战工程总指挥,为了便于工程监督,他的家成了工程指挥部,为了统一会战中的作息时间,任命退役老号兵罗克余负责吹军号,指挥每天的作息时间。

胡茂兰家的房子是三合面长九间瓦房,院坝也大,公社革委会的领导,各大队的带队员、记工员、民兵连长、都住在这里。虽说房子宽大,人多还是特别地拥挤。管理是按照部队编制设立的,分为团、营、连、排、班。每天吃了早饭,开工的军号一吹响,每个连举红旗的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从山脚到山顶1500余人浩浩荡荡进入工地,远远望去人就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人头涌动红旗迎风招展。

会战中每一个班一天要集中放两轮开山炮(中午12.00、下午17.00)、其余时间就是飞舞着“八棒槌”在石山上打炮眼。掀钢钎的、抬石头的、砌坎子的……井然有序。劳动的场景沸沸扬扬、工地上喧闹声、吆喝声、锤击钢钎声、劳动号子声混杂在一起,人声鼎沸浩似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厮杀。

修田关键是砌石头坎子,挖基槽坑要挖的见到硬底子,砌坎子要把根基打牢,把石头砌方正,才能把坡地的土挡住。石坎子的高低长短是根据地形而定;有的地方砌成一条长龙,有的地方砌的稍微短一些,大多是平行线,或双曲线。

“峡口”那座山右边是高高的石山,左边就是工作面,开始一段时间里,一部分人用八棒锤、钢钎在石山上每隔几米远打一个炮眼;一部分人用镐、铁锨挖砌坎子的根基,根基挖好了,炮眼也打了一些,就开始放第一轮炮,如果不放炮、没有石头,砌坎子的人就没有活干。放炮前指挥部里的军号第一次吹响了,大队人马开始撤离工地,隐藏到安全所在,安全员负责在打好的炮眼中装炸药筑炮,点炮的要做好预备性的准备,放警戒一般是四个人(在工地上下左右)距离施工地段较远、而且行人行走频繁的地方站岗,有的还用大大的嗓子喊着:“放炮了……!”

路上的行人远远听到号声也就自己找一个安全的所在(或岩洞、或房檐下)躲藏起来。第二遍军号响了,安全员全部上岗,每一组的爆破员高度警惕,提前选准躲藏的位置,点完炮后好影藏自己。第三遍军号响了,爆破员手持燃烧的蚊香或纸烟快速的点燃导火线,一炮、二炮……。点完后飞奔到躲蔽的地方。几分钟后只见峡口的石山上喷射出千万朵蘑菇云,大小不一的飞石像密密麻麻的雨点一样向四面八方飞散。瞬间万炮齐发,阵阵巨响震耳欲聋,工地上空浓烟滚滚,霎时烟雾弥漫了那片天空、吞噬了群山,那种壮观的场面我在电影里看到过,没想到这里的场面比电影里看到的还要壮观。

约二十分钟过去了,烟消尘散,经安全员仔细排查,确定没有哑炮(没有响的炮)了,危险排除了,行人才能走动。当进入工作面,那炸开的石头到处都是,大小各有用途,四个人抬的大石头砌在石坎子的最底层稳定牢固,小石头就用来塞石坎子的缝隙,工地上抬石头的喊着劳动号子,打炮眼的叮叮当当的锤击声特别清脆悦耳。峡口是座大理石山,砌成的坎子光鲜明亮,引人注目。

那一年我正在上小学五年级,一天上两节课,就得参加劳动,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在学校我们一天除了学习文化课,还去田间学农,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会战时,指挥部考虑到我们年纪小,人多了反而挡路,就不让我们去参加大会战劳动,要求我们定时在劳动现场表演一些文艺节目扩大宣传力度,提高广大社员会战的积极性。我们学校的学生按照公社革委会的要求每周要去工地表演两次文艺节目(有合唱,快板、三句半),让全公社参加大会战的父老乡亲们的精神也得到了放松。学校里老师除了教唱革命歌曲以外,更多的时间是排练“学大寨”的相关节目。星期天学校放假了,我回到家就跟着爸爸一起直接投入 “学大寨”劳动中,主要任务是捡小石头填仓,我也算亲身感受了农业学大寨的魅力:红旗飘飘,军号声声,场面壮观,热闹非凡。 “农业学大寨”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

为了确保工程质量,指挥部每天晚上都要召集各大队书记、记工员、民兵连长、安全员、开一次会议,主要是反馈白天劳动中遇到的困难,安排第二天的工作。农历11月已进入冬季,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些参加会战的社员们也感到疲惫、有的思家了,晚上偷跑回家。指挥部为了稳定人员,给各连长下达命令不准请假,社员旷工一天要求记工员倒扣这个人一天的工分。有的人实在没办法就装病,有的傍晚收工了打着手电往家跑,天快亮了又打着手电来到会战的工地上劳动,山间小路上昼夜都有人行走。由于长时间的晚去早归,部分社员在劳动中常常是打呵欠,没精打采的。眼看就到年关,他们渴望早一天完工,于是出现了在工地上劳动懒懒散散,砌坎子偷工减料,做一些面子工程。这时砌的坎子比初来时明显单薄多了,看似坎子砌得很漂亮、里面夹得小石头多根基又不牢固。打炮眼的把炮眼轰得大大的,装炸药时安全员也没有开始那样敬业,一袋子(约25公斤)炸药做一炮放,有时几袋子炸药放一炮。那炮声一响窗户玻璃都震碎了,杀伤力极大,那一次漫天的飞石砸断了住户人家房子的屋梁,有个姓朱的青年人就在这次大会战中被飞石砸死。

大会战预计在农历十二月底完工,结果在腊月二十一全部完工,近三个月的大会战,把官田荒芜的坡地变成了层层梯田,那面貌焕然一新,当你从山脚下仰望这个庞大的工程,让人赏心锐目、层层梯田接蓝天。1978年,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革开放的号角在我的家乡这片大地上吹响,“农业学大寨”也就随之而终止。

1983年陕南安康在百年不遇的洪水中遭受了灭顶之灾,红卫官田1977年大会战时修的层层梯田也没有被幸免,百分之四十的石坎子垮塌了,石头滚到满地都是,曾经的层层梯田一下子变成了乱石穿空,可喜的是根基还在。1984年我的家乡完善了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些垮塌的梯田被无数家所承包,我家也承包了一点,承包后我们因地制宜,利用现有的头把垮塌的石坎子重新砌好了,大会战时修的梯田基本得到了恢复。如今当你乘车北去云雾山,行经官田的峡口时,眼前的层层梯田就是那年大会战辉煌历史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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